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報仇

報仇

伽月知道思無涯每次來百花樓都得待上些時辰, 這便意味着她可以多留一會兒,因而與小鈴铛不緊不慢的邊吃東西邊說話。

或許楊媽媽打過招呼,其他人都不曾來打擾。

伽月提前買了許多小鈴铛愛吃的點心零嘴, 小鈴铛簡直心花怒放。

關于太子府裏頭的事,小鈴铛機靈的沒有打聽,看見伽月平安活着,還活的似乎不錯, 便已足夠。

“看來傳言也不一定全是真的啊, 也不是所有人進了太子府都會死啊。”

伽月笑道:“傳言不可盡信。哎,你慢點吃,都是你的,急什麽吶。”

“太好吃了……”小鈴铛吃的急, 被噎的要翻白眼,伽月忙倒了杯水,灌下幾口後方順過來,接着道:“伽月姐姐, 你以後還會來嗎?”

伽月覺得以後可能不太會來,畢竟百花樓并非尋常之地, 也非充滿美好回憶的地方,而思無涯日後再來約見佳人, 也不可能時時帶着她。

想了想, 伽月也沒有将話說的太絕對, 以免小鈴铛失望,也說不準有機會, 會再來看小鈴铛。

“那, 以後你離開太子府,還會回來百花樓嗎?”小鈴铛又問, 眼巴巴的看着伽月。

這個問題卻不能模棱兩可。

伽月看着小鈴铛,雖有不忍,卻不能撒謊騙她,道:“我今天來也正想等會兒跟楊媽媽談談身契的事。百花樓,我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你攢夠錢了啊。”小鈴铛道。

伽月點點頭,說道這裏,想起一事,便打開荷包,取出錠小元寶,塞給小鈴铛。

小鈴铛睜大眼睛,哇了一聲,又忙推辭:“我不要,伽月姐姐你自己留着吧,贖身契可得花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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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伽月道,“好好藏着,不要給人偷了,也不要給你家人,自己留着,偶爾給自己買點好吃的,哄哄自己開心。”

小鈴铛緊緊握着那元寶,低着頭,過會兒擡起頭來,臉上帶着笑,說道:“雖然我好舍不得,但更高興伽月姐姐以後能離開百花樓。離開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以後我也說不準能離開,到時姐姐還在京城的話,我去找你啊。”

伽月握着小鈴铛的手晃了晃,鼻子發酸,笑道:“好呀。”

與伽月不同,小鈴铛是被家人賣進百花樓的。她家女孩太多,養不活,便将她賣進百花樓做奴做婢,每月一點工錢還得拿給家人養活其他弟弟妹妹。

待她年紀大了,家人若有錢有心,可贖她回去,沒人來贖,便将由百花樓全權做主,随意處置。

除了每月來向小鈴铛拿錢,伽月平日從未見過小鈴铛的父母來看過小鈴铛一眼,每次拿了錢轉身便走。

小鈴铛進百花樓以後,伽月偶爾幫過她一次,便從此很黏伽月。雖然她偶爾會給伽月惹點小麻煩,但相對蘇煙對伽月的幫助,小鈴铛則給予了伽月一段陪伴與溫暖。

伽月如今狀況好了些,前路卻也并不完全明朗,便無法做出任何承諾。只能盡所能,給她一點銀子,讓她買點喜歡的東西,就像曾經的自己一樣,學會哄自己,這樣日子多少能好過一點。

小鈴铛将元寶裝好,朝伽月笑道:“伽月姐姐好不容易回來,我們說點高興的吧。哎,上月來了個西域客人,你知道他穿什麽嗎,他……”

伽月收拾下心情,聽小鈴铛講奇怪的客人。百花樓這種地方,從來不缺各種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很快,伽月便被小鈴铛繪聲繪色的講述逗的笑起來。

兩人繼續邊吃邊說。

“咳——”

門口忽然響起咳嗽聲。

“聊什麽呢,這麽開心,都沒聽到腳步聲麽?”蘇煙站在門口,笑着問道。

她的前面,站着思無涯。

小鈴铛嚯的起身,剛剛還說“看來太子也沒那麽可怕”,一見到真人卻如老鼠見到貓,驚慌失措的躲到伽月身後。

伽月十分詫異,這才多久,怎麽這麽快就結束了?難道相談不歡?伽月走過去,邊打量二人神色,看着也不像啊。

“殿下怎麽到這裏來了?”伽月走到思無涯跟前,問道。

思無涯站在門口,長身玉立,目光從伽月面上收回,漫不經心掃向房內。

簡樸而略有些昏暗的空間一通到底,站在門口便能一覽無遺,房中還算幹淨,但住的人多,難免有些雜亂,所有陳設也俱十分簡陋陳舊。

思無涯道:“什麽破地方?”

伽月答:“我……奴婢以前住這裏。”

思無涯啧了聲。

這啧聲似嫌棄似不滿,伽月鬥膽腹诽,心想你以前不也住過冷宮,說不定還不如這裏呢。

思無涯從前住的冷宮的确不如這裏,但不知為何,看着這簡陋雜物,心中便十分不舒服。

伽月倒并不窘迫,只是思無涯一身華服立在那裏,實在與此處格格不入,他再不走,小鈴铛剛剛吃了那麽多大概都要吓的不消食了。

便道:“殿下要回去了嗎?”

思無涯手握軟鞭,有一搭沒一搭的磕着手心,眼角餘光暼見個探頭探腦的身影,忽而唇角翹起,邪邪一笑。

“來都來了,就這麽回去,豈不無趣?”他說,“小可憐,從前誰欺負過你,孤幫你報仇,好不好?”

這或許也是思無涯最可怕的地方,總是心思難測,喜怒不定,誰也不知他下一刻會突然做出什麽,他總能輕易将事務推向恐怖的方向。

比如明明方才後院還一派寧靜,轉瞬卻猶如閻羅殿。

百花樓前院依舊歡聲笑語,紙醉金迷。

後院一片死寂。

以楊媽媽為首,數名後院的大小仆役統統站在庭院中,面如死灰。

誰也沒想到,來尋歡作樂的人,竟會突然替人算起賬來。

這些人與伽月同在後院,裏頭有新鮮面孔,也有老面孔,平日裏與伽月相對是打交道比較多的。

蘇煙與小鈴铛較為安全,站在廊檐下亦不敢出聲。

楊媽媽知道思無涯的意思後,已解釋辯解過一番,然而思無涯卻置若罔聞,不僅是下人,連她在內,也要一起清算。

思無涯坐在廊下,輕輕撫摸着軟鞭鞭身,朝伽月擡了擡下巴:“先從誰開始呢?”

伽月猝不及防,忽然被帶來“複仇”,見思無涯是來真的,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她看向院中站立的這些雜役婢女們,無論認識或不認識的,熟與不熟的,此時都神色驚惶,戰戰兢兢。

伽月很快收回目光,說:“奴婢多謝殿下心意,但不必為奴婢報仇。”

思無涯朝她看來:“有孤在,你怕什麽。”

“奴婢不怕。只是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當年欺負我的那些人,有的已離開,有的已死了,剩下那些,我當初便已還了回去,如今其實已無仇怨。”伽月說道。

思無涯看着伽月,伽月也看着思無涯,沒有躲閃,半響,思無涯點了點頭。

“這樣啊。”思無涯說,“那這個人呢?”

侍衛從人群裏抓了個人出來。

伽月認出來,是後院的總護衛,也相當于後院的管事,劉哥。

上回他被思無涯兩鞭抽斷了手腕,伽月還以為他已離開了百花樓,沒想到竟還在。剛剛躲在人群後,伽月并未看到他。

傷筋動骨一百天,那劉哥的手将養了幾個月方康複,如今再度被拖出來,當即面色慘白,連連叩頭:“殿下饒命,小的已知錯,上回已被殿下教訓過,再也不敢了,請殿下饒命。”

人是百花樓的人,楊媽媽也忙跟着道:“殿下,他的手已廢了,中不了什麽用,也誠心悔過,斷不可能對月兒,或其他人有任何非分之想……念在他在百花樓多年的情分上,我方留下他,奴這便趕他走,再不留他……”

非分之想。

思無涯當初救下伽月,因劉哥的原因弄髒了他的衣裳,所以順便斷了他兩只腕子。如今再回想當初伽月被此人追打到滿身是血撲到面前,以及“非分之想”這幾個字背後的意思——

思無涯唇畔仍帶着笑,金眸卻驟然冷了下來,寒若冰霜。

楊媽媽還想再說,思無涯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立刻閉嘴。

“你的臉被誰傷的?”這話問的是伽月。

楊媽媽頓時噤若寒蟬,接着被侍衛押到前面,與那劉哥并跪一處。

“那就從他開始吧。”思無涯淡笑道,“來,動手。”

不待伽月說什麽,思無涯又道:“哦,你不喜見血。不用見血而讓人痛不欲生的方法也有很多種,要不要孤教你?”

伽月看着那劉哥。

劉哥眼含恐懼,曾經仗着威|猛|粗|犷的身軀以及老資歷在後院作威作福,不光對伽月心懷不軌,對其他婢女更曾動手動腳。如今那身軀幾乎縮成一團,不斷向伽月求饒。

伽月走過去,狠狠踢了他一腳。

思無涯饒有興味的看着,見伽月踢過一腳後便站在那裏,仿佛茫然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麽,不由勾唇笑了起來。

“真笨啊,報仇都不會。”

思無涯站起來,走過去,他手中一把小巧而鋒利的匕首。

“來,孤教你。這樣握着,刀尖微斜,在這個地方,向下插入,然後挑起——只要手穩,動作快,一滴血不流便可以挑斷他的手筋。”

侍衛将劉哥的雙臂扯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與手腕,令他無法掙紮。

“來,試試。”

思無涯握着伽月的手,鋒利的刀刃緩緩逼近劉哥的手腕。

劉哥口中塞了布巾,嗚嗚悶叫,近處的楊媽媽臉色煞白,不敢直視,其他人目睹這場面,均心驚膽顫。

思無涯掌心微涼,手指蒼白卻帶着不容反抗的力道。

“別怕,親手手刃仇人的滋味,你會喜歡的。”思無涯輕笑道。

伽月手心冒汗,背上也出了汗,在刀刃堪堪貼上劉哥手腕時,伽月猛的別開頭,大力掙開,向後退了幾步。

她大口喘息:“我做不到。”

如同在太子院面對那李偉與小厮時,這次伽月依舊無法做到。

思無涯金色的眼睛看着伽月,伽月額頭冒汗,睫毛輕顫,手指微微發抖。

“跟了孤這麽久,還是這麽沒出息。”

思無涯說着嫌棄的話,手指卻松開了力道。

伽月手中一松,匕首回到思無涯手中,在思無涯兩指間随意的旋轉一圈,寒光霖霖。

“孤最近正好無事,便幫你這回,”思無涯和煦的吩咐道,“将人帶回太子府,孤慢慢料理。”

劉哥發出絕望的哀嚎聲,被堵着嘴拖走了。

思無涯微微側首。

楊媽媽已癱軟在地,滿頭大汗,她背靠趙盛,卻知現今絕不能暴露趙盛,趙盛也不可能這種事上出面保她,她唯有自救。

“月兒,媽媽錯了,媽媽以前不該強迫你做不願做的事。但後來媽媽沒再逼過你是不是,這幾年媽媽将你留下來,自問也不算薄待你,月兒,看在好歹幾年的情分上,饒過媽媽這一回好不好?”

侍衛抽出劍,冰冷劍尖毫不猶豫的指在楊媽媽臉側。

楊媽媽風韻猶存,一張面孔玉盤似的,她也算見過世面,此時卻是真的懼了,哀叫道:“伽月!媽媽知錯了,救救媽媽!煙兒!煙兒救我!”

蘇煙哪裏敢開口,看着那寒光凜冽的劍刃,臉色發白,目露不忍之色,不由瞥了眼伽月。

伽月面孔亦微微發白,垂下眼眸。

思無涯指尖旋轉着那柄匕首,唇角噙着笑,幾分漫不經心,幾分好整似暇。

“殿下,”伽月擡起頭,看着思無涯,開口道,“算了吧——已經夠了。”

思無涯擡眸,注視伽月。

兩人再次對視。

時間仿佛有片刻的凝滞。

“孤不明白。”思無涯金瞳冷冽,微微歪頭,現出抹真切的疑惑,說,“有機會報仇,為何放棄。”

她不恨嗎?

不可能不恨,如果恨,明明有手刃仇人的機會,為何輕易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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