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賞賜
賞賜
“小東西, 敢管孤?”
自從思無涯将其他人遣散,只留下伽月,要求她近身伺候後, 他便開始叫她小東西。
他仍未過問,或者說不曾留心伽月的名字,這“小東西”的稱呼卻仿佛一種劃分,将伽月劃分到特定的, 具有領域性的範圍內。
“……不是我說的, 是府醫說的……”
伽月忙解釋道。
雖說留在太子府,也沒人特地教導和要求具體的規矩,伽月有時候稱奴婢,有時候則仍是習慣性的“我”, 這方面思無涯反倒不怎麽在意,不曾表現出什麽。
思無涯沒說什麽,黃總管自然也沒去糾正。
思無涯擡眸朝遠處涼涼掃過去一眼,說:“是嗎?”
府醫遠遠的站着, 低眉垂眸,這一刻眼盲耳聾, 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思無涯那樣卸力自是不妥,還是正常行走更為有效, 但府醫絕不會有膽上去提醒與糾正, 只要他仍在堅持活動就好, 慢點便慢點。
只好辛苦下伽月姑娘了。
府醫暗中朝伽月投去同情的一瞥。
伽月艱難的“馱”着思無涯前行,腰大弧度的彎着。
這個姿勢牽動了思無涯, 使得他不得不也跟着彎腰, 思無涯便又不滿了:“腰斷了嗎?”
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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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月努力直起腰來,臉頰鼓了鼓。
“又在心裏罵孤?”思無涯斜睨伽月。
伽月屈辱道:“沒有呀, 不敢的。”
思無涯微微一笑:“最好沒有,否則絞了你舌頭。”
“……是。”
“走啊,烏龜一樣。”思無涯催促道。
天高雲闊,秋高氣爽,明亮的陽光照在嬌小的少女與修長的青年身上,向來清冷寂寞的太子府花園驀然多了幾分人氣。
幾只鳥雀飛過,停在樹梢,好奇的歪頭端詳青年無恥的欺負少女。
“姑娘辛苦了。”
中間歇息時,黃總管親自倒了茶水,遞到伽月手中,低聲對伽月道。
若非伽月,這差事便多半得落到太子府中人身上,對伽月來說,這是件苦差,然則對其他人來說,說不得便是件“要命”的差事。
伽月笑着搖搖頭,“應該的。”
既是近侍,有關思無涯的要求和事宜都是她的分內之事。只是,盡管伽月預料到此事恐怕沒那麽容易,卻萬萬沒想到,思無涯竟又像山上那般,故意使壞。
當真惡劣,當真……有些幼稚。
這實在不像一個太子能做出的事,然而又恰恰是他能做出的事。
他不好受,便也讓別人不好受,惡劣的很。
伽月喝過茶水,嗓子溫潤,低聲道:“況且,每個月十兩銀子呢,看着銀子的份上,也不算辛苦。”
這是支撐她的強大動力。
黃總管笑着,正要說什麽,忽然笑容斂去,朝伽月身後鞠了一躬,退至旁側。
思無涯的聲音在伽月背後響起:“什麽銀子?”
去涼亭中休息過的思無涯不知何時來了,站在伽月幾步遠的地方。
撒謊是不大可能的,思無涯明顯已至少聽見後半句,他又不笨,稍稍一想,便能自行捋清內容。
本來也不是不能說,伽月轉身,道:“回殿下,是月銀。承蒙殿下仁慈,我月銀足有十兩。還未向殿下道謝呢。”
伽月朝思無涯行了個禮,道:“多謝殿下。”
“唔,”思無涯金瞳無情無緒,看着伽月,“‘看在銀子的份上,不算辛苦’,這才是你盡心的原因?”
思無涯明顯的不高興了,冷哼一聲。
接下來的活動時間裏,伽月熱汗津津,氣喘籲籲,嬌小的身軀簡直受盡折磨。
思無涯大半個身體冷漠而無情的靠在伽月身上,胳膊搭在伽月的肩膀上,如同一座大山。
秋日陽光明亮,溫暖和煦,思無涯的身上除了疼痛所産生的冷汗外,并沒有被曬的多暖,仍舊帶着冷意。
伽月的身體卻很溫暖,因為活動的多,更散發着炯炯熱氣,思無涯靠着她,便如同在山上時那樣,沾染上一抹暖意,一切便沒那麽難熬。
思無涯不時掃一眼胳膊下的少女,想看她能堅持到什麽時候,少女卻始終不曾求饒,不曾主動要求停歇,仿佛身體中蘊藏着源源不絕的勃|勃|生機與韌勁,可以陪同着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夕陽西下,黃昏至,倦鳥歸。
一日的活動時間結束,思無涯停下腳步,他身上的錦袍幹過又濕,已濕透,伽月雖也出了汗,卻終究不比思無涯,實際時時刻刻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他坐回輪椅中,将由黃管家推回太子院,府醫稍後還有其他檢查。
伽月行禮,欲告退,先回東院吃飯與洗漱。
“站住。”
伽月走了幾步,被叫住。
她回頭,思無涯坐在輪椅裏,眉間有一點疲憊,懶懶的看着她,緊接着,手擡起,朝伽月扔出一物,物體在夕陽下劃出一道金色的弧線。
伽月本能的雙手接住,打開掌心,漆黑雙眼登時睜大。
“不必跪謝,”思無涯語氣淡漠,似有點冷,“只不過孤不止十兩。”
伽月白皙的掌心中,躺着一粒金燦燦,飽滿的金瓜子。
“……殿下贖罪,先前所言并無他意,”伽月道,“既領月銀,自會盡職盡責,但也并非全因月銀,我也是真心希冀殿下早日康複,願為殿下盡心盡力,竭盡全力的。”
伽月嗓音柔軟,說話向來柔聲細語,即便興|奮激動了,語速有點快,口中表達着殷勤之語,聽着也不令人讨厭。
“謝殿下賞賜。”
伽月捧着那金瓜子,嘴角忍不住的上揚,笑容從眼角眉梢,每個能看到的地方溢出來。
伽月其實挺愛笑,只是在思無涯面前沒有幾人能笑得出來,但之前在山野中,卻無意中顯露出伽月這一面來。
摘到了喜歡的果子,抓到兔子,捉到魚……她便會開心的笑起來。
那笑容無疑也是欣然的,卻遠不如這一刻,整個人仿佛都亮了起來,肉眼可見充滿了真心的,巨大的喜悅。
有那麽高興嗎?此時恐怕讓她說自己是天底下第一好人她大概也會毫不猶豫張口即來,思無涯扯了扯唇角。
小東西,就這麽點出息。
思無涯心裏輕嗤,轉身離開,晚風輕輕吹起,拂過他耳邊的東珠,東珠輕漾,思無涯不知為何,忍不住微微翹起了嘴角。
接下來的幾日,每日伽月都能得到一粒金瓜子。思無涯修長手指随手那麽一抛,伽月白皙手掌随手那麽一接,兩人的動作居然很快就娴熟自如。
金主賞賜,自不好拒絕,況且思無涯上回說過那話,更不能貶了他身價。
于是,短短幾日,伽月便有了近十顆金瓜子。
這可非十兩月銀可比。
一顆金瓜子,足夠民間百姓普通的幾口之家一年的生活。
伽月忽然就擁有了這麽一筆巨款,簡直天上掉餡餅一樣,一夜間便驀然有了家底。
當真是完全沒想到的。
頓時,許多問題通通不是問題。
在沒有性命之憂的情況下,累一點算什麽呢,從前在百花樓更苦更累的活都幹過。辛苦一點又算什麽,世上幾人不辛苦。
思無涯的惡劣與幼稚,其實也沒什麽,他想要怎麽欺負,怎麽逗弄,都沒問題的呀,這種程度的完全可以忍受~
“你就沒有一點骨氣嗎,小財迷。”青湘笑道。
伽月将金瓜子整整齊齊擺在桌面上,一顆顆的數來數去,什麽骨氣,耳朵聽不見聽不見呢。
“這兩個給你。”伽月撥出兩顆,推到青湘面前。
“給我?”青湘驚訝道。
“這幾天你也辛苦啦。”伽月伺候完思無涯回來,青湘便替她揉肩錘背,讓伽月能夠很快緩解勞累。
“我可不要。”青湘有點意外,看伽月愛財的模樣,以為定多半守財,卻不承想倒挺大方,青湘也愛這金瓜子,卻搖頭,道:“這錢賺的也不算容易,你自己好好收着吧。”
雖說羨慕,但再給青湘十倍,青湘也不掙不來這錢,她見到太子都哆嗦,真不知伽月如何能夠做到的。
在伽月的堅持下,最終青湘收下了一顆金瓜子,小心的保管起來。
“日後我要更用心伺候太子殿下。”伽月抿唇,認真道。
青湘心想,怎麽聽着有種“日後我要賺更多金瓜子”的感覺呢。
在伽月與思無涯兩廂莫名“配合”下,思無涯的腿有了很大改善,如今可以行走的時間越來越長,疼痛卻在逐步減輕,起步也不再像從前那般艱難。
就在這時候,朝廷關于韓三刀等山匪的最終判決也公布于衆。
雁山已蕩平,韓三刀等人被判淩遲或斬立決,趙盛親自監刑。
趙盛特地請人來問思無涯,是否要到場觀刑。
思無涯作為當事人,又本來嗜|殺喜血,這種場合自然不會拒絕。不僅要去,說不得還要親自上陣,砍了韓三刀以報曾被抓之辱之仇。
“叫她過來,同去刑場。”思無涯朝黃總管吩咐道。
“是。”
黃總管忙往外走,如今不必猶豫,便知那個“她”是誰。伽月曾一同被抓,思無涯帶她同去觀刑很合理。
剛出門,卻又被叫住。
“算了,”思無涯指間把玩着一支匕首,轉來轉去,金眸低垂,仿若自言自語,“她怕血。”
“小東西,毛病多。無趣。”思無涯微微擰眉,又不耐煩道。
行刑這一日,思無涯來到刑場,他仍坐在輪椅中,由侍衛推上觀刑的亭臺。
刑場中跪着韓三刀等山匪,此次雁山及都城周邊所有山匪幾乎被清剿一空,戰鬥中死了一半,審訊時又死了些,剩下的都在這裏了。
場周圍了許多百姓,小聲的議論,等待着行刑的時刻。
“皇兄,那人便是韓三刀,他身旁那人則是雁山的大當家韓桂。”趙盛朝思無涯說道,指了指刑場中最前方的兩人。
此次山匪之事,趙盛被皇帝貶斥,又遭朝臣與百姓質疑其能力,之後剿匪,審訊等,很是殚精竭慮忙碌了一番,人都瘦了一圈。思無涯被尋回後,趙盛曾幾次派人慰問,并要親自上門賠罪和探望,卻全都吃了閉門羹。
思無涯脾性向來如此,此次又流落荒野,想必吃了些苦,再加上月底……不見客倒也合乎情理。今日倒是趙盛近月來第一次見到思無涯。
令趙盛感到有些驚訝的是,思無涯的氣色精神居然不錯,甚至連心情似乎也不錯。
這次恢複的這麽快,這麽好?
趙盛目光在思無涯面上掃過,微覺意外與疑惑。
“韓三刀此人狼子野心,包藏禍心,還令皇兄遭受磨難,此番他與韓桂二人被判淩遲之刑,臣弟已交待刑手,待會兒慢慢的割,定要讓他二人受盡痛楚,以震人心,平民憤,也算幫皇兄報仇,稍後皇兄慢慢欣賞。”趙盛身着官服,面帶溫雅笑容,彬彬有禮,朝思無涯低聲說道。
“唔。”思無涯唇角微勾,漫不經心道,“二弟有心了。”
行刑時刻将至,趙盛回到主位上,與其他幾位監刑官一同坐下。
一侍衛過來,俯身在思無涯耳邊低語。
思無涯擡眸朝刑場中望去,露出抹笑容:“哦?居然還真活着。是等着孤嗎?”
趙盛與其他幾位監刑官說着話,餘光卻随時注意着思無涯的方向,見思無涯忽然動了,忙站起來:“皇兄。”
其他幾位監刑官也忙道:“殿下。”
思無涯面帶微笑,道:“孤處理點私事兒,二弟與幾位稍安勿躁,很快便好。”
他笑容和煦,話語客氣有禮,卻不容置喙。
幾位監刑官看趙盛,趙盛眯了眯眼,停在原地,注視着思無涯被侍衛推着,進入刑場。
百姓們先發出一陣嗡嗡聲,進而肅靜,俱都望着思無涯。
這位妖物瘋太子要做什麽?衆人心中都大致有數,堂堂太子,敗于山匪手中,落入匪窩,逃難幾日……此仇辱豈能善罷甘休。以太子作風,還不知會如何瘋狂報複。
韓三刀與韓桂體型相似,都是身影健壯的虬髯大漢,只已在獄中被折磨的不成人樣。
兩人跪在中央,衆匪前首,聽見四周忽然變得寂靜,卻還不聞刑令之聲,便擡起低垂的頭顱。
二人看見了思無涯,立刻明白是誰,頓時臉色一變。砍頭或淩遲,不過都在今日,最終都是一個死字,但倘若落入這瘋太子之手,還不知要受何等折磨……
韓三刀與韓桂将死之人,眼看着思無涯緩緩過來,也不禁露出驚懼之色。
然則思無涯卻壓根看都不曾看二人一眼,徑直從他們面前過去了。
思無涯停在犯人後排的倒數第二排,一個不起眼的山匪面前。
那人身材矮小,披頭散發,滿臉胡茬,下巴上有顆顯眼的黑色肉痣。
他雙手反剪被綁在身後,面前投下陰影,便擡起頭,迷茫的看向來者。看清來人後,山匪頓時面如死灰,眼現恐懼,雙唇哆嗦。
“解開他的手。”思無涯淡聲吩咐道。
兩名侍衛上前,為這山匪松綁,解開繩索,接着,有人端來一張木凳,将他的一只手強按在木凳上。
山匪預感到要遭受什麽,全身都發起抖來。
“我馬上就要被砍頭了,你們,你們不能這樣。我,我不怕……”山匪徒勞的掙紮。
“死之前,該償的債得償清啊,”思無涯輕笑,慢條斯理道,“讓你輕易這麽死掉,孤怎麽忍心,又怎麽對得起孤的名聲呢。”
天生妖物瘋太子,嗜|殺喜血,睚眦必報。
“孤雖然喜歡聽人慘叫求饒,但此刻還不到正式行刑時刻,不能壞了規矩,多少得給盛王爺和諸位監刑官幾分尊重。”
思無涯此刻表現的非常有禮,非常貼心。
他擡擡下颌,身旁侍衛便用布條勒住了那山匪的嘴,使其無法發聲。
山匪的手被按在凳面上。
他的手像雞爪般,指節粗大,皮膚粗粝,髒污不堪。
這樣的手,碰觸過那小東西。
那時他曾說過那小東西是他心愛之人,這山匪卻仍賊膽包天,敢碰她。敢碰他的東西。
如今再看這雙手,不知為何,更尤為惡心。
思無涯面帶淺笑,金瞳卻冰冷如寒冰。
他手中多了把閃爍着寒光的匕首。鋒利的刀刃貼在那山匪的手腕上,然後輕輕一壓。
山匪發出痛呼聲,聲音卻被布帶勒住,化為絕望的悶叫。
利刃層層割進肉裏,緩慢的拉鋸割動。
鮮血順着凳面緩緩流了一地。
山匪悶聲哀嚎不已。
趙盛等人在亭臺中遠遠望着,無人敢上前阻止。場周的百姓們無人敢喧嘩,親眼見證了這殘忍瘋狂的一幕,有人臉色煞白,不敢再看。
不知這山匪怎麽就惹了太子,想必他現在更願被一刀砍頭死掉算了。
思無涯終于停下了,刀刃上沾染着紅色液體,他将匕首随手一扔,修長蒼白的手指握着塊布巾,慢慢擦拭指尖上偶被濺到的幾滴血。
思無涯擡頭看看天色,又道:“吉時将至,孤便替諸位監刑官開個頭吧。”
“砍了。”他說。
侍衛手起刀落,還在抽搐掙動的山匪驀然靜止下去,屍體與頭顱滾落在地。
行刑時刻到,場中開始輪番執刑。
數名山匪依次被按上鍘凳,劊子手們手起刀落,刑場中頓時血流如河。韓三刀與韓桂被施于淩遲之刑,因其罪行深重,要割足三百六十刀。
慘叫聲響徹刑場,血腥味彌漫。
思無涯略顯憊懶的靠在輪椅中。從前這是他很喜歡的場景,殺|戮與鮮血,但今日卻不像以前那般興奮,即便方才親手處置那山匪時,也好像缺了點什麽似的。
忽然覺得有點無聊。
還不如回家欺負那小東西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