第2章 .沈溯

2.沈溯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沈溯失神,腦子裏驀地浮現這一句詩,倏覺得自己無理,急忙又低下頭去,欲複問其可是要買花,此刻又覺不妥,亦不知事因,一時變得很是局促起來。

曾歷陰陽兩隔,今番再見,姜芙只想将自己曾虧欠至深的男子瞧清楚些,恨不能将他的模樣描摹下來,刻于心中,方才滿足,不知不覺,她已來至他身前。

本欲将他瞧得再清楚些,不想淚水卻是愈發模糊了視線,唯有以手捂住口鼻,才不至哽咽。

真好,真好……他仍是那個好好兒的他,安然無恙,完好無損。

他曾因她殺了那般多無辜,心中定然痛苦之極,他定也覺自己罪孽深重,唯有受以極刑方能抵罪,所以他心甘情願受刑赴死。

可是,那是何其痛苦的刑罰。

皆是因她。

而眼前的他,安然無恙完好無傷,一切都還好好的,真好,真好……

姜芙情不自禁擡起手來,想要撫一撫眼前人的眉眼,擡至半空,她倏然想起她今方十七,他們不曾結為夫妻,他并未識她,她這般舉止,只會讓他覺得她乃不自重的輕浮之人,斷不能為之。

而就在姜芙心中多少傷懷意難平時,沈溯也因她這忽然到得自己前邊哭得楚楚可憐教人見之只覺心中好生難受卻又遲遲不離開的舉止而愈發局促。

他不曾同女子相處過,除了賣花時的些微言語,他同女子說話的次數可謂屈指可數,他不知這般情況應當如何應對,将其趕走自是不能,若任着她就這般落淚,怕是要惹旁人誤會,這當如何是好?

他想,若是阿洄在旁在便好了,阿洄書念得多,向來聰慧,這般情況阿洄定是知曉如何應對。

沈溯局促至着急,尋思不出個寬慰對方的好法子,目光掃過身前竹籃裏的花兒,當即拿起一枝花兒開得正妍豔的緋桃遞與姜芙,低着頭寬慰她道:“這枝緋桃贈與娘子,娘子瞧着心情當是會舒暢些。”

姜芙極力平複自己的心緒,她原本只想見着他安好便離開,今生不再相識他便不會因她而遭受傷害與苦難,可看着眼前的他局促且卑微的模樣,她卻如何都不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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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前從不敢擡頭的卑微的他,卻是為她犯下了那般的滔天大罪。

這般的他,讓她如何舍得再離開?

這一回,她不想再負他。

這一回,換她護着他。

既相見,她便抓緊了他,永不放手。

她看向沈溯朝她遞來的緋桃,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淚,爾後大大方方地将花枝接過,吸了吸鼻子,盯着他問道:“送給我,你當真?”

沈溯正要回答,只聽姜芙又道:“可是每個小娘子朝你跟前這麽一站一哭的,你都會給她們送上一枝花兒吶?”

沈溯一聽,驚得險些将跟前的竹籃給踢翻了,霎時紅了耳根,将頭垂得更低,局促地搖了搖頭,卻是甚話都未有解釋。

他這般的人,不遭人嫌惡能靠賣花掙得些錢糊口便已是極好之事,又怎會有誰個娘子朝他靠近?

而她,是除了同他買花外第一個願意同他說話的女子。

“哦。”姜芙雖想聽沈溯同自己多說些話,但看他因自己而驚得緊張的模樣,她也已覺心情歡暢,不由笑了起來,又道,“既是送給我的,那我就收下了。”

姜芙說着,朝花朵嗅了嗅,花香清新,很是好聞,她便又笑道:“謝謝郎君,我很喜歡。”

喜歡這枝緋桃,更是喜歡贈她這枝緋桃的郎君。

沈溯覺着這娘子的聲音有如燕語莺聲,帶着舒暢的淺淺笑意,好似當真是因為他遞與的一枝緋桃而令她有了這番好心緒一般,使得他耳根紅得更甚,想說些不必言謝的話又覺自己嘴拙,便急忙忙地又搖了搖頭,仍舊甚麽都未說。

然而姜芙收了緋桃仍未舍得離開,生怕日後會再遇不到見不到他似的,只見她輕輕咬了咬唇,顯然是在尋思着什麽,忽爾靈機一動,即問道:“這些花兒可是郎君所種?”

沈溯從未聽女子同自己道過這般多話,現下聽得姜芙軟柔的聲音同他道了一句再一句,他有些應對不來,是以答非所問道:“娘子若是喜歡,再挑一枝便好。”

“這倒不是。”姜芙并未因沈溯的答非所問而沒了接下來的話,只聽她端得認真道,“我只是想知,這些花兒若皆是郎君所種,郎君興許能為花木治病,我家中有一株瑞香病了,請了好幾位花匠都束手無策,便想問問郎君——”

“既是花株病了,那便再耽擱不得。”方才還無所适從般的沈溯尚未聽罷姜芙的話便已着急了起來,只見他稍稍擡起頭,姜芙将将能瞧見他的眉,且聽他又道,“鄙人于這花木之事上尚算精通,若娘子信得過,煩請娘子将貴府住址相告,鄙人明日便前去為其醫治。”

瞧他反應,不知曉的怕是要以為他緊張的不是一株花而是一條人命呢。

而瞧他如此緊張一株瑞香的反應,姜芙瞬間冒出了些小情緒,方才他瞧見她哭的時候都還沒有這般着急呢!

不過想到從前她見着他冒着滂沱大雨救一株秋茶花的一幕,便知他是個極為珍視花木之人,且他這會兒着急的是她的瑞香而不是旁人的,她也就不同他計較了!

而她等的也就是他這一句話。

“我家中有些不便,不若郎君告訴我郎君所居何處,明日.我讓人将花拿過去讓郎君細瞧?”姜芙道。

姜芙雖從不曾去了解過沈溯分毫,但她知從前她嫁與他後所住的宅子并非他以往所居之處,如今他定也不會在那宅子裏居住,若非如此,如今的他又怎會如個小販一般在這街頭賣花?

如今,她要将從前曾負了他的一一補回來,當其首要之事,便是了解他。

沈溯并未有疑,“出了西城門,沿梁河一路往西走上半個時辰,見着一處園圃,那便是了。”

“敢問郎君如何稱呼?郎君且相告,屆時替我拿花過去之人若是尋不到郎君所居之處也便于詢問不是?”姜芙又問。

沈溯心覺有理,“鄙姓沈,單名一個溯字。”

姜芙抿着笑意,明知故問道:“逆水而行,逆流而上的溯?”

聽得自己的名字自姜芙口中道出,沈溯沒來由的心跳得忽然有些快,耳根燒得厲害,“正、正是。”

“那……”姜芙轉了轉手中的緋桃枝,眨了眨眼,“沈郎君可否擡起頭讓我瞧瞧模樣?如此也才更好尋沈郎君,你說是也不是?”

家中不便是假,但瑞香生病是真,她想讓他擡起頭來将他瞧清楚的情也是真,皆是她為了日後能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去見他。

沈溯萬萬沒想到她竟有這般要求,然而他卻也遲遲未有擡起頭來。

他早已習慣了低着頭,除了在沈洄面前,于誰人面前他都未有擡起過頭來。

姜芙偏是見不得他這般低垂着頭仿若卑微到塵泥裏的模樣,從前她只覺厭惡,如今則只有心疼。

身為七尺男兒,卻從不曾擡頭,若非心中背負極重,又怎會如此?

然而想教他擡起頭直面這世間,姜芙自知并非朝夕之事,來日方長,她終會讓他走出心中的枷鎖,擡起頭來。

“沈郎君若是不願意,那便罷了。”既不能急于一時,姜芙便也未有執意,只又道,“金明池東岸游人如織,沈郎君若到那兒去,這些花必不愁賣。”

但沈溯想也未想便搖了搖頭,“這兒便挺好。”

他不習慣去往人多之地,也不配去。

姜芙并未再多言,她深深凝了他一眼,這才終是舍得轉身離開。

見着她的繡鞋終是從自己面前離開,緊張得整個身子都緊繃起來的沈溯這才覺自己能夠舒上氣來,他瞧着自己跟前竹籃裏的其餘幾枝緋桃,爾後仿若鬼使神差般緩緩朝姜芙離開的方向擡起頭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這位娘子,是否就是阿洄曾教他的這首詩裏的“伊人”?

而折返的姜芙仍心有不舍,走着走着,她禁不住又轉過身,朝沈溯瞧來。

四目相接。

沈溯不想她竟會回頭,好似做錯了甚麽事被人抓了現行似的,面紅耳赤着急忙慌地要低下頭去,卻見姜芙朝他盈盈一笑。

許是從未見過這般姝麗的娘子,又許是從未見過這般俏麗的笑靥,總之,沈溯怔住了,待他回過神時,姜芙已經遠去,他這才驚覺自己方才失禮又無禮,很是慚愧懊惱。

而姜芙的這一盈盈笑靥不僅入了他的目,也自此入了他的心,就像一粒緋桃的種子埋進了土壤裏,待着雨露的滋養,漸漸生根發芽。

沈溯再瞧自己擔來的兩竹籃花兒時,忽覺它們較往日更為妍麗,他的心亦是比以往所有日子都要愉悅,他并未多想其原因,只想着今日的花兒能早些賣完,他還要到慈幼局去,他答應了小鹿兒他們今日會去看他們。

至于姜芙,回去的一路心情輕快了不少,又因方才那一回頭見着沈溯瞧着她失神的模樣而愈發歡喜,少視前路,險撞上迎面而來的一名男子。

她正要往旁讓開,還未及擡頭,便先聽得對方沉聲道:“這般歡喜又匆匆,是往何處去?”

姜芙聽得這熟悉的聲音,猛然擡起頭來,見着對方剛毅又陰沉的臉時,她不僅倏地紅了眼圈,更是撲進對方懷裏,“阿兄。”

作者有話說:

o(╥﹏╥)o作為一個慢熱星人,總覺得你們會嫌我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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