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厭惡
厭惡
也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間,她感覺到思無涯的呼吸有些不對勁。
伽月本就沒有睡沉,聽見聲音, 立刻睜開眼睛。
“殿下?”伽月輕聲喚道。
思無涯倒仍是原來的姿勢半靠在床頭,面色卻有些不對,氣息微促,面頰暈紅, 鼻尖上沁出幾顆細小的汗珠。
“殿下, 你怎麽了?”
“……熱。”思無涯仍阖着眼,仿佛很不舒服,薄唇抿了抿,聲音無形的繃緊, 又說,“渴。”
伽月馬上下床,去外間倒了杯涼茶,匆匆返回, 喂思無涯喝下。
思無涯仿佛渴極了,大口的一飲而盡, 涼透的茶水似乎讓他好受了些,他微微籲了口氣, 然而僅僅片刻, 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仿佛更熱更渴了。
伽月放好茶杯, 重新爬上床,擔憂的看他:“好了麽?”
她一時沒有想到別的, 不知他突然怎麽了, 只想着這種緊要時刻,可千萬別出事, 又忽然想會不會趙盛發現了什麽,繼而也改變了計劃,改用其他手段……不不,這個想法馬上就被她否決了,很明顯思無涯的計謀更勝一籌,不存在那種反轉。
伽月見思無涯面上隐隐有汗,便如同思無涯以前受傷時般習慣性的伸手去探:“殿下哪裏不舒服……咦,怎麽這麽熱?!”
手掌下的溫度吓了伽月一跳,思無涯的體溫因蠱蟲與藥物,再加上常年受傷等摧殘,平日裏總是偏涼,常要睡到半夜方能捂問溫暖起來,眼下卻異樣的炙熱,簡直燙手。
如此高溫之下,伽月原本溫熱的手掌則仿佛帶着抹涼意,觸及那火熱的肌膚,令思無涯的呼吸驟然一頓。
他驀然睜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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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發熱了麽,怎……”
伽月與思無涯四目相對,剩下的話語戛然而止。
那雙金色的眼睛此際異常明亮,當中朦胧的燭火光芒映照其中,明明只是普通的光亮,在他眼裏,卻如同兩簇火焰一般,正由裏到外蓬蓬燃燒。
他的整個面龐有種異樣的暈紅,仿佛酒意微醺,又仿佛生病高熱燒的臉發紅。
思無涯微微曲了下腿。
兩人隔的近,同在床上,如此近的距離令每一個細小細微的動作與表情都無所遁形,伽月本能的看過去。
思無涯一只腿半曲着,外衣下擺搭在腿間。
“敢亂看,”思無涯說,“孤殺了你。”
話語仍那麽兇悍,只是嗓音微啞,夾雜着微重的喘|息,絲毫不見往日的威懾力。其實便是平日,伽月早聽慣了這句話,早不像最開始那般畏懼,更別說眼下。
明明提醒你少喝一點了呀。
不光伽月,還有蘇煙都曾出言提醒過。他說什麽來着?“孤自有分寸。”那不屑而漫不經心的口吻就在不久前。
看吧,這下好了,中招了。
伽月收回目光,轉而觀察思無涯神情:“……很難受嗎?”
思無涯重新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我再去倒杯涼茶來吧。”這種情況或許泡泡冷水更好,套房中也有浴房,但此時叫人提水,或響起水聲,恐會引人生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伽月想要再次下床,不小心碰到思無涯的腿,思無涯身形驀然一僵。
“……不要亂動!”思無涯冷斥道,聲音像從牙縫間擠出。
伽月不敢動了,忙退到床裏,盡量隔他遠一點,以免碰到他。
這要怎麽辦?
似乎只能等待,等待他慢慢平複下去。
然而很快伽月發現恐怕沒辦法這般幹等,情況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思無涯的氣息越來越急|促,很明顯他自己也在調整與壓制,然則毫無效用,反而身體越來越熱,越來越渴。
他仍舊閉着眼睛,半靠在床頭,一腿半曲,外衣半敞,露出裏頭雪白的裏衣,交領之下,突起的喉結克制而忍耐的不時微微吞咽,滾動。
修長的脖子也微微染紅,整個身體都呈現出明顯的緊繃。
看來趙盛的确下了狠手,的确要置思無涯于死地,僅僅那麽一點酒,便如此厲害。
伽月的心提起來。
百花樓曾發生過客人助|興之藥擅自服用過多而喪命的情況,那時她年紀尚小,記得那客人家人還來樓裏鬧了許久,因而記憶深刻。
這種東西,不宜縱情過度,也不宜憋屈過度,都很容易出事。
倘若在平常,根本不是問題,可以馬上送醫診治,卻偏偏是這時候。萬一出事,即便不會致死,只怕也會對身體有一定損傷,而之後的計劃又會不會因此發生變故?
怎麽辦?
以目前思無涯的情況,恐怕這麽硬|頂下去不是辦法。
“……殿下”,伽月思量再三,還是斟酌着開了口,“殿下覺得還能……還可以嗎?若……若不行的話,我去叫蘇煙姐過來吧。”
思無涯猛然睜開眼睛,金瞳冷冷瞥過來。
“……這樣幹耗着……恐怕不行,恐怕得釋……才行,”伽月咬着唇,耳尖發熱,“我讓蘇煙姐過來看一下吧,倘若确實不行,她,她或許可以幫你。”
說完這句,想到思無涯的忌諱,又忙接着道:“不用與她……那個……”伽月聲音輕的不能再輕,不敢看思無涯,“除了那個,還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幫忙……那個……”
伽月在百花樓長大,多多少少耳濡目染,聽也聽了些,對男|女|之事較普通深閨女子略知一二。盡管如此,頭次親身遇到這種事,也難免尴尬羞怯,不知所措。
然則如今情況緊急,整個計劃成功與否也關系着她的身家性命,便顧不得羞恥,只求盡快解決問題,解決危機。
蘇煙在,總比她有經驗有辦法一些。
思無涯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滾。”
伽月哦了聲,就要離開,才一動,卻見思無涯看過來:“你做什麽?”
“殿下不是讓我……走麽?“伽月迷茫道。
“……不是說你。”思無涯閉了閉眼,伽月身體微微前傾,是離開的起身姿勢,思無涯似乎不想多說話,順手拽了伽月一把。
伽月沒有防備,男子力度本就不輕,一個不穩,頓時被扯的撲向思無涯。
伽月急忙撐起,卻來不及,倒在了思無涯胸前。思無涯悶悶哼了聲。
“對不住對不住。”伽月本能的一手撐在思無涯胸膛,急忙爬起。
就這麽短暫的接觸之下,伽月也感覺到了思無涯身上的溫度,簡直就像架在火上烤一般,騰騰熱氣撲面而來。
可以想象他此際有多難受。
見思無涯拒絕了她的提議,伽月此時也想不出其他辦法,只得道:“我再去倒杯涼水過來……”
思無涯卻還就着剛剛拉扯的動作握着伽月另外一只手,他的手心滾|燙,明明該放開的,卻不知為何,反而越握越緊。
“……不要亂動。”思無涯重重的閉了下眼,發令道。
伽月便不再動。
或許事情沒有那麽糟糕,身體的狀況唯有當事人自己最清楚,思無涯既然拒絕他人幫忙,大抵他心中有數,可以自己克服和解決的。
伽月耐心而安靜的等候。
然而時間慢慢過去,思無涯的手一直沒有放過,其掌心的溫度與他的氣息都越來越高,越來越來濃烈,幾乎讓人無法再忽視。
“殿下?”
伽月感到了不安。
“你以為孤是誰”,“又以為你是誰”。
這是思無涯前幾日說過的話,言猶在耳,這一刻,思無涯卻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前一句他高估了,後一句他低估了。
思無涯不是不了解這些東西,從前送進府中的女子便有人用過這種手段,他成為太子沒幾年時也曾在外頭中過招,那些東西也都十分猛烈,他最終都平安無事。
對他來說,不過是對一種痛苦的抵抗與忍耐罷了。
思無涯不怕任何痛苦。愈痛愈清醒,愈愉悅。
還有重要的一點,世人皆說他心有所屬,方迄今不娶不納,卻鮮有人知,他對男女之事毫無興趣,甚至相當憎惡。
他出生即被母親抛棄,被父親厭棄,這令他的存在仿佛只是當初那對男女純粹的情|欲産物而已。
他曾見到過躲在宮殿陰暗角落裏偷偷交|纏的軀體,更曾親眼撞到過高高在上冠冕堂皇的皇帝将宮女按在榻上,面目猙獰,如野獸般的低吼……
無論是他們,還是後來那些試圖靠近他的人,白花|花的肉|體除了令他惡心外,再無其他感覺。
思無涯身體正常,但那方面确實冷淡,從不曾動|情。
對他而言,情|欲代表着邪惡與惡心,永不想碰觸。
這便是他為何不大将那藥物将那浮世歡放在眼裏的原因。
藥性再厲害又如何,身體與靈魂終究是自己的,為何會有人控制不住?
何況不需要堅持多久,就幾個時辰而已,到時便能得到醫治。
萬萬沒想到,這次的藥與酒都非比尋常,也不知趙盛到底下了多少劑量,一口而已,竟如此猛烈。
思無涯感覺到藥性在體內橫沖直撞,确認到它雖猛烈卻應不足以致命,他調整呼吸,只要像從前一樣忍耐就好了,終會過去,他當然會打敗它。
然而他失敗了。
從未有過的情況出現了。
思無涯聞到一股若有若無香甜的味道,在濃郁的酒香與熏香中,它模糊又清晰,猶如一條絲線,一縷煙霧,飄忽不定卻無孔不入的鑽進他的鼻端與心扉。
他輕易的辨別出那是他已呈熟悉的味道,在太子府的夜晚裏,那味道伴着他入眠,令他安心舒服。
此刻它令他不舒服了。
仿佛它具象化了,變成了一只手,又像一根潔白的羽毛,正懸在身體的不遠處。
思無涯生平第一次在這種事上有點迷茫,不确定是希望它過來,還是希望它遠離。
思無涯的身體越來越熱,嗓子與五髒六腑都猶如被炙烤,被蒸煮,既焦渴又飽|脹。
那香味的存在意味着它的主人在旁邊。
思無涯的呼吸更重了些,嗓子幹而啞,似要冒煙。
那香味怎麽會那麽甜美。
思無涯大力喘了口氣,甜美愈發侵入身體各處。
這與從前所有的情況都不一樣,從前無論何時他都能冷靜,能夠保持理智,能夠冷漠而決然的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那些香味,柔軟的肢體都只會令他抗拒與惡心,不像現在,不僅不排斥抗拒,甚至有些渴望。
并非全是因為藥物。
或者說,她似乎無形中加劇了藥物的效用。
這是不對的。
思無涯重重呼吸,壓制着身體裏的躁|動,控制着搖搖欲墜的理智。
他回想着那些曾經看到的龌龊肮髒的畫面。
情|欲是可怕的,邪惡的,惡心的。
……可是那香甜好像更濃了。
怎麽那麽甜。
很想。
很想什麽?
想要像夜裏那樣,緊緊抱着她,靠近她,汲取那味道,無需控制,永無止境,無法自拔。
還想什麽?
思無涯眼尾微微發紅,身體緊繃到從未有過的狀态。
他聽到她說要去找人來幫忙。
不要。思無涯皺起眉頭,心裏想,你找死,敢讓別的人碰孤。
一想到其他人,便本能湧起股嫌惡與抗拒。
不要其他人。不能是其他人。
她好像要走。
思無涯拽住她,她柔軟的身體與甜美的味道撲面而來,手掌下肌膚相碰。
好像有根弦铮然繃斷,思無涯的身體裏有什麽東西轟然燒起來,又有什麽東西即将呼之而出。
思無涯喉結無意識的滾動,吞咽。
這是不對的。
孤厭惡這樣。
然而陌生而劇烈的渴望壓過了最終的徒勞的掙紮。
思無涯聽見自己幹|啞的聲音最後生|澀的說:
“你幫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