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往事
往事
伽月其實并不是很想聽。
只因思無涯并非普通人, 太子身份背後的每一件事或許都藏着一個秘密,非尋常人能夠窺探,側聽以及能夠承受的。
而世上萬千事, 皆有因果,皆有開始與結尾。
思無涯身上的事要從他母親說起。
關于思無涯的身世,他的母親,伽月也曾聽聞過一二。
他的母親乃鹋族族長之女思紅眉。
鹋族是苗族的分支, 當年大永太祖皇帝一統天下時, 苗族族內産生分歧,一部分歸屬中原,另一部分則改稱鹋,遠走邊疆, 仍沿襲從前的部落民族生活。
多年過去,苗族已近漢化,鹋族則保持了他們族部的大部分原始習性,包括族群而居, 隐于深山,也包括他們的許多神奇蠱術, 藥物術法等。
他們很少世出,無人能找到他們的居住之地, 即便找到, 陌生人在沒有被允許, 無人帶路的情況下,基本也無法進入。
思無涯的父親, 即當朝皇帝, 年輕時微服私巡,機緣巧合之下, 被思紅眉所救,鹋族向來多出美人,養傷期間,年輕俊朗的皇帝與異族絕色少女很快心生情愫,墜入情海。
思紅眉随皇帝來到中原,皇帝欲封其為妃,不料卻遭到群臣反對。
因思紅梅乃異族,且是未明确歸順,又擅長巫蠱類的鹋族,這令人相當不安。
最後沒有辦法,只封了思紅眉一個答應之位。
思紅眉的想法與心情無人得知,也未有記載,而年輕的皇帝風流而多情,在此之前,後宮便有美人數位,回來之後,又陸續充盈收納,三宮六院,姹紫嫣紅。
思紅眉生下思無涯,幾個月後便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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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後,皇帝追封她為妃,并遵循思紅眉遺願,冠以其子母姓,是以名思無涯。
思紅眉的消逝不如她的到來引人注目,很快便幾乎無人提起她,而她生下的皇長子思無涯,也仿佛随之被人一同遺忘了。
此後的十年間,皇長子思無涯幾近無人提及,仿佛憑空消失了般,直到後來他被立為太子,百姓們才忽然發現,哦,皇帝還有這樣一個兒子呢。
這十年間,思無涯身在何處?又曾過着怎樣的生活?
是否如傳聞所言,因皇帝深愛其母,因而愛屋及烏,怕他受到外界任何的滋擾與傷害,而金屋藏嬌般錦衣玉食的養在深宮內?
燭火閃爍,映照在思無涯金色的眼瞳裏,他的唇邊挂着抹詭異的笑。
伽月坐在床前,忽然感覺到有點冷。
據說人的記憶一般最早從四歲開始,思無涯的記憶卻可以追溯到更早,三歲或者兩歲?
最初的印象反而是平靜的,只是冷寂而已,身邊有幾個宮人的身影來來去去。
他們從不抱他,總将他随便丢在地上或榻上,任他自己爬來爬去,到實在不得不喂飯換衣的時候,幾人便相互推诿,輸了的那人罵罵咧咧的上前,三兩下粗魯的做完,便馬上丢開他,生怕沾染到什麽髒物似的。
皇子思無涯,異族之子,天生金瞳,乃為妖物,大不祥,人人避之。
“人人”包括執掌後宮的皇後,以及他的親身父親。
出生沒多久,小思無涯便被丢到偏殿,初始也有幾個伺候的宮人侍從,三兩年後,宮人們紛紛找借口找門路離開,最後只剩下無處可去的王伯一人。
王伯名為王喜,那時尚不算老。
王喜嗜酒如命,一點月錢全用來買酒,常喝的醉醺醺,要麽消失不見,要麽躺在房中睡的天昏地暗,萬事不管。
小思無涯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冷寂而荒蕪的殿中,一坐便是一天,餓的很了,便吃些之前剩下的已發馊的食物。
有次看見不知哪裏跑來的羊在吃草,便也跟着吃了些,十分難以咀嚼和下咽。
再大一點,便漸漸摸索到了哪些可以吃,有些樹葉是可以吃的,樹上的果子,某些蟲,夏天的蟬,夜晚吱吱叫的老鼠……
起初的幾年,小思無涯的世界就只有冷宮這一方天地。
日升日落,草木枯榮,由此他知道時間有晝夜,一年分四季,除此之外,外頭的一切皆一無所知。
因為沒有人教,甚至沒有人說話,他到五六歲才開始說話。
在此之前,只會簡單的某些字句。
小思無涯聽的最多,人生第一個學會的詞是妖物。
“妖,物?”小思無涯歪着腦袋,吐出簡單的詞。
王喜身上一股酒氣,說:“妖物就是你這樣的。”
“怪,胎?”小思無涯又問。
“怪胎也是你這樣的。”
小思無涯動動唇,還要再說,王喜不耐煩的喝道:“妖物,怪胎,賤命說的都是你!還問什麽問,就是你,害的小爺我也一輩子待這冷宮,永無出頭之日,還要伺候你這瘟神!”
王喜帶着酒葫蘆氣沖沖的走了,接連幾日都沒有露面。
小思無涯吃光了發幹的饅頭,到外頭院子裏爬到樹上掏鳥窩,這裏沒人打理,倒成了鳥兒們喜歡的築巢之地。
這日很幸運,他掏到了一窩鳥蛋,先在樹上迫不及待的生吞了幾個,剩下的兜在衣服裏,晚上架柴火烤着吃。
“這是哪裏,宮裏怎麽有這麽破的地方?”
忽然傳來陌生的聲音。
除了王喜外,這幾年來,小思無涯第一次聽見其他人的聲音,一個松神,腳下一滑,頓時從樹上掉下來。
“什麽東西!”
有人吓的尖叫一聲。
“保護二皇子殿下!”
“你是誰,竟敢沖撞二皇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還不跪下!”
幾個太監簇擁着個小男孩,正是二皇子趙盛,趙盛被忽然從天而降的人吓的臉色發白,身邊侍從怒喝道。
“咦,這不是那誰?”
有人發現了什麽,連忙阻止謾罵與怒喝,湊到趙盛耳邊說了幾句什麽。
趙盛睜大雙眼,懷疑的問:“真的假的?他居然還活着?”
“不會認錯,殿下看他眼睛……”
小思無涯從地上爬起來,鳥蛋被壓碎了兩個,他卻顧不上,第一次看到陌生人,同齡人,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眼睛睜的大大的,金色的眼睛澄亮如清晨剛升起的太陽。盡管他全身髒兮兮的,卻依舊掩不住金瞳明亮的色彩。
趙盛連同侍從們在內,都陷入了奇異的靜谧中。
天生金瞳的妖物他們都聽過,原以為是醜陋可怕的,卻沒想到會這般漂亮好看。
趙盛一身華服,不自覺挺了挺胸膛,頤指氣使的說:“你過來。”
小思無涯馬上走到趙盛面前,雙眼目不轉睛的看着趙盛。
趙盛比他小一歲,卻比他高一點,身體壯實,穿的幹淨華貴,衣服上帶着香氣,頭戴小玉冠。
小思無涯伸出手,手心裏一顆鳥蛋,遞到趙盛面前,眼睫輕閃,卻沒有什麽表情——他不懂的如何笑,不不懂得喜怒哀樂的神情表達。
“什麽鬼東西?髒死了,拿開!”趙盛嫌棄的說,“你就是當年獨寵後宮的妖妃所生的孩子?”
小思無涯歪了歪頭。
“聽不懂,還是啞巴?”趙盛小小年紀,表情卻很豐富,鄙夷道,“蠻族未開化之人,果然愚鈍。不過靠張好皮囊魅惑君心而已。哼,害得當年母後被父皇冷落,帝後離心,如今想起,還如鲠在喉。”
“想不到,妖妃生的妖物居然還活着。”趙盛眯了眯眼,說,“你剛才吓到本宮了,得罰你。”
“來人,給本宮摁住了,打!”
侍從上前,奪過小思無涯手中的鳥蛋,踩的稀爛,而後将小思無涯按住。
小思無涯劇烈的掙紮起來,奮力掀開侍從,抓起地上的蛋液蛋殼,本能的憤怒看向趙盛。
“惡心死了!還敢瞪我!給我重重的打!”
小思無涯到底不是對手,被按在地上,打了一頓。侍從們第一次多少有些顧忌,打了一陣,見他不動了,便紛紛住手。
“今日先饒過你。”
小趙盛滿意的揚長而去。
小思無涯從地上坐起,嘴角淤青,滿身灰塵,看着趙盛等人離開的身影,眼中透出迷茫不解。
自這日起,趙盛偶然發現了小思無涯的存在,便隔三差五的來找他。
他還帶來了三皇子四皇子。
“喏,就是他,金瞳妖物。”
趙安趙和小時候唯趙盛馬首是瞻,好奇的打量小思無涯。
趙安道:“我們是不是得叫他皇兄啊。”
趙盛不高興道,“呸,就他也配?!”
“萬一父皇知道……”
“他可是妖物,父皇若喜歡他,又怎會将他丢到這種地方?平日裏你們可見父皇問過他?”
趙安趙和搖搖頭,都明白了,跟着呸呸呸。
他們好奇而驚訝的觀看思無涯的眼睛,趙和年紀最小,忍不住道:“金眼睛還挺特別挺好看嘛。”
“你也想成為妖物?”
趙和忙道不是,只是覺得好看而已。
趙盛想了想,說,“要麽挖出來,給你玩兒。”
趙和吓了一跳,趙盛卻覺得這個突然的念頭很有意思:“不知道挖出來後會不會變色?”
思無涯出生後,後宮曾子嗣大盛,接二連三的誕生了數名皇子皇女,然而幾年後又陸陸續續夭折,最終皇子只剩下趙盛趙安趙和這三人。此後後宮均無所出。
剩下的這幾位皇子自然珍貴無比,皇帝對他們也多有縱容寬宥。
幾位皇子也尚屬聰慧,但聰慧與品性并非對等的。太傅們能夠教導他們聖賢書,卻不能保證每個讀聖賢書的都是善類。
成人或許會僞裝姣飾一番,小孩們反而可能無所顧忌。
尤其在陰暗的角落。
趙盛坐在趴地太監的背上,揮揮手,“把他眼睛給本宮挖出來。”
思無涯從小的世界太過死寂,充滿孤獨寂寞,如今終于有人闖進來,卻是巨大的,鋪天蓋地的惡意,且這惡意貫穿許多年。
他從外界接收到東西,是從冷漠,惡意開始的。而他自外界自發學會的第一種情緒表達,則是憤怒。
小思無涯憤怒的反抗,眼睛上傳來疼痛,他張口便咬,咬下一塊血肉,慘叫聲傳來,緊接着有人給了他重重一巴掌。
他摔倒在地,天旋地轉中看見趙盛坐在人肉凳上,興趣盎然的指點,趙安趙和在一旁鼓掌大笑。
這些人聽的是趙盛的話。
小思無涯奮力沖起,劍一般射向趙盛,一把扼住趙盛的喉嚨,又一口咬在趙盛肩膀上。
趙盛駭的大叫起來。
然而無論其他人怎樣拉扯,怎樣對小思無涯拳打腳踢,他都死死咬住,死死抓住趙盛,死也不放手。
趙盛的駭叫漸漸變成慘呼與哀嚎。
後來小思無涯後腦勺上遭了重重一擊,他軟倒在地,方松開手與嘴。
衆人護着趙盛匆匆離開,一時沒顧上思無涯。
但禍根已經埋下。
當日晚上,小思無涯便被拖到一處華麗的宮殿,一位雍容端莊的華服女人居高臨下而嫌惡的看着他,她的懷中靠着哭哭啼啼的趙盛。
沒人教小思無涯尊卑有序,身份有別,他不知這女人是誰,女人也不與他多言,直接讓人打了他一頓板子,再将人丢回去。
王喜起初并不知道趙盛等人出現,後來知道了,也不敢上前,幹脆遠遠的躲開。
“你膽子也太大了,怎麽能對二殿下動手?!那可是将來的儲君,未來的天子!你該感謝皇後娘娘今日仁慈,沒要你的命!”
小思無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金色的眼睛睜開,盯向王喜。
王喜忽然心中一凜,想起他死咬趙盛不放的樣子,簡直像一頭狼崽子,第一次對這個冷宮中荒蕪生長如同乞丐般的皇子心生怵意,剩下的話語咽在了喉嚨裏。
過幾日,趙盛脖子上裹着紗布再度出現。
“給我打,往死裏打。”
思無涯舊傷未愈,再添新傷,雜草遍生的地面上出現殷紅的血跡,還有褐色的水痕。
“咦,他尿了!”
液體從小思無涯的□□流淌出來,漫過身下的土壤。
“居然真會出現書上所說的失禁,有意思。”趙盛快意的大笑,說,“接着打。”
王喜咬牙,戰戰兢兢的跑出來,跪地磕頭:“請二殿下饒命,再打下去,他便沒命了。奴婢的職責便是不能讓他死了,他若死了,奴婢也沒命了。”
“你一個賤奴的命,與本宮何幹。”趙盛不屑道。
“奴婢賤命,自是不值錢。只是這是陛下之令,倘若他因二殿下……只怕二殿下也難逃責罰……”
“混賬東西,你也敢拿父皇說話。”趙盛一腳踹在王喜心口,道,“本宮今日偏要……”LK小說獨家整理
他身邊的一侍從卻想起什麽,湊到趙盛耳邊,說了句話,趙盛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真的?”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還是謹慎些為好。倘若是假的,反正他又逃不過殿下手心,不急在這一時。”
“言之有理,”趙盛點點頭,“今日便先放過你。”
小思無涯晚上還是發起了燒,危在旦夕,有太醫不請自來,踏進房中,挽救了他的性命。
趙盛等人被罰了幾日,再出現時,看思無涯的目光便更添幾分憤恨。
“不能讓你死又如何?又沒說不能做其他的。”趙盛說,“死了反而無趣,來日方長,正好慢慢玩兒。”
小思無涯成為趙盛等人的一個活玩物。
他們學習的累了,無聊了,被罵了,受呵斥了,任何想要撒氣發洩的時候,便跑來這冷宮找小思無涯。
小思無涯本能的抵抗,但終究不是身強體壯的侍從們的對手,何況對方人手衆多,于是常常慘敗,鼻青臉腫的遭受折辱。
但也因趙盛這些人的到來,他逐漸學到了許多東西,知道了很多以前無法知道的事。
小思無涯問: “什麽是兄弟?”
王喜從那些“戰鬥”中,慢慢看到了小思無涯身上的兇狠與不屈,不敢再像從前那般無視輕慢他。
“兄弟就是血緣關系的人,身體裏流着相同的血液。”王喜答道。
“父皇是誰?”
“你的父親。九五至尊,一國之君,天底下最尊貴最厲害的人,讓你生便生,讓你死便死……那樣可以決定別人死活的人。”
“太子,儲君,又是什麽?”小思無涯再問。
“天底下第二尊貴的人,未來的九五至尊,一國之君。”
小思無涯聽完,哦了聲。
有一日,小思無涯獨自走出冷宮,按他聽來的,居然一路摸索到了一座華麗的宮殿前,見到了那個最尊貴的男人,他的父皇,當朝天子。
皇帝也看見了他,眼中頓時閃過厭惡,而後目光冷漠的從他身上劃過,一息也不想多留,如同看一棵路邊的雜草,或一灘髒物。
皇帝進入殿中,接着他身邊的內侍總管走出來,重重甩了小思無涯一巴掌,清脆而厚重的一聲,打的小思無涯趔趄兩步,腦袋偏向一旁。
“陛下說,再看見你亂跑,便打斷你的腿。”那人說。
“我不能死嗎?”小思無涯又問王喜。
王喜不知如何回答。
“不是不會死,而是‘不能’死。”小思無涯微微現出疑惑,“為何?”
“我也不知道,”王喜如實答道,“我收到的旨令是保你性命無虞……其他的倒沒有要求。”
換言之,只要保證他不死掉就行。
這也是為何王喜雖然醉醺醺的不大管事,但仍會隔三差五的去領回來食物,偶爾盯上一眼,确保思無涯還活着。
這荒蕪的冷宮,沒有人來,除了餓死,倒不必擔心其他的危險。
直到趙盛等人出現。
但他們現在也被皇帝敲打過,不敢真下死手。
小思無涯也很快領會到這一點,也漸漸習慣趙盛等人的折辱。他有時候劇烈的鬥争,有時候則隐忍片刻,只要逮着機會,便抓住罪魁禍首的趙盛三人之一,往死裏揍。
趙盛三人對他又恨又怕,論單打獨鬥,絕不是瘦弱卻兇悍的小思無涯的對手,以至于後來連觀看與怒罵都站的遠遠的。
有時候他們也會拿食物□□他,成長中的小思無涯常年饑餓感相随,那些散發着強烈香味的從未吃過的食物無疑是巨大的誘惑。
他沒有什麽道德心與羞恥感,如果乖乖讓他們打一頓就能得到一只燒雞,也無不可。但後來發現他們并不一定會信守承諾時,他便加倍的反抗。
他常被打的很慘,半天爬不起來。
這時候偷偷躲着的王喜等人都走後,便會出來,将他撿回去房中,喂點水。
大部分時候,都不曾用藥,他居然也頑強的自愈,頑強的活了下來。
“禍害遺千年。”趙盛鄙夷道。
“妖物就是妖物。”趙安趙和附和道。
當将他剝了衣服丢在雪地裏這種也玩過後,再好玩的玩具玩久了也會失去新鮮感,趙盛幾人随着年歲漸長,課業漸重,再者也玩不出太多新花樣,便不如以前那般頻繁出現。
他們本人不來,不代表有些事便就此停止。
一些無事的空閑的太監宮人等,或為了讨好他們主子,或為了自己的惡欲——能夠欺負一個皇子,多麽快意,而前來。
人人都可以欺負,毆打小思無涯,只要不弄死了就行。
反正是個人人厭棄,絕不會有人相救相幫的妖物。
人性的惡意,敗壞,龌龊……在這冷宮的一隅裏赤果果的顯露,膨脹發酵,發揮到淋漓盡致。
思無涯靠着這幾年迅速積累的經驗和過人的本能,很快敏銳的發現,這些人和趙盛他們是不一樣的。
趙盛他們看見他被打倒,變得沒有抵抗力後會大笑,仍不放過他,會再想出別的招數,一直到他們盡興而已。
這些人則不一樣,他越反抗,他們越興奮,而他若失去反抗力,他們則很快覺得沒意思,失去趣味。
于是思無涯偶爾反抗,大多數時候則敷衍對抗,反正最終結果都差不多。
“你過來。”
思無涯吐出口中血沫,咔嚓一聲自己接好了手腕,朝王喜說道。
“你是我的人,卻無能護我,我本可以弄死你,”思無涯慢慢的說,“但先饒你一命。從今日起,有件事交給你做。”
無論思無涯怎樣落魄,身份上的确是王喜的主子,的确有權利處死他,且以他如今的狠勁,直接殺了他,他也不一定是對手。
王喜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低頭,換了稱呼:“殿下請吩咐。”
“即日起,記下他們所有人的面孔,姓名,對我所做的每一件事。”
“從前的那些人,去查,能查到多少是多少,通通都記下來。”
“若辦不好,第一個便先殺了你。”
思無涯說這話時,站在荒草叢生的庭院裏,頭頂是墨黑的天空,月光傾瀉而下。
這幾年裏,他也長高了不少,漸有了少年的雛形,清瘦,單薄,一身灰撲撲甚至有些破爛的布衣,身上血跡斑斑,鼻青臉腫。
他狼狽而筆直的站在那裏,面無表情,金色的眼睛明亮的滲人,猶如叢林中潛伏的野狼,越是黑暗中,越散發着巨大的威懾,被他盯上的東西,絕對難逃他的利爪。
王喜雙腿一軟,不由自主噗通跪下。
冷宮中很少點燈。思無涯從小基本夜晚都生活在黑暗中,月光是唯一的光亮。
黑暗給予他一定的安全感,但也滋生出許多危險。
黑暗是一塊遮羞布,讓膽小的人可以變得膽大,進而敢于施暴作惡,讓原本膽大的人更肆意妄為,尋求更刺激更有趣的招數。
思無涯數次睡夢中被突襲。
他的房中出現活蛇,死老鼠,鮮血淋漓的各種動物屍體。
他的食物被扔掉,被踩碎,被踢來踢去的玩。
……
被子蒙住他的頭,悶到他幾乎窒息時才放開……
樁樁件件,數不勝數。
思無涯反而沒有多少表情,大多數時候面無表情,仿佛不知疼痛,不覺受辱一般。
所有的情緒都斂在金色的眼瞳裏,它仍然明亮漂亮,卻失去它原本應有的溫度,變得冰冷陰郁。
命運的真正轉機在他十歲生辰那天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