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嫂
4.阿嫂
阿赭雖是匹快馬,但在城中姜芙也不敢肆意馳騁,恐傷到旁人,以致她将将回到襄南侯府門外,姜蒲也緊跟她其後追了上來。
眼見姜蒲便要追上自己,姜芙連馬兒都未停好,急匆匆下馬後便直奔府中去。
姜芙本想跑回自己院裏将門闩上躲着不讓姜蒲逮着自己,但現下她怕是還未能回到自己院兒便會被姜蒲抓住,屆時必少不了挨一頓訓斥。
可她這會子沒空聽阿兄的訓斥,沈溯給她的緋桃枝她要快快拿回屋去插好,再在她手裏捏着她怕給捏壞了。
正巧阿嫂于筱筱自前邊不遠處朝她這方向走來,姜芙有如見到了救星般當即朝她奔去,嘴上一邊嚷着“阿嫂救我”一邊朝于筱筱身後躲去,“阿兄要打我!”
也正正好追到了于筱筱跟前來的姜蒲不得不停住腳,氣不打一處來,“胡言亂語!我何時要打你了!?”
于筱筱本是擔心姜芙未聽她安排到頤園去同宋家四郎見上一見,這會兒正要前去頤園瞧瞧真切,不想竟是見得姜芙小孩兒似的朝自己身後躲來便罷,自家夫君也緊跟着疾步沖來,這如何能不教她驚詫?
姜芙自是曉得阿兄絕不會打她的,可太久太久未能見到阿兄氣惱的模樣,她想念極了。
性子糙硬易躁的阿兄才是她好好兒的阿兄,後來那總是眉目間含着重重心事與惆悵的阿兄不是阿兄本該有的模樣。
姜芙仗着自己面前的于筱筱,淘氣般地朝姜蒲噘了噘嘴,爾後朝于筱筱耳語了句“阿嫂,阿兄就交給你了嗯”便轉身飛快地跑開了。
姜蒲氣得要将她逮回來,于筱筱輕輕拉住他的手腕,攔住了他。
姜蒲看着姜芙歡快的背影,有些氣急敗壞,緊皺着眉怒道:“夫人攔着我做甚!?看看她那模樣,成何體統!”
對于自家夫君總是被小姑子給氣着的事于筱筱早已習以為常,若是哪些時候姜蒲不被姜芙給氣着了,她才該覺得哪兒不對勁了。
是以見得她輕輕按住姜蒲的手,也轉頭看向姜芙歡快的背影,笑着與姜蒲道:“成不成體統的,還不是你給慣出來的?你這會子同我氣惱,我可也沒轍子。”
于筱筱十七歲嫁入姜家,家中并無兄弟姊妹的她很是疼愛姜芙這個比她年幼十二歲的小姑,加之她多年未能有孕,久而久之便也如同姜蒲一般,将年幼的姜芙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來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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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兄如父,長嫂亦如母。
再兼從前姜蒲常年不歸家,大多日子都是她們姑嫂二人相依為伴,于筱筱對姜芙的疼愛,并不比姜蒲要少。
哪怕如今她已為姜家生下麟兒,她對姜芙的疼愛仍一如既往。
若姜蒲當真是要打姜芙,于筱筱便是第一個不答應的。
姜蒲被于筱筱噎得接不上話,便重重哼了聲,轉為數道姜芙起來:“讓她去同宋家四郎見上一見,她躲着不去便也罷,竟還诓了我,騎上阿赭逃了回來!當真是愈長大愈沒法管教了!”
“你這麽大個人了,還被酥酥一孩子給诓了,怪誰?”于筱筱嗔笑着瞥姜蒲一眼,倒是丁點不為他說上些什麽讓他好好消氣的話。
“……”姜蒲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粗人,這會兒盡被自家娘子噎得無言以對。
于筱筱同姜蒲成婚十餘年,過去十年間夫妻二人雖是聚少離多,二人間又遲遲未能育上一孩兒,但他們夫妻始終和睦,雖從未有過如膠似漆的恩愛,卻也沒有相敬如賓的疏離。
如今姜蒲回到京城來長居,自使得他們夫妻間較從前親近了些,否則于筱筱也不會拉着他的手同他這般說話。
于筱筱看姜蒲繃着嘴對不上來話的模樣只覺好笑,不由将帕子掩于嘴上,輕輕笑出了聲:“官人莫須氣惱酥酥,相反着,官人當因酥酥今日這般胡鬧而覺高興才是。”
于筱筱出身書香門第,與姜蒲結為連理是為偶然,人人皆道出身行伍的姜蒲并非良配,但她看中的則是姜蒲的品性,成婚十餘載,她這夫君是不解風情了些,可待她卻是始終如一,即便她遲遲不能為姜家生下子嗣,姜蒲也從不曾有過納妾之意。
粗人,可也有粗人疼愛人的方式。
“此話怎講?”姜蒲非但未有将眉心舒展開,反是蹙得更緊,“她連想都未想過要去頤園。”
他可沒覺得有何可令他高興之處。
“官人試想想,酥酥已有多久不曾與你這般胡鬧了?”于筱筱深知姜蒲的所有細心都放在行軍打仗上,對人心尤其是女兒家心思上的這些個事遲鈍得緊,便也不着急,只循循引他去想。
姜蒲微怔,循着于筱筱的話細細去想。
然而他竟是想不起來上一回姜芙同他這般任性胡鬧是何時之事了,好似已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情,久到記憶已模糊,讓他根本無法想起。
只聽于筱筱又道:“酥酥今兒個躲着不去見宋家四郎雖是太不該,可她願意同官人胡鬧,則說明她不再躲着避着官人,而願意同官人親近了,這是好事,官人你說對也不對?”
也不知究竟從何時開始,他們本就不親近的兄妹二人間的關系愈來愈僵,以致他們間誰人先道上一句話便引來一頓争執,再後來,姜芙索性能不見姜蒲便不見,于筱筱這個做阿嫂的不知從中為他們調解斛旋了多少回,卻都無用。
再無人同于筱筱這般迫切地盼着他們兄妹和好如初了。
姜蒲覺得于筱筱說得極為在理,然而他還是有憂慮,就怕這是姜芙換個法子來軟磨他,讓他不阻攔她平日裏同蘇澤相見。
畢竟前日.她還同他狠狠置氣。
“瞧瞧,官人這該又是覺得酥酥的小心思了。”于筱筱一臉無奈,“我這便去與她問個究竟,好讓你安心。”
“就勞夫人多費心了。”姜蒲神色認真,甚至還同于筱筱抱了抱拳以示感謝,“還有宋家那兒,也勞夫人多勞神了。”
姜蒲這骨子裏改不掉的耿直與認真令于筱筱忍俊不禁:“放心吧,宋家那兒明日我便去賠不是,你昨兒當了一日的值,必是乏了,回屋換身衣裳用了飯後好好歇一歇,酥酥那兒有我便是。”
于筱筱說罷,見着姜蒲點點頭,這才轉身往姜芙的軟玉軒走去。
軟玉軒中,姜芙迫不及待地讓将将回來的篆兒去給她找來花瓶,将手中的緋桃花枝寶貝似的插到花瓶中,還擺到了屋中最顯眼處。
篆兒左瞧右瞧這株緋桃花枝都沒瞧出個特別來,很是不解它何以用得上這珍貴的白玉花瓶。
這白玉花瓶為已故去的曹師傅所雕,而曹師傅生前所雕玉器皆供禁中所有,市井百姓所得寥寥無幾,曹先生于三年前亡故,其生前所雕玉器便更為珍貴,就軟玉軒中的這只白玉花瓶,也還是兩年前姜蒲大勝黑水一役後聖上賞賜的,世上僅此一只,可謂獨一無二。
姜芙素來喜愛焚香與插花,可自得到這只白玉花瓶後她只覺這世上的花兒都不足以配它,所以從未将它擺上過案臺來插花。
眼下插上這一株平平無奇的緋桃花枝,乃是第一次拿出這只白玉花瓶來使用。
“這便是娘子所說的這世上最美的花兒?”姜芙曾說過,只有這世上最美的花兒才配得上這只珍貴的白玉花瓶,篆兒着實不解,“為何篆兒一點未瞧出來這枝緋桃有何特別之處?”
“你當然瞧不出來了。”姜芙捧起花瓶,将其挪到窗邊,讓瓶中的緋桃枝沐浴在透過窗戶漏進屋中的陽光中,巧笑妍妍,“這就是世上最美的花兒。”
這可不僅僅是沈溯送給她的花兒,還是他自個兒種的,自然就是世上最美的。
姜芙面前,窗戶邊上,還擺放着的一盆花兒,即是她前邊同沈溯提到的瑞香。
這個時節本該開花的瑞香非但不見一朵花,便是翠綠的葉子也都變得枯黃,掉落了大半,只餘寥寥還挂在花枝上。
确如姜芙所言,這株瑞香乃是病了。
這瑞香乃姜母生前便栽種的,時至今日它已活了十七年,在姜芙五歲之前,其一直由姜父照料着,後來姜父戰死,姜蒲擔心自己照料不好它,便交給于筱筱照料,再後來,姜芙懂事并長大,于筱筱便将這株瑞香交給她來照料。
姜芙于自己的母親沒有任何記憶,姜母留下的遺物也不過是些尋常婦人所有的朱釵頭面,唯有這株瑞香是為特別,姜芙一直以來對其照料有加,不時請花匠來為它施肥松土并檢查它有無生病。
每年春日.它的花兒都能如約而至,可今春非但遲遲不見其結蕾開花,反見其有落葉之勢,姜芙請了無數花匠來看,皆診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少人則又擔心給它醫治壞了惹怒姜芙,以致這株瑞香就這麽一直病着,眼見将有枯萎死去之勢。
姜芙擡手輕輕撫上它枝頭,柔聲道:“別擔心,阿溯定能醫治好你的。”
正當此時,正來到軟玉軒外的于筱筱自一名亦朝這軟玉軒快步而來的小婢子手中拿過一本詩冊,于小婢子誠惶誠恐的目光中神色如常地跨進了軟玉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