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計劃

計劃

“就我們幾個人, ”蘇煙又道,“有些話想與你說說,待以後我走了, 只怕再難相見。”

話說到這裏,伽月也不好再拒絕,左右無事,去坐會兒也無妨。

于是答應了下來。

到了那一日, 伽月買了盒胭脂做禮物, 送給蘇煙。

蘇煙果然沒請別人,只有伽月與小鈴铛兩人。蘇煙遣退了其他人,只留幾名侍女守在門外伺候。

“先吃些點心,到飯點再讓小廚房做幾個菜來。”蘇煙笑着道。

小鈴铛已經來了, 挨着伽月坐,吃的很開心。

三人閑聊片刻,點心吃的差不多時忽然有人來找小鈴铛,說後院有事, 小鈴铛只得先去一趟。

小鈴铛離開後,侍女輕輕掩上房門。

房中只剩伽月與蘇煙。

蘇煙給伽月續上茶水, 看着伽月笑笑。

伽月回以一笑。

“太子殿下的事,早想謝謝你, 一直沒找到機會。”蘇煙開口道。

伽月擺擺手, 忙道:“不敢居功。其實我也不算做了什麽。”

“你有這份心, 對我來說就很足夠。”蘇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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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時候走啊,”伽月關心道, “楊媽媽不會再為難你了吧。”

當初楊媽媽害怕的是得罪了思無涯, 因而想用蘇煙籠絡。但伽月有點疑惑的是,如今蘇煙“複寵”, 楊媽媽又豈能輕易放她離開?蘇煙走了,誰來招待太子?

果然,蘇煙搖搖頭,說:“現在走不了,待……殿下的事……之後吧。”蘇煙笑笑,“或許還要很久,或許很快。”

伽月哦了聲,沒再問。蘇煙目前顯然還得為思無涯繼續留下,思無涯心性不定,誰也不知他的喜好何時變,故而蘇煙有這麽一說。

“你呢,”蘇煙問伽月,“如今你拿回身契,自由了,以後如何打算?不過看眼下殿下對你的态度,怕一時半會兒也不能離開太子府吧。”

伽月沒有說出一年之約,只簡單道:“暫時不走,以後再做打算吧。”

蘇煙:“聽小鈴铛說,你還有個弟弟,以後會去找他?”

這沒有什麽不能說的,伽月道:“小時候走散了,也不知他是否還活着,想去當年分開的附近打聽看看,全個念想罷了。”

伽月禮尚往來,問道:“你呢?留在京城還是去哪裏?”

“想回老家,”蘇煙道,“雖老家已無親人在,總是故土,落葉歸根,心中安寧。”

伽月點點頭。

蘇煙淺啜了口茶水,一時沒有說話。

樓下傳來絲竹琵琶之音。

伽月忽然察覺到什麽,蘇煙之前約她時說有話要說,伽月沒有多想,估摸是為表達謝意,但此時卻感覺到蘇煙似乎有別的話想說。

“怎麽了呀?”伽月問道。

蘇煙唇瓣微啓,欲言又止,眼中閃過掙紮,糾結,不忍等複雜神色。

“是這樣,”蘇煙仿佛做了決定,說,“我生辰想約殿下一起過。”

伽月靜候下文。

“就我與殿下兩個人。”蘇煙看着伽月。

伽月有點明白了:“哦……那,那日我找個借口去外面吧,或者留在府裏,不過來了。”

蘇煙:“嗯,能不來便最好不來吧。倘若來了,你便去後院找小鈴铛。”

她頓了頓,又說一句:“無論如何,不要來打擾我們。”

本來伽月沒有多想,蘇煙生辰想與思無涯單獨過原沒有什麽,但蘇煙這話卻忽然令伽月心念一動。

強調“無論如何,不要來打擾我們”,是何意?

“你要做什麽……”伽月看着蘇煙的眼睛,問道,“你想對殿下做什麽?”

蘇煙目光躲閃,抿了抿唇:“我能做什麽……”默了默,低聲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能做什麽,總之,那日你離的遠些,不要出現,不要來打擾……”

“你瘋啦,”伽月睜大雙眼,“是楊媽媽讓你做的嗎?”

楊媽媽想更進一步讨好思無涯,以求自保,是完全可能出此下策的。

“蘇煙姐,你不能做,”伽月道,“送進太子府的那些女子什麽下場你沒聽說過嗎?別人不清楚,我親眼見過的——殿下是真的讨厭那些手段。你若那樣做了,殿下絕不會輕饒你。”

思無涯的确對蘇煙有所不同,但若這麽多時日以來都不曾碰過蘇煙,如今蘇煙蓄意主動,思無涯會接受還是動怒?

外人只知思無涯不喜他人碰觸,卻可能低估了其程度——對于身體,床榻上的碰觸,伽月親眼見過西院素衣被懲罰,以及親歷過差點被扼死,她再清楚不過。

而聽蘇煙話中之意,明顯會使用某些手段。

這事不比其他,觸碰到思無涯的底線,即便是蘇煙,只怕也難逃一劫。

倘若是其他不相幹的人,伽月恐怕沒有立場,也不會去多管閑事。但這是蘇煙,曾在她最艱難時幫過她不止一回,也對小鈴铛多有照顧。

“蘇煙姐,真的,不要做,”伽月看着蘇煙,認真道,“太危險了,你可能會沒命的。”

“你在擔心我啊。”蘇煙也看着伽月,笑道。

“是啊,”伽月澄澈的雙眼中帶着抹焦急之色,“聽一句勸好不好。”

蘇煙怔怔看着伽月,目中流露出幾分溫柔與欣慰:“想不到還有人真心為我擔心。算我從前沒白待你,”後面一句她的聲音低下去,“如今的決定也算沒做錯。”

“什麽?”伽月沒太聽清。

“放心吧,”蘇煙神色恢複,做出了最終決定,說,“我不會有事。那日你切記,離的越遠越好,能不出現便最好不要出現。”

伽月動了動唇,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

蘇煙畢竟比旁人更接近思無涯,對思無涯的了解也會比 旁人只多不少,又怎麽可能不清楚思無涯對這種事的态度呢?怎麽可能不知道她會面臨的後果呢。

如果是被楊媽媽強迫而無奈為之,此時多半該愁眉不展,而非眼下這般雲淡風輕,甚至……

……甚至胸有成竹的模樣。

她為何這般篤定“不會有事”?

仗着“恩寵”嗎?不,蘇煙向來對自己的替身身份,以及思無涯的感情态度很清楚。

是對自己的“手段”很有把握,抑或其他什麽原因……

又為何一再特地讓她避開。

杯中茶水已經溫涼。伽月捏着杯子,思緒紛雜,不甚明朗。

“你,你到底要做什麽?”伽月抿了抿唇,緊緊看着蘇煙。

蘇煙道:“你跟我一樣,終究會走。又何必問那麽多,知道那麽多呢。”

“可……”

伽月的話語戛然而止。

房門悄無聲息的打開,思無涯修長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的身側立着守門的侍女,臉色煞白。

“殿下?!”蘇煙驚的站起來,馬上努力鎮定的笑道,“殿下怎麽忽然來了?怎麽也不讓人通報一聲,奴好去迎您。”

“孤想來便來了。”思無涯嘴角噙笑,不緊不慢的走進來,“怎麽,吓到你了?”

“有點突然而已。”蘇煙迎上去,朝守門侍女投去詢問的眼神,侍女神色驚惶,不敢看蘇煙,蘇煙心中一沉。

伽月也站起來:“殿下。”

思無涯披着件薄披風,并不解開,撩了撩披風衣擺,自若坐到桌前。

蘇煙穩了穩心神,道:“殿下何時來的?”

思無涯面帶微笑,并不掩飾:“很久了。”

蘇煙頓時神色僵住。

伽月也完全沒想到,啊了聲,脫口道:“殿下一直在門口啊?”

思無涯唔了聲,笑吟吟道:“是啊。”

伽月:……

伽月飛速的回想她們剛剛聊了些什麽,蘇煙的臉已經白了。

“不要在意孤,你們繼續。”思無涯溫溫和和的說道,“孤也很想知道,你到底要對孤做什麽。”

蘇煙噗通跪下,伽月一看不好,畢竟自己也是閑話的其中一方,忙屈膝,也要跟着跪,思無涯目光淡淡掃過來一眼,生生定住了她。

蘇煙垂首道:“……既被殿下聽見,奴不敢隐瞞——奴年歲已大,想要脫籍歸鄉了。與殿下相識以來,承蒙殿下厚愛與恩惠,無以為報,也因奴……日久生情……”

蘇煙咬咬唇,似有些羞赧,繼續道:“奴此後恐再不可能遇見殿下這般人物。”

“待奴歸去,也恐再不能與殿下相見,因而鬥膽,想在離開之前,能夠服侍太子一回,便也算此生無憾了。”

“奴知殿下心上有人,不喜他人近身,所以才想冒險行此下策……”

“是奴生了貪心與妄念,請殿下責罰……”

蘇煙終究是百花樓出來的姑娘,該伶俐時口齒十分伶俐。

這番話似乎合情合理。

思無涯倒挺有耐心的聽完,之後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蘇煙:……

伽月:……

充分見識到思無涯不記名的特性。果然替身對他來說,就只是替身,哪怕在外人看來再上心再“榮寵”,卻連名字都不曾被真正放在心上。

蘇煙梗了一梗,報上姓名。

“蘇煙。”

思無涯薄唇微啓,第一次叫出蘇煙之名。

明明是江南般婉約柔媚的名字,從他口中念出,卻無端令人脊背發寒。

“孤什麽時候給了你錯覺,讓你覺得孤很好騙,很好說話。”

“小東西,你相信她的話嗎?”這話是問伽月的。

伽月有點亂,一時模模糊糊理不清,不知該信不該信,但知道眼下事情有些不妙。

蘇煙道:“殿下,奴……”

“若不是真話,便一個字都不要說,”思無涯道,“以後也永遠不用再開口。”

思無涯的笑容斂去,修長手指漫不經心摩挲着軟鞭手柄。

蘇煙螓首蛾眉,美人如玉,低垂露出的一截脖頸白皙而脆弱,這般跪在地上,無法不惹人憐愛。

思無涯的目光卻毫無波瀾,反而冷漠無比,那冷漠之下,并未刻意掩藏随時會迸發的殺意。

如同已鎖定獵物的狼,如同待出鞘的劍,稍有不對,便會毫無猶豫的一劍封喉,不給對方任何機會。

蘇煙面色發白,額頭漸漸冒出虛汗。

伽月忍不住道:“蘇煙姐。”

她不知道蘇煙到底隐瞞了什麽,但知道倘若蘇煙再不說實話,就真的危險了。

思無涯忽然又微微一笑:“孤的二弟讓你約小東西做什麽?”

伽月一驚,思無涯的二弟不就是趙盛嗎?

蘇煙反應更大,實在沒想到思無涯竟直接點出了趙安,簡直猝不及防,不由一抖,面現震驚之色。

“殿下……”蘇煙顫聲道。

“不然你以為孤為何‘看上’你。”思無涯道。

此話一出,蘇煙最後的僥幸頓時轟然坍塌。

她被尋來百花樓,之後與思無涯“偶遇”,成為頭牌,陪侍思無涯……這一切都是趙盛一手安排。

這根線趙盛埋的很長很早,除了他們參與其中的幾人,再無旁人知曉。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可謂天衣無縫。

然而思無涯的話令人細思極恐,以及不言而喻。

如果從一開始思無涯便是故意入局……

蘇煙原本直跪着,當下全身脫力,癱軟在地。

“我說……”

伽月站在思無涯身側,接下來便聽蘇煙将趙盛的計劃全盤托出。

趙盛如今能夠對付思無涯的方式,唯有從“情”之一字出發。世人皆知思無涯有位心上人,也知百花樓有位肖似他心上人的紅顏知己,假如有朝一日他于青樓縱情而死,便十分合情合理,符合他妖物瘋太子的風格,相當不體面。

“原本打算到時只讓奴陪殿下,後來殿下身邊多出了伽月,盛王爺為更保險,便想讓伽月也一同從旁協助……”

趙盛準備的充分,勢必一擊即中,思無涯不可能逃脫,必死無疑,因而并不擔心蘇煙說服不了伽月,伽月沒得選擇,只能倒戈與配合。

蘇煙此番單獨相約伽月,正為此事。

但蘇煙想了又想,她與楊媽媽跟随趙盛多年,是為親信,已得過趙盛允諾,事成之後可全身而退。但伽月不同,于趙盛而言,她不過是一枚小卒子,極有可能用完便棄。

“我想保伽月一命。”蘇煙說,“這件事其實我一個人做也可以,伽月沒必要牽扯進來。只要那日伽月不出現,沒參與,我便可替她求情,至少保全性命”

蘇煙沒有看伽月,垂首低聲道:“我從未想過害伽月。”

至此,伽月終于弄清了蘇煙今日單獨相約的目的。而方才蘇煙的種種眼神以及難言,也都豁然有了解釋。

想來違背趙盛的意思對她來說也并不容易,故而直到剛剛她仍在掙紮糾結,最終冒險做下決定。

伽月驚訝于百花樓,蘇煙與楊媽媽背後的主人居然是趙盛,又因蘇煙之舉而心中百感交集。

“果然,算計到孤的人身上。”思無涯聽完蘇煙所述,神情毫無變化,仿佛早已料到如此。

“殿下,奴已知無不言……奴因相貌之故被盛王爺找上,之後種種,均是迫不得已。奴并無害殿下之心……請殿下饒奴一命……”蘇煙匍匐在地,瑟瑟求饒到。

思無涯垂眸,目光淡漠。

伽月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緊緊盯着思無涯握鞭的手,只要眼下他不出手,蘇煙便暫且無事。

“游戲尚未結束,”思無涯又恢複那和煦笑容,“你若識趣,自然無事。畢竟你跟了孤這麽久。”迄今連人名字都記不住,說的倒仿佛有點感情似的。

伽月松口氣,知道蘇煙眼下至少安全了。

蘇煙豈能不明白,立刻磕頭謝恩:“謝殿下。此後但聽殿下吩咐……”

“回去告訴趙盛,”思無涯道,“你已與孤約好生辰之日見面,也已成功說服她。”思無涯下巴朝伽月那裏擡了擡,道,“且到時只需留下她即可。”

蘇煙詫異,旋即想到伽月如今與思無涯更親近,到時思無涯只讓她留下相陪也顯得正常合理,忙點頭應下。

思無涯站起來,像平常那般微笑道:“好了,孤要走了。”

蘇煙從地上起來,擦了把臉,努力恢複鎮定:“奴送殿下。”

思無涯唔了聲,邁步離開,伽月忙緊随其後,跟上他的步伐。蘇煙朝她投去哀婉的目光,伽月匆匆一瞥,不敢回應。

思無涯的馬車停在門外,蘇煙送至門口,停下腳步,思無涯上車前随意道:“回吧,孤便等着那浮生歡了。”

馬車徐徐離去。蘇煙緩步回到樓上,待房門關上,頓時全身卸力,四肢發軟,跌倒在地。

浮生歡。

是這次計劃中,他們會用到的酒,為西域新釀,能夠更好的令藥效發揮。

蘇煙合盤托出趙安的計劃時不敢保留,但惶急之下難免忽略某些小細節,譬如未曾提及浮世歡之名。

思無涯卻連酒名都已知曉……

蘇煙背上層層冷汗,枉那趙盛自以為計劃周全,天衣無縫,卻根本一切早在思無涯預料與掌控之中。

更可怕的是,思無涯居然不動聲色的陪着演了這幾年……令趙盛以為他正步步踏入他構建的陷阱之中,孰料他自己才是真正的獵物……

蘇煙第一次親身,真正見識到了所謂妖物的瘋魔與可怖。在那仿佛惡趣味一樣的瘋魔之下,何嘗不是異于常人強于常人的隐忍與謀略。

思無涯沒有派任何人監視蘇煙,只因但凡有點腦子,都知道這場對局誰輸誰贏。

蘇煙暫且保住了性命。

而這大永的天,即将狂風暴雨。是生是死,只得待塵埃落定那日。

那邊廂,伽月與思無涯一起回到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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