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兄長

3.兄長

姜芙尚在襁褓時母親便因病離世,年至五歲時父親領軍與敵軍交戰于汜水,仗雖勝人卻亡,後被陛下追封為襄南侯,賜府邸一座于京天波門外第一區,自那時起,年幼的姜芙便由年長其十八歲的唯一的親人兄長姜蒲撫養長大。

然而姜蒲年少時便随父參軍,鮮少歸家,說來真正陪在姜芙身側看着她長大的,則是當時才嫁入姜家不過三日的長嫂。

許是姜蒲鮮少歸家的緣故,又許是常年行軍之人骨血之中帶着的肅殺太過厚重,以致姜芙對自己這位如父親般的長兄常懷敬畏之心,從不敢與之親近,哪怕後來邊關安定再無需他親自領兵駐守而回京來長居,疏離了十年之久的他們兄妹二人也未能親近。

姜蒲是男人,又自小長在軍營,性子既糙又硬,縱是他心底疼極自己這個幺妹,嘴上也從不會說上些好話軟話,加之于姜芙的終身之事上他始終不屬意蘇澤,使得本就與他不親近的姜芙與他之間愈發疏遠。

最後更是因為被被迫嫁與沈溯,以致他們兄妹之間至決裂之境地。

姜芙對姜蒲,莫說親昵,便是稍加親近些都不曾有過,如眼下這般于衆目睽睽之下撲進他懷裏更是從未有過之事。

一臉冷硬的姜蒲此刻被紅着眼的姜芙像個還未長大的孩子似的朝自己懷裏忽地撲來的舉動給驚住了,堂堂将軍這會兒在旁人紛紛投來的詫異目光中竟是不知所措起來。

姜蒲如今為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夜裏于禁中當值是時常之事,昨夜便正值他于禁中當值并未歸家,姜芙今番見他,是她歷過生死後與他的第一次相見,兼她想起從前他們兄妹間的種種疏離以及姜蒲至死都放心不下她,如今見得最疼最愛她的阿兄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如何能不教她落淚?

“阿兄。”姜芙揚臉看着一臉驚愕的姜蒲,眸中含淚,鼻音濃重,“酥酥好想你。”

酥酥,是姜芙的乳名。

然而她更想同姜蒲說,阿兄,她悔了。

悔她當初不肯聽阿兄的話莫與蘇澤有太多往來,悔她當初因被嫁與沈溯而同阿兄決裂以致阿兄至死都不能心安。

“這是幹甚麽?不成體統!”對姜芙這突然與自己的親近姜蒲雖覺驚喜,可從未被姜芙這般親近過的他根本不知自己這會兒當做何反應才好,是以見得他非但驚喜不溢于表,反是繃緊了臉,低聲喝道,“站好。”

若在從前,姜芙遭了姜蒲這般冷面冷語,定該覺得委屈而對他愈發敬畏疏遠,然而這會兒姜芙非但不覺委屈難過,反是沖姜蒲微微呲牙一笑,爾後聽話地站好。

照說姜芙與自己親近,姜蒲當覺欣喜才是,然而他一番欣喜過後反覺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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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是個粗人,可他很是清楚他這個小妹的脾性,自感覺得出來今日的姜芙有別與常,再看她手中拿着的緋桃花枝,怕是與那姓蘇的脫不了幹系,不由皺起眉道:“怎的在這兒?我若沒有記錯,這時候你當是在頤園才是。”

那宋四舍人是他為姜芙相中的郎君,其妻不過是安排了他們今日在頤園相見而已,姜蒲對姜芙之事向來上心,斷不會記岔了這日子。

“阿嫂昨夜道是想吃胡記的芙蓉餅與蜜糕,我出來給阿嫂買回去。”姜芙擡手摟着姜蒲的胳膊,依舊揚臉紅着眼看着他,仿若害怕他會忽然扔下她不管自己離開似的。

姜蒲本就不信她這一番說辭,再看她雙睫濕漉漉一副不安的模樣,霎時心軟,倒也顧不得再問她為何不去頤園,而是将眉心蹙得更緊,“可是受誰人欺負了?”

明明心中心疼極了也關切極了這個幺妹,可姜蒲的性子糙硬慣了,說出來話的時候臉上非但不茍言笑的,甚至還一臉的嚴肅冷厲,這若在從前,姜芙從不敢與他說上些心中事心裏話,可這會兒姜芙只覺自家阿兄這副冷面沉色的模樣是這天底下最可敬也最可親的。

姜芙見得姜蒲這般沉着臉皺着眉她再熟悉不過的模樣,眼圈愈發的紅,幾欲又再落下淚來,然她曉得自己這般只會讓她的阿兄擔憂更甚,遂揉揉眼又搖搖頭,最後只抱着他的胳膊,盈盈笑道:“無人欺負酥酥,酥酥只是太久不見阿兄,想阿兄了。”

姜蒲自是不相信,他這個倔性子的妹妹打小就同他不親近,前些日還因他說道了她些句話便同他置上了氣,已有好些日子躲着不願見他,想念自是不可能。

且他只有昨日于禁中當值夜裏并未歸家是以并未見着而已,又豈來太久不見以致欣喜而泣?

不過……也罷,女兒家長大了,心中有些事不便同他這個做阿兄的說也是常理,就由着她罷。

姜蒲垂眸看着身旁這難得願意同他親近的姜芙,冷硬的面容漸漸地也溫和了下來。

适時一名手中執着折扇的粉衫男子自旁行過,見得姜芙花顏月貌,目光不由在她身上流連了些圈兒,被姜蒲察覺,當即一記眼神睇了過來,其間狠厲驚得男子心生畏懼,當即收回視線,匆匆離開,心有餘悸。

“當真不是遭了誰人欺負?”姜蒲回過頭,再一次問姜芙。

“酥酥要是受了委屈,一定會同阿兄說的。”姜芙曉得姜蒲是關心極了她,他為數不多的啰嗦從前讓她覺得厭煩,而今她只覺溫暖。

長兄如父,她一直以來只是将阿兄當做兄長,而阿兄卻早已将自己當成了她的父,顧她護她,甚至在姜家獲罪之前一心護着的也是她,而非姜家唯一的血脈,他的親生骨肉、年僅三歲的糯糯。

阿兄不是父親,卻遠勝父親。

阿兄不過是不善言辭罷了。

這些,歷經生死的她,全都懂了。

姜蒲看姜芙神色言語不似有假,便沒有再問,只颔首沉面道:“既如此,時辰尚早,現下去往頤園當還趕得及見着同宋家四郎。”

只要不是遭人欺負了就行。

“……”姜芙如今心心念念都是沈溯,對于同旁個郎君相見之事自是萬般不樂意,不由輕攥着姜蒲的衣袖,尋着理兒拖延時間,“我還沒有給阿嫂買着胡記的芙蓉餅與蜜糕呢。”

“不必買了。”姜蒲也自以為姜芙一心念着蘇澤,臉色愈沉,語氣更是不容置喙,“她若當真想吃,回頭我再差人來買即是。”

“那篆兒還在寶津樓裏等着我呢,我去将她喚過來。”姜芙說罷便松了姜蒲的衣袖要往寶津樓方向去。

“讓她自個兒回去就成。”姜蒲攔住他,同時擡手招來路邊專等着給人跑腿的勞工,予對方幾枚銅錢,讓他往寶津樓給篆兒遞話去了。

“阿兄。”姜芙倏又摟上姜蒲的胳膊,輕輕晃着,撇着嘴嬌聲道,“酥酥不識得那宋四舍人,不想去見他,好不好嘛?”

自小到大,姜芙每每覺着自己惹了家中阿嫂不快又或是想要做些什麽不被允準之事時,總會這般晃上她的胳膊,再撒嬌似的喚上她一聲。

而每每她這般做,阿嫂縱是再氣惱,也會被她這讨好賣乖的言行給消了氣。

她這般撒嬌,阿嫂便是再大的氣都能消,更莫說她的一些任性之舉。

而阿嫂都受不住她這般的讨好賣乖,向來最是疼她的兄長便更受不住,縱是他再冷硬的心,也能讓姜芙這般給磨軟了。

姜蒲心生軟意,面上卻還是繃着臉皺着眉,“往日不認識,今回見過便是識得了。”

“阿兄……”姜芙摟着他的胳膊又再晃了晃,正要再軟磨姜蒲,目光落到他身後的赭石色健馬身上,心念一動,旋即道,“我走得累了,阿兄讓我騎阿赭去頤園好不好?”

姜蒲曾常年于邊疆行軍,習慣了馬背上的生活,縱是如今回到京城,也從不乘馬車上散值,仍是騎馬,不過走在路人車馬熙攘的街道上,他向來都是下馬牽疆而行,他這會兒便是牽着他的戰馬阿赭而行。

阿赭本是匹野馬,性野且剛烈,姜蒲馴了無數回才将它馴化,他們一起經歷過無數場大大小小的仗,彼此之間早已形成了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是戰友,也是兄弟,當初姜蒲要回京時雖極為不舍,卻不忍将它一并帶回來,因為邊疆才是它馳騁的地方。

然而阿赭似通人性般,自姜蒲離開後它便開始不吃也不喝,負責照料他的将士不得不将此消息快馬加鞭傳給姜蒲,那時将将進入京畿的姜蒲當即便調頭折返,将阿赭一并帶至京城來。

而阿赭自被姜蒲馴化之後,唯聽他一人的話,對于其他人,它仍如野馬一般,莫說騎到它背上,便是稍稍靠近它都不行,在邊疆時不知踢傷了多少想要騎一騎它的将士。

回京後姜蒲恐其傷到家中人,哪怕阿赭已如自己的弟兄一般,他也從不讓妻兒與姜芙靠近它。

姜蒲雖心疼他這打小嬌養的小妹累了腳,然而他卻不能答應,“阿赭性子野,會傷了你,你若是累了,我去雇頂轎子來。”

“不嘛。”姜芙依舊摟着姜蒲的胳膊,愈發撒嬌道,“阿兄就讓我試一試嘛,阿赭性子雖野,可阿兄不讓我試試,怎知它是否會傷我?”

姜芙自幼便是姜蒲的軟肋,不過是這般小事而已,她只稍稍撒嬌便能讓姜蒲全都答應了。

果見姜蒲略微猶豫後便颔首道:“且讓我先看阿赭是否答應。”

姜蒲正要靠近阿赭,未曾想姜芙先他一步站到了阿赭身側來,卻見阿赭非但沒有暴躁抗拒,甚至讓她将手搭到它背上,輕撫它的鬃毛。

姜蒲極為詫異,姜芙則已勾着腳蹬翻身躍坐上馬鞍,輕輕一打馬鞭,讓阿赭馱着它朝人群外走去。

姜家幾代皆習武,姜芙雖自小生在京城,卻非養在深閨不出戶,于這刀劍騎術,也略知一二,騎馬于她而言,雖不是常事,卻也不是難事。

待阿赭行出人群,姜芙趁将将回神的姜蒲還未跟上來,抓緊缰繩的同時朝它臀上輕輕一打鞭子,阿赭當即便将馬尾一甩,撒蹄跑開了。

姜芙抓緊缰繩,可不敢回頭看必然生氣了的姜蒲,只踢踢阿赭的肚腹,讓它跑得更快一些,不教她的阿兄追上來。

“乖阿赭。”姜芙又撫撫阿赭背上的鬃毛,笑着誇它道。

阿赭從前便喜同她親近,方才她不過是試試,未曾想阿赭亦待她如初。

真真是匹乖馬兒。

她才不要去見什麽宋四舍人呢!今回她仍只嫁予沈溯!

作者有話說:

忘了說,關于男主為啥在賣花,後文很快就會寫到了的,仙女們不要捉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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