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恩寵

恩寵

伽月原本想與思無涯分開各自去往百花樓, 但思無涯顯然沒有這個打算,伽月只得聽命行事,與他一同抵達百花樓。

站在百花樓前, 伽月不禁有些恍然。

時光如流水,居然不知不覺過去了好幾個月。幾月前她挎着小包裹離開時的情景還仿佛就在昨天。

那時的心情也尚記得清楚,前途未蔔,孤身一人, 曾有種莫名的感覺, 或許不會再回百花樓。

沒想到時隔不過幾個月還是回來了,卻是以從不曾想過的方式。

百花樓随時修葺,以保常年常新,如今看上去仍如當年伽月初見時那般绮麗堂皇, 花團錦簇,仿若新建。

裏頭的人卻早已來來去去換過一茬又一茬。

伽月雖在這裏長大,度過了人生階段很重要的十年,卻對它并沒有太多的歸屬感。

太子府的人提前來傳過消息, 楊媽媽等人早嚴陣以待,随時恭候, 思無涯一進門,楊媽媽忙迎上去。

“恭迎殿下。”

時值午後, 這個時段樓中不若晚上熱鬧, 客人卻也不少, 看見思無涯進來,一時紛紛噤聲。

思無涯對周遭人群視若無睹, 神色自若的穿過大廳。

伽月跟在思無涯身後, 低頭垂眸,盡量減少存在感, 卻仍有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畢竟思無涯從前身邊從不帶女子出行。哪怕只是個侍女,也令人注目。

以後還是盡量不要與思無涯同行吧,伽月想,或者得戴個面紗。

幾人走過大廳,蘇煙從樓上欣喜的奔下來。

Advertisement

“殿下。”

蘇煙柔柔的喚了聲,眼中含着幾分熱切,幾分驚喜,又糅雜幾分淺淺的委屈,花容月貌兼如此神态,令人不由我見猶憐。

她朝思無涯行過禮,看見旁側的伽月,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這些時日煙兒神思不屬茶飯不思的,殿下再不來,煙兒可真要變成一陣煙了。”楊媽媽笑道。

“媽媽!”蘇煙嗔道。

思無涯金瞳輕飄飄掠過去一眼,唇畔帶笑:“孤這不是來了麽。”

伽月稍稍歪了歪腦袋,悄眼看思無涯。

以前伽月只遠遠看過思無涯在百花樓的樣子,他與姑娘相處時的模樣無從得知,今日終于見到了。

一到外面,思無涯便露出慣有的笑吟吟面孔,卻比面對其他人時少了幾分陰陽怪氣與戾氣。

就這麽幾分的差別,便令他仿佛變了副模樣。

雖遠稱不上溫柔,卻已足夠平和,不再是完完全全讓人不敢靠近的妖物與瘋子。

而一旦煞氣弱化,他容貌的殊色便凸顯出來,令人有了欣賞,遐想的膽量。

難怪樓裏的姑娘們總是又畏懼,又喜歡談論起他。

原來他面對“喜歡”的人是這樣子的啊。伽月想。

這還只是一個替身,若是真正的那位,大抵會更不一樣吧……

伽月有點想象不出來思無涯更溫柔的深情模樣……

思無涯忽然瞥過來一眼。

伽月忙收回目光。

轉眼間,一行人已行至通往樓上的階梯前。

伽月停下腳步:“殿下,奴婢先行告退,去後院了。”

思無涯唔了聲。

這是來之前伽月便同思無涯請示過的,思無涯去見蘇煙,伽月則去做自己的事。反正有蘇煙在,暫且用不着她。

楊媽媽忙道:“煙兒帶殿下上樓,我陪月兒去後院,正好許久未見月兒,也與她說說話。”

幾人就此分開。

思無涯随蘇煙上樓,走過一截,從階梯上往下看去,可見伽月離開的背影。

她步伐輕快,快步走過長廊,朝後院匆匆行去,沒有任何停滞,亦不曾回頭看一眼。

伽月熟門熟路的來到後院。

比起華麗喧嚣的百花樓前院,這後院才是她真正熟悉的地方。

此時後院的仆役們已忙過一波,較為清閑,看見伽月,都紛紛站起來,朝她看過來,緊接着,衆人都睜大眼睛,面現驚訝。

“伽月?”

伽月點點頭,向與她打招呼的人笑了下,以作回應。

“真是你?!我的天,簡直都認不出你了。”衆人目光震驚,帶着不可置信以及驚豔之色。

伽月在樓中人緣尚可,但也多限于彼此和睦共處,并無太多真正交情,因而也不欲多加寒暄,只朝曾經的住處走去。

“伽月姐姐!”

小鈴铛一陣風般跑了出來。

“這孩子知道你要回來,天天掰着手指頭算日子,等的望眼欲穿吶。”楊媽媽在一旁道。

伽月張開雙臂,接住遠遠撲來的小鈴铛,抱了個滿懷,摟着轉了一圈。

“我好想你好想你。”小鈴铛帶着哭腔道,想要哭,卻在看清伽月後驀然睜大眼,眼淚憋了回去。

“伽月姐姐,你變的好漂亮。”

伽月捏捏小鈴铛的鼻子:“你嘴巴也變的更甜。”

“真的!伽月姐姐,你以前也好看,現在更好看了,”小鈴铛努力思索合适的措詞,說,“現在像那天上的仙女兒一樣漂亮!”

伽月笑了起來,之前蘇煙也說過她變了很多,今日踏進百花樓,楊媽媽一閃而過的驚豔眼神,還有此刻衆人的目光,以及此際小鈴铛的話語,都不似作假。

伽月摸了摸臉頰,自己倒并無太大的感覺,只覺略略長胖了,面上與腰上都增添了些許肉感,這些時日在太子府,一日三餐吃得好睡得好,又不用幹活,長胖很合理,精神也随之好了很多。

精神好了,自然氣色變好,人的容貌大抵也就更好。

上回胭脂鋪之事後,黃總管緊接着又專門安排送來了定制的衣衫,胭脂水粉,以及首飾珠釵等物。

伽月今日跟着思無涯同行,便按太子府大概的規格,稍稍裝扮了一番,既不太過華麗張揚,也不失禮儀。

“可不是,我早說月兒是個美人,只她自己不自知呢。”楊媽媽在一旁笑眯眯道。不自知,也不知珍惜。

楊媽媽今日見到伽月,當真眼前一亮。顧及在太子面前,生生壓住了驚詫之色。

萬萬沒有想到,短短幾個月,伽月竟出落的如此漂亮。

妙齡女孩只着簡單的煙羅長裙,腰間也只綴一簡單的流蘇玉飾,發間簪一枚鑲珠寶藍蝴蝶釵。

她皮膚如初雪般白皙,五官小巧精致,貓兒般的眼睛澄澈如晨間露水,既純真無辜,又仿佛會說話。

這樣的女孩兒,身上有股天然的純|情嬌憨,以及天真無害。這樣的特質之下,略施脂粉,面上那道紅痕便可以忽略不計。

偏偏她自己并無所覺。

美而不自知的美往往更要命。

當她露出柔軟的眼神,或展顏一笑,無法不令人喜愛,令人心動。

明明她是吃過苦,受過罪的,但她的眉眼間卻未留下任何苦難的痕跡與風霜,神色與眼神都無比平和。

她從前便是這樣,比旁人多一份疏朗平靜。

如今養的好了,更猶如從未經歷過風吹雨打,無憂無慮,富貴窩中長大的女孩。

楊媽媽看的暗暗心驚,難怪太子獨獨留下她。又十分懊悔,曾經只以為能讓伽月做個紅牌,如今看來,好好裝扮一番,便是做頭牌也綽綽有餘。

早知如此,當初無論如何也該想盡辦法令她就範……平白錯過棵搖錢樹。

這幾年來,別的婢女侍女多少會熱衷點塗脂抹粉,伽月卻從來素顏朝天,終年一身素色樸素的衣衫,埋頭幹活,以前只覺她乖順老實,如今想想……

如今人在太子手下,不可輕舉妄動。

楊媽媽笑道:“當初還為你擔心來着,看你眼下光景,想來在太子府過的還不錯吧?能得太子殿下另眼相看,是月兒的福分,也是月兒的本事。”

“托媽媽的福。”伽月微微笑道,那笑容仍如從前一樣,沒有變化。

小鈴铛扯了扯伽月的衣袖:“伽月姐姐,我們上去吧。”

楊媽媽便道:“月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去吧,媽媽讓人給你們沏壺茶,月兒多陪鈴铛說說話。有什麽事随時找媽媽。”

楊媽媽笑容滿面的扭身離開了。

伽月牽着小鈴铛的手一起上樓。

“月兒月兒的,聽的我一身雞皮疙瘩。”小鈴铛低聲嘀咕道。

伽月撸起一截衣袖,讓小鈴铛看胳膊,看的小鈴铛咕咕笑起來。

後院的婢女們都沒有單獨的房間,只有幾間大屋多人合住,房中有幾張分開的單人床,以及一個可睡多人的大通鋪床榻。

伽月睡過很久的大通鋪,後來待的時間長了,終于輪到了一張靠牆的獨立單人床。她走後,便将床留給小鈴铛,讓她暫且睡着。

伽月太熟悉這裏,直接熟練的拖過來桌椅,與小鈴铛一起坐下。

“剛開始他們都說你可能回不來了,還想搶我的床來着,我死也不讓……”小鈴铛說,“你這不就回來了麽?伽月姐姐,我好想你,你在太子府怎麽過的啊……”

“給你帶了好吃的,先吃東西,不急,今天估摸着我得待好幾個時辰呢,我們慢慢說。”

小鈴铛眼睛一亮,看着伽月從包裏拿出一樣一樣的點心吃食來,兩人邊吃邊說。

那廂。

蘇煙的廂房中,輕紗紅帳,香爐紅毯,房中香氣浮動,绮麗無比。

樓下已漸漸熱鬧起來,傳來絲竹奏樂之聲。

寬大的廂房之中,另安排了樂人舞女,專為房中之人吹拉彈唱。

蘇煙陪同思無涯坐在案前,案幾上擺滿了酒水吃食,蘇煙替思無涯斟上一杯酒,因知道思無涯的習慣,并不敢靠的太近,只規矩本分的坐在他下首。

向來如此。

思無涯每來百花樓,都是蘇煙作陪,所謂陪,也不過喝喝酒,品品茶,聽聽歌舞樂曲,看看戲本表演。

趙安趙和上百花樓,表面上也會避避嫌,不在樓中留宿,實則不過裝裝樣子罷了。

但思無涯卻是确實從不在樓中留宿,每次來幾個時辰,仿佛無聊至極來打發時間似的,坐罷便拍拍手,直接走人了。

鑒于是太子思無涯,以及因何而來,這種事倒也并不算奇怪。

蘇煙的任務只要能夠穩住思無涯,讓他心中有這麽個惦記即可。因而便也只是本分的陪着。

“這是新釀的江南醉,可合殿下的口味?”蘇煙輕言細語問道。

“唔。”思無涯點點頭,不置可否。

“還未恭喜殿下腿傷痊愈,”蘇煙執起酒杯,眸光如水,吐氣如蘭,道,“奴今日補上一杯。”

思無涯神色無波無瀾,手中酒杯與蘇煙的杯子漫不經心碰了下,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淡笑道:“你有心了。”

蘇煙喝過酒,放下杯子,手帕遮唇,輕咳了聲,悄眼看向思無涯。

思無涯轉動着酒杯,慢慢一口飲盡。

因酒水之故,他的唇色現出別樣的紅潤。

蘇煙發現,幾月不見,思無涯的氣色似乎變好了許多,從前面色總有種病态的蒼白,如今仍有點蒼白,卻再無病氣。

世人都說他天生金瞳,乃為妖物。然而只有真正近看過他的人才知道,那實在是一張無可挑剔,甚至令人驚心動魄的容顏。

蘇煙初初見他,近距離見到時,甚至不敢直視那面孔,以及那雙明亮絢爛的金色眼睛。

哪怕時至今日,也時常忍不住心襟蕩漾……

年輕的東宮儲君,華服錦袍,身如修竹,面龐如玉,介于少年與青年間的清朗與成熟,耳畔東珠微晃,氣質華貴,随意的端坐那裏,便無法不令人矚目,心神馳往。

但蘇煙并無任何肖想之心,除卻她棋子的身份外,她與思無涯終究比別人接觸的相對多一點,因而能夠更清楚的看清一些事。

旁人皆道思無涯來百花樓是為蘇煙,不少姑娘欽羨她獨獲太子“恩寵”,蘇煙卻覺得這份“恩寵”實則是非常有限的。

思無涯對她的确似乎比對旁人平和一些,但也僅限于此。

他時時含笑,看起來和煦耐心,實則那笑容也從未到達眼底,猶如她們幼時受訓,如何對待不同的客人,展現不同的眼神與手段一般,他也只是在用一種應該的合理的态度來對待她……

不能說虛僞,卻也不真,不真實。

他內裏仍是冷淡的,生人勿近,閑人勿擾。

蘇煙在他身邊時,表面平靜溫柔,實則從不敢放松,甚至可以說如履薄冰,生怕不小心踩了線,惹到他。

蘇煙不覺得思無涯會因為她長的最像那位而能被他縱容。

蘇煙偶爾會想,思無涯這樣的人,究竟喜歡的是什麽樣的女孩,在那女孩面前,又會是何模樣。

而這世上,真的會有人敢與他相愛麽?

琴聲歇。

思無涯站了起來。

蘇煙回過神來,微微詫異,今日思無涯待的時間比往日短。

“殿下這就走了?”蘇煙忙跟着起身。

思無涯用布巾擦了擦手,嗯了聲。

“殿下若無事,便再多坐會兒吧,”蘇煙看着思無涯,柔聲道,“殿下許久沒來了……”

“孤有事。”思無涯說。

蘇煙便不敢多挽留,說:“那,殿下下次何時來……不會又讓奴等幾個月吧……請殿下恕罪,實在是奴心裏沒底,等待又實在磨人……”

思無涯金瞳冷淡,似笑非笑的掃一眼蘇煙。

“想孤來?”

蘇煙含羞點點頭。

“想孤來,孤自然會來。”思無涯淡笑道,“安心等着罷。”

“有殿下這句話奴便放心了。”蘇煙欣然道,遂即取來思無涯的披風,欲送他出去。

卻聽思無涯問道:“後院在何處?”

蘇煙:“嗯?”

思無涯說:“帶孤去。”

思無涯的确有事。

那小可憐一去這麽久,還不回來,是樂不思蜀了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