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眼淚
眼淚
北風呼嘯, 一夜間似吹落所有黃葉,留下光禿禿的樹枝,冬天如約而至。
冬天似乎總是陰沉濕冷的, 令人只想待在家裏。偶爾太陽出來天氣好的時候,街頭上便人頭攢動,川流不息。
伽月也會在這樣的天氣裏與青湘出來逛逛。趙盛已被押至別院軟禁了起來,其黨派黨羽處死的處死, 下獄的下獄, 幾個月過去,這樁案件便逐步平息,不再被熱議。
伽月親身參與了其中一段,如同一段小小的插曲, 再跌宕起伏,也最終歸于平靜。
蘇煙已順利回到她的家鄉,伽月去看小鈴铛的時候,從小鈴铛那裏得知了一點她的境況, 彼此都沒有再多問。
小鈴铛如今在家裏幫忙照顧弟弟妹妹,有蘇煙和伽月送去的一些錢, 她家人暫且對她頗為客氣,日子不算難過。
以往的冬天總是很難熬。百花樓裏雖然溫暖如春, 卻僅限于前院, 後院往往一個大房間裏只有一個小火盆, 杯水車薪,冷的要命。
太子府正院中自不必說, 整個冬日都燒着地龍, 日夜不息,東院這種小院子雖然沒有地龍, 炭火卻是足夠的。
伽月覺得,只要房中足夠溫暖,不愁吃喝,便是整個冬天足不出戶都是完全可以的。
“冬天在家裏吃鍋子真是太舒服啦。”伽月感嘆道。
“誰說不是呢。”青湘連連點頭,接着又啧了聲,“今天殿下不會來吧?”
“誰知道哦。”思無涯行蹤不定的,伽月也說不準。
冬天總是晚上食欲更甚,天黑後點起燈,燒上通紅的火爐煮湯鍋吃實在乃美事一件。近日天冷,伽月常與青湘晚上這麽吃。
“希望殿下不要來,”青湘低聲笑着道,“讓我美美的吃一頓。”
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侍女行禮的聲音:“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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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湘無奈攤手,伽月忍不住笑,沒辦法,誰叫思無涯是太子府的主人,自然想來便來。伽月将煮好的鍋子讓青湘端走,回自己房中去享用,這邊則再另煮。
自從吃過伽月煮的粥,又偶然吃過一次伽月做的晚飯,思無涯便不請自來,從前他夜裏喜歡在府中漫無目的孤魂野鬼般的游蕩,如今卻仿佛有了明确的方向,多半直接朝東院而來。
有時他與伽月同桌而食,有時則并不怎麽動筷,只坐在那裏或品茶,或飲酒,看着伽月忙來忙去或吃的津津有味,那模樣相當的無所事事而百無聊賴。
無聊卻又不走,一直坐在那裏,且下次還來。
“殿下今日吃點麽?”伽月問。
思無涯熟練自如的在桌前坐下,掃了眼桌上的東西,嗯了聲。
伽月有很強的自愈能力,已從崖上的驚險恐懼中恢複過來,不再去想它。而思無涯之後也再未提及過此事,那夜晚中凝視的複雜眼神也不再出現。
他仿佛想通了某些事,或者說即便沒真正想明白,卻也懶得去糾結,暫且接受了它。
但他似乎仍守着一條線。
思無涯從前冷性|寡|欲,欲|望被喚醒後,卻也并不重|欲。那晚他算放縱,足足三次,卻始終沒有做到最後。
伽月原本還挺擔心以後會不會經常這樣,思無涯之後卻很克制,哪怕身體再如何,也多忍着。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方纾解一回。
情|欲似仍舊是他的一道禁忌,而這樣的頻率伽月勉強能夠忍着羞恥接受。
男女有了“肌膚之親”後似乎往往關系會自然變得不一般,伽月與思無涯卻好像沒有什麽太大變化,仍跟從前那樣相處。
思無涯仍舊那副不好惹的模樣,有時候還兇巴巴的,伽月則自如的應對。
日子便平靜的一晃而過,很快到了年底。
這幾個月每到月底思無涯仍會進宮,伽月則如約在府中等他歸來。
或許因為快至他生辰,也或許因為趙盛之事将将平息,皇帝有所顧忌,而沒再找借口對思無涯進行其他鞭打,取血量雖沒減少,終究不像先前那般糟糕。
而在伽月的照顧下,思無涯毒發時的症狀也有所減輕,連暴戾和昏沉的時間也大大減短。太子府度過了比較輕松的幾個月,思無涯也有史以來複原的最快。
轉眼間,除夕至。
“太子府都怎麽過年呀?”
當黃總管捧着除夕食單來問伽月的時候,伽月便順口問了句。
黃總管與府中衆人仍舊平常的裝束,沒有任何特別,答道:“太子府不過年。”
伽月:……
“太子殿下一個人,這日通常去宮中參加皇宴,有時結束了回來便歇下,有時則在酒閣或戲樓,徹夜不歸。”黃總管繼續道,“殿下不發話,我們便也不敢張羅,所以太子府過年也就跟平日一樣。”
跟平日一樣,也就相當于不過年。
皇宮除夕之夜自然熱鬧,皇帝會設宴宴請朝臣,以及後宮同慶。按理一國儲君太子自然也該在列。
然而以思無涯的個性,只怕根本懶得參與其中。而皇帝與朝臣只怕也都并不願思無涯在場。然則可能正因為這一點,思無涯偏偏跑去赴宴。
其他的伽月不懂,但這一點伽月幾乎不用想,就可以肯定思無涯一定是故意的。
他向來行事不羁,有時直言不諱,有時則無比隐忍,他不喜歡不高興別人也休想高興休想好過,反正他只要坐在那裏,就足夠膈應以及令許多人坐立不安的了。
伽月想象着思無涯挂着虛僞至極的和煦笑容坐在那裏,皇帝嫌惡卻不得不隐忍不發,以及其他人如坐針氈的模樣,不由眉目舒展,笑了起來。
跟在思無涯身邊久了,似乎也跟着變“壞了”,伽月竟然覺得那畫面頗有點趣。
他自己就不覺得無聊麽?
“姑娘是想……”黃總管打量着伽月神色。
“啊,”伽月道,“我随便問問而已。”
伽月的記憶中,過年還是很小的時候了,一家人圍坐一桌吃個團年飯,有錢人家晚上買點炮竹,沒錢的便聽個響。那時太小,諸多記憶已經模糊,大抵過年還是快樂的。
後來逃難,自然再沒有“年”,再後來進了百花樓,百花樓過年向來熱鬧非凡,那熱鬧卻也只屬于前樓的姑娘與客人們。
伽月他們通常在後院吃頓肉湯,再得幾文銅板。家在京城的,有家人來接,便回家去與家人團聚,其他人便留在後院,聽聽前院的熱鬧喧嘩,該做什麽做什麽,便那麽過去了。
其實也很不錯了,至少吃飽穿暖。只是如今情況不一樣,伽月不知太子府如何過年,于是問問。
好吃的是一定有的。以往都是黃總管與膳房自己決定每年的食單,反正思無涯這日又不在府中用飯,即便用,按照例制規格做上一桌便是了。
伽月來後,黃總管察言觀色,漸漸很多事都來問詢伽月的意見,太子院與東院的食單也送來讓她過過目。
伽月點了幾樣做起來比較費時費力的大菜,其他的便決定自己做。過年嘛,親自動手,熱熱鬧鬧忙忙碌碌才有那氣氛。
“姑娘若有什麽想法,不妨跟殿下說說,興許都是可以的。”黃總管說。
“是麽?”伽月有點遲疑。
“過年嘛,終究還是喜慶熱鬧一點才有意思,”黃總管笑眯眯道,“而且殿下有時其實挺好說話的,不是麽。”
伽月對這一點深表贊同。确實思無涯看着暴戾□□,實際卻意外的好說話,回頭想想,但凡伽月提出的要求,幾乎都得到了同意。
黃總管深谙當差規則,多做少說,凡事看在眼裏,話語點到為止,這姑娘單純懵懂,對思無涯相待的特殊性并無太深領會,也不知這“好說話”僅僅對她而言。
黃總管不知這姑娘以後與殿下會如何,如今是一定要好好供着的。
年輕的姑娘家家,誰喜歡大過年的冷冷清清,讓她熱鬧下,姑娘開心了,殿下就開心了,他們這些下人也就能跟着過個舒心年放心年。
伽月本來覺得這樣就挺好,然則越近年關,被街頭巷尾的氣氛所感染,又聽黃總管這麽一說,便有些蠢蠢欲動。
“……可以麽?”于是伽月便對思無涯大膽的提出了個要求。
伽月知道思無涯總體上确實是比較喜靜的,但就除夕熱鬧那麽一天半天,還是他不在家的時候,應當沒事吧。
伽月也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不允許也沒關系,反正她也并非要大張旗鼓大辦一場,只是想适當的将府中裝扮一番,增加些許應有的氣氛。
“随便。”思無涯的回答很簡單,也沒什麽表情,說完掃了眼伽月,又說,“孤很閑嗎?以後這種事不要來問孤。”
伽月哦了聲,過了會兒反應過來,這言下之意大抵是讓她随意和決定的意思,于是笑了起來。
除夕這日,伽月送思無涯出門,進宮去。
思無涯的生辰在春天。根據之前思無涯所透露的同壽蠱的蠱性,便是伽月也清楚在思無涯生辰到來之時,皇帝一定會有所行動,具體會做什麽無從得知,但無論如何解蠱之前,以及這個除夕,思無涯都是安全的。
“殿下慢走。”伽月說。
思無涯金瞳深邃,無情無緒的看她一眼。
伽月想了想,又說:“殿下早點回來呀。”
送走思無涯,伽月回到東院,便開始行動起來。
一應東西早已準備好,其實本應提前便做這些事的,只是顧忌着思無涯,直等到除夕這日才正式着手。
好在太子府人手充足,黃總管早候着,時間一到,便一聲令下,衆人紛紛動起來,不過半天時間,便妥妥的布置好了。
太子府占了差不多一條街,面積實在太大,要全部裝扮可不是一兩天的事,其實也不必要,伽月與黃總管一合計,便只将東院,太子院,花園等地以及有人居住與活動的幾處地方布置了一番。
清晨室內外皆徹底灑掃過,這日沒有太陽,光線卻很明亮,只見四下窗明幾淨,窗上貼着喜鵲登枝的剪花,門廊與牆上挂着福字與吉祥聯。
園中樹上挂上大紅燈籠,夜幕降臨時點起,嘩——
登時便璀璨熱鬧起來,立刻有了年味兒。
好美哦。
伽月看着眼前景色,滿意極了。雖然以前百花樓的燈籠樣式更多,各色各樣,比此間更熱鬧華麗,伽月卻覺得眼下之景更令人喜歡。
太子府的仆人們仍頗為謹慎,雖思無涯不在,也不敢太過張揚喧嘩,但燈火點上後,那心情同以往黑暗中自又不一樣。
伽月與青湘在東院中桌前坐下。
“真沒想到啊……”
青湘感嘆道,萬萬沒想到,她們居然會在太子府過年,更沒想到,在人人畏懼敬而遠之的太子府裏的這個年,居然還過的相當不錯,至少比青湘從前在家裏要好上數倍,舒心數倍。
是啊,誰曾想到呢。
“今年還沒下雪呢。”青湘邊吃邊說,“這幾天幹冷,都說要下了,待積住雪,到時我們去街上打雪仗去。”
“好啊。”伽月也童心未泯,十分有興致。
“這個味道真不錯,這個也好吃……伽月,你的廚藝越來越好了,”青湘贊不絕口,說,“今天我要吃到天亮。”
“多着呢,小心撐。”
除了吃食,她們還準備了爆竹煙花,在思無涯回來之前玩上一番是可以的。
“希望殿下晚點回來,”四下無人,青湘還是壓低聲音說道,“嘿嘿,也希望殿下今天不要過來……殿下應該不會來了吧。”
伽月也覺得應該不會,皇宴向來結束的晚。提起他,便不由想此時他在宮中是何情形。
兩人繼續吃着,不久後,外頭響起腳步聲。
這時候能光明正大突然而至來東院的,除了思無涯,還會有誰。
果然。
“殿下怎麽這麽早回來了?”伽月驚訝道。
“孤想回便回。”思無涯一如既往的口吻。
青湘匆匆行了個禮後便退出房中,思無涯掃一眼案桌,又說,“孤餓了。”
在宮中沒有吃東西麽?他既然這樣說,顯然一時半會兒不會走,伽月忙叫人,東西本就準備充裕,青湘與幾名侍女一起快速的重置一桌。
之後青湘偷偷朝伽月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去找其他人玩了——青湘跟太子府的侍女仆從們早混的相當熟稔,不愁沒地方去。本來之前吃過飯也是要去找她們的。
思無涯解開黑色反絨厚鬥篷,随意丢至一旁,兀自在桌前坐下來。
今日他要進宮,又是過年,特地穿了亮眼的大紅色常服,以便令所有人想忽視裝作看不見他都不能。
思無涯平日裏華服錦袍,也多色彩繁複,他肩寬腰窄,又五官俊美,無論什麽顏色款式都能撐得住,天生的衣服架子。伽月倒是第一次看見他穿這種紅色,有種別樣的華貴好看。
“宮宴提前結束了麽?”伽月也坐下來。
“沒。”思無涯說。
思無涯對待仇敵向來是哪怕自損八百,也絕不放過,宮宴之上因為他的存在,幾乎所有人都沒辦法輕松自在,甚至如坐針氈,生怕一個不小心招惹他發瘋,除夕變來年忌日……
換作以往,思無涯很樂意奉陪到底,時不時滿面春風給人找點“樂子”,今日卻不知為何,坐了會兒便覺相當無聊。
他在賓客滿堂與喧嘩的歌舞之中,忽然有些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的想他太子府裏的某些人……某個人此時在做什麽,不知此時是何情形。
說要裝扮太子府,也不知折騰成了何種模樣。
思無涯對眼前的一切沒了興致,提前離席,騎馬疾馳回府。
府中的确裝置了一番,卻未大張旗鼓,只簡單的挂了紅色燈籠,貼了些對聯與窗花,與皇宮之中的繁華奢靡完全不能相比。
然而只是如此簡單而微小的改變,卻令整個太子府似乎都變得不一樣。
思無涯一路走來,第一次在自己府邸之中的夜晚,置身于這樣的光亮之下。
他徑直來到東院,小小的院落也是燈火通明。透着黃色光芒的燈籠代替了月亮,指引着每一個晚歸人的腳步去向他想去的地方。
伽月站在那裏,眼裏有驚訝與笑意。
燭火照耀,炭火明亮,她身前身後都是光,溫暖的氣息瞬間撲面而來。
皇宮裏的喧嚣詭谲,回來路上的刺骨寒風,在這一瞬間盡數褪去。
仿佛從一個世界來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黑暗與光明,喧嚣與寧靜,寒冷與溫暖……颠覆交織,最終定格成眼前含笑的面孔。
“今日宮裏是不是特別熱鬧啊。”
伽月擰了熱帕子,遞給思無涯擦手。
雖知思無涯肯定膩煩了皇宮的除夕,但對從未去過的伽月來說,仍忍不住好奇,聽說這一日朝臣們的家眷也可進宮,定十分熱鬧。
“吵死了。”思無涯說,看一眼伽月,“你想去?”
伽月啊了聲。
“想去便帶你去看看。”思無涯說,“走?”
伽月吓了一大跳,見思無涯似乎真有起身的意思,連忙道:“只是問問。不想去不想去。”
以思無涯的脾性,說不準真能說走便走,伽月只是純粹好奇,并非真的想去,當即連忙阻止了他。
思無涯似乎真的餓了,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氣,卻似乎在宮中并未怎麽吃東西,當下執筷子吃起來。
伽月也才吃了個半飽,于是陪他一起吃。
兩人面前的案桌上吃食琳琅滿目,雖比不上宮中的排場和精美,卻大多是伽月親手所做,很符兩人口味。
伽月嗜辣,思無涯卻喜清淡,大抵是幼年饑餓過度,他反而食量偏小,不怎麽重口腹之欲。
但他其實是挑剔的,往往合他口味很難。不過與伽月一起吃飯時,卻明顯比平日吃的多一些。
伽月将鍋子也特地做成鴛鴦的,一邊乳白湯,一邊紅辣湯,兩人口味都完美兼顧到。
比起與青湘一起時的滔滔不絕,伽月與思無涯兩人相對時交談不算多,卻并無半分尴尬,更不知何時起,擁有了同前者同樣的放松與自如。
又有着另一種奇妙的安心與寧靜。
“沒酒?”
思無涯的心情似乎不錯,掃視桌案,主動尋找酒水。
“只有果酒。”
思無涯拈起酒杯,沒有挑剔,示意伽月拿來。伽月便将之前溫着的,預備守歲時喝的果酒取來,替思無涯倒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思無涯微微揚脖,喉結微微滾動,一口飲盡。
他今日心情似乎真的很不錯,喝完一杯,接着又倒了一杯。
伽月看着,忽然笑起來。
思無涯:“笑什麽。”
伽月搖搖頭,笑道:“過年了,高興而已。”
她只是想起之前青湘所說,想起初入府時的恐懼不安,不曾想到今日居然會在除夕之夜這般相坐對飲。大抵思無涯也萬萬沒想到過。
思無涯看了伽月一眼,忽然擡手,扔給伽月一樣東西。
他的眼中現出些許戲谑與趣味,說:“孤可以讓你更高興。”
伽月擡手接住,已經有經驗,其實已猜到是什麽,然而打開後仍忍不住驚呼一聲,登時睜大眼睛。
居然是滿滿一袋珠寶!
思無涯出手相當闊綽,不知何時起,從零散的幾顆金瓜子慢慢變成直接扔一袋,數月以來,伽月已積累起相當可觀的財富。
毫不誇張的說,她如今已是妥妥的有錢人。
有時候她都覺得拿的太多,思無涯卻不甚在意的甩來一句“孤有的是錢”,于是她只好悉數收下。
盡管如此,這些珠寶仍令她吃驚不已。
繡金線的錢袋裏頭,滿滿都是珍珠,大永的珍珠多産自北方,采撷相當艱難,東西兩市上價格昂貴,還常一珠難求。
這袋珍珠雖比不上思無涯鬓邊的東珠獨一無二,卻也堪稱價值連城,裏頭更有稀少的粉珠,銀珠,顆顆飽滿瑩潤,煥發出美麗雅致的光澤。
這,這怕不是貢品吧。
哪怕只是一顆,也夠尋常百姓的四口之家至少一年衣食無憂了……
“都,都給我嗎?”LK小說獨家整理
思無涯給了她一個眼神,那意思不言而喻。
“謝殿下!”
發財了,真的發財了喲,伽月捧着珠子,笑了起來。
她很喜歡笑,平常也并不吝啬笑容,但笑也是有區別的,收到金瓜子時往往笑的更熱烈更開心,就像現在,眉眼彎彎,喜悅之情都要從眼裏滿溢出來了。
比見到思無涯回來時笑的更開心。
思無涯呵了聲。
“殿下,您還想吃點什麽?”伽月懷中揣着寶珠,笑眯眯道,“上回的九孔藕酥您好像很喜歡,再給您做點?”
“……還有其他想吃的麽?什麽都可以。”
“這果酒喝着還可以嗎?還有紅葡萄釀,殿下要嘗嘗嗎?”
思無涯斜睨她:“剛剛為什麽不拿出來?”
伽月:“……剛沒想起來。”
呵。
伽月去取了葡萄釀來,這個倒沒說謊,剛剛确實沒想起來。這也是她剛學會的,還不知成果如何。
這頓飯吃的異常融洽和睦,在伽月的殷勤伺候下,思無涯吃了不少,明顯吃的很舒服,連果酒也喝了不少。
飯畢,思無涯還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伽月便将桌子推開,換了張小案幾,置上小爐,燒水煮茶,旁邊又擱上溫酒的器具,依舊溫着酒。
那果酒的味道不錯,伽月吃飯時便與思無涯一起喝了好幾杯,淡淡的蜜桃果香萦繞鼻端與胸腔,揮之不去。
新葡萄釀則帶着點點澀味,伽月将其與果酒混雜,竟收獲了意外的好味道。
“很好喝哎。”
思無涯似乎也很喜歡,兩人不喝茶,改而以酒當茶,渴了便喝。反正是果酒,不太容易醉。
看思無涯的樣子,應當要待到守歲?
他不睡,伽月便也不用早睡,時間便悠閑而漫長了起來。
飯後易慵懶,思無涯漫不經心的靠在軟墊上,神情沉靜,不知在想些什麽,
貓兒無聲無息的跑了過來,它仿佛知道思無涯不喜歡它,有點怕他,便自覺的離他遠遠的,安靜的偎在伽月身邊。
“今天街上一定很熱鬧。”伽月說。
大永不宵禁,平日夜晚便不消停,更別提這樣的節日,更是載歌載舞,徹夜狂歡。
從前百花樓節日往往也是最忙的,但伽月曾偷偷溜出過去一次,見到街上簡直人山人海,實在震撼,印象深刻。
太子府這條街沒人敢來喧嘩,倒跟平日一般安靜,只偶爾能聽見一兩聲隐隐的鑼鼓聲。
“想出去?”思無涯懶懶的問。
伽月搖搖頭,笑道:“不想。”
熱鬧一點當然不錯,但眼下的氣氛實在美好,這般坐着,有種說不出的寧靜與溫馨,令人全身心的放松,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安心與舒服。
思無涯也仿佛卸下了他一貫的攻擊性與戾氣,難得祥和沉靜,一副餍|足的備懶模樣。
伽月正要說什麽,忽然間被門外吸引了注意力。
“下雪了?!”
她驟然起身,疾步跑到門邊,真的下雪了!
潔白的小朵雪花悄無聲息的從天際飄落,無風無月,在燈籠光芒的映照下,洋洋灑向人間。
伽月欣喜萬分,在門邊看了好一會兒,方回到房中。
“瑞雪兆豐年,明年定有好年色。”伽月笑道。
思無涯不置可否,看着她跑來跑去,從門口回來,重新坐下,身上帶了點冷意,眸子裏充滿喜悅。
“沒見過?”思無涯淡淡問道,聽不出意味。
“見過呀,”伽月笑道,畢竟她也來京城好些年了,“但每次見到還是高興。小時候沒見過,一直不知雪究竟什麽模樣,來京城後才見到,果然很美。”
雖然很美,但也很冷,但如今坐在溫暖如春的房間中,周身暖融融的,再看雪,便只剩下美。
“南方很少下雪,有人一輩子都沒見過真正的雪呢。”伽月在炭火上烤着手,笑道,“要不是阿娘,我可能也永遠看不到呢。”
說道這裏,伽月的笑容淡了下去。
阿娘也很喜歡雪,上京之前,有關雪的一切伽月都是從母親那裏得來的,它同京城的美食與富足,曾構成她度過艱難生活的支撐與向往。
只可惜,她終于見到了雪,阿娘卻未能如願。
思無涯擡眸看了伽月一眼。
茶水咕嘟咕嘟開了,新酒也溫好。思無涯修長手指提起酒壺,倒上兩杯。
“謝謝。”
伽月喝下大半杯,酒香沁鼻。
思無涯一口飲盡。
“南方。”思無涯說,“南方哪裏?”
思無涯從不過問這些事,也不怎麽閑話家常,但眼下或許無聊,或許因氛圍所致,他随口問起。
“南方靈州,一個偏遠的小村莊。”伽月道,“殿下應該沒有聽說過罷。”
說道這裏,伽月忽然想起一事,不由笑道:“我的名字殿下應該也不知道吧。”
不是不知道,應該是不記得。通常被思無涯記得名字的都不是件好事,思無涯也從未叫過她名字。
思無涯沒有說話。
“我叫伽月。”伽月還是選擇告知一遍,畢竟已相處那麽久。
“其實我原本不叫伽月,”伽月又說,“小戶人家取名很簡單,尤其女孩,沒什麽講究,聽阿娘說我出生時月亮高懸,月色很美,便取名月,小月。”
阿娘常喚她小月或月兒。
“後來進百花樓,楊媽媽說小月太俗氣,幫我改名,于是才叫伽月。”
思無涯微微垂眸,把玩着手中酒杯:“你不喜歡?”
伽月想了想,道:“說不上喜不喜歡,但确實比小月好聽。”
名字只是代號,伽月倒不特別在意。叫小月還是伽月,都是她。
“姓什麽?”思無涯又道。
伽月一直帶點笑笑的,問道這裏,卻有點沉默:“不記得了。”
過了會又道:“不是不記得,嗯,是沒有姓。”
一個人怎麽會無姓?便是思無涯都有姓。而按伽月所述,分明她曾有父有母,既如此,又怎會無姓?
思無涯眉梢淺淺一挑,說:“孤不配知道。”
伽月:……
伽月不由被逗的笑起來,思無涯居然會說這種話,換作對其他人,可能這言語便充滿嘲諷與威脅,伽月聽來,卻覺有幾分莫名的少年氣。
“不敢瞞殿下,”伽月道,“只是些無聊往事,怕陛下不耐煩聽。”
思無涯再挑眉,那意思是,說說看。
他在宮中已喝過些酒,回來又喝,雖是果酒,卻也是酒,混着葡萄釀,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覺已喝下不少,金瞳仍舊明亮,眉目間卻帶着幾分微醺。
伽月面頰微染紅暈,也隐隐有點醉意。
她并不太回憶往事,許多事都被她封存在記憶的角落之中,不去回想,只過今日,但今日下起雪,酒意醉人,令她忽然有些感懷,想起阿娘,想起那些深藏的往事。
外頭漫天飛雪,屋內紅泥小爐,炭火融融,伽月與思無涯對坐。
“我原也有姓,生父姓懷……”茶氣氤氲中,伽月的聲音輕輕響起。
伽月出生于南方靈州的一偏遠山村,小村以懷姓家族為聚,懷姓稀少,人丁單薄,是以幾乎家家戶戶注重子嗣香火。
伽月阿娘貌美勤勞,持家有方,卻因誕下伽月後足足三年內再無所出而遭婆家冷眼,恰逢災荒大饑之年,婆家便令伽月生父将伽月阿娘休掉,逐出家門。
伽月那時年幼,卻記住了那一幕。
生父将伽月阿娘攆至村口。阿娘抱着伽月,舍棄尊嚴,下跪哀求,聲聲泣淚。
“哎,你不能怪我無情,要怪就怪你肚子不争氣,怪小月是個丫頭吧。快走吧走吧,走的遠遠的,去讨口吃的,或許還能活。”
生父甩開阿娘拉扯的手,逃也似的跑走。
阿娘擦幹眼淚,抱着伽月,踉踉跄跄出了村,踏上逃荒之路。
“不要聽他瞎說,不怪小月,小月是丫頭也是阿娘的心頭肉。是這世道不好,他們不好,跟小月沒有關系。我們小月好的很。”
“他不要咱們,咱們也不要他,我們娘倆好好的活下去。”
阿娘摸摸伽月的頭,又親親她的眼,對伽月說。
小小的伽月抱着阿娘的脖子,永遠記得她溫柔的聲音和溫暖的懷抱。
在離開後不久,阿娘發現自己有孕,阿娘沒有返回懷家村,一則不知所懷男女,倘若是女孩,仍免不了再度被棄的命運,二則假若是男孩,伽月卻仍不會被留下被善待。
阿娘毅然決然的帶着伽月加入逃荒的隊伍,一路北上。
她腹中的孩子奇跡般的生下來,伽月便多了個弟弟。
年輕婦人,帶着弱小女兒與襁褓嬰孩,便是太平盛世也不容易,更何況饑荒之年,其艱難可想而知。
阿娘抹黑面孔,邋邋遢遢,咬牙艱難求生。後機緣巧合遇一落魄商人,商人財物被劫,妻女喪生,路上生病,得阿娘救治一命,後因報恩對阿娘生情。
阿娘本不欲再沾惹情字,奈何世道的确艱難,商人能言善道,進退有度,非原來山野村夫相比,最重要是,對伽月姐弟視如己出,頗為照顧。
在商人再三承諾與懇求,回京後定娶阿娘入門,認伽月姐弟為膝下子女,阿娘終被打動,決定再信一次,于是委身于他。
也是有過短暫的平安順遂生活的。
那兩年,有了男人在旁,阿娘與伽月姐弟的日子相較而言沒那麽難過了,而那商人也确實對阿娘以及伽月姐弟體貼周到。而阿娘也傾其所有,真心相伴相助于他。
逃難之路曾經漫無目的,京城曾經遙不可及,因那商人而變成了明确的方向,未來可期的歸宿。
阿娘夜晚睡覺前對伽月姐弟講述北方上京的美麗雪景,講述都城的美食與華服,繁華似錦……令姐弟二人暫且忘記現實的寒冷困窘,夢中充滿香甜與陽光。
那兩年,母子三人跟着商人輾轉,走走停停,終于快要到達目的地。
就在母子三人以為終于苦盡甘來之時,命運再次給出重重一擊。
那日烏雲密布,寒風淩冽。
商人卻滿面春風,喝的醉醺醺:“……娶個帶兩拖油瓶的棄婦,我瘋了麽?雖說她的确貌美,溫情可人,但我城中家裏美妾不比她差,以後再納,什麽樣的沒有。”
“路上孤苦,白日有她操心飲食起居,晚上鋪被暖床,不比仆人強,不比青樓女子強?女人總是天真好哄,只要給她與那兩拖油瓶稍許好臉色便感恩戴德,恨不得掏心掏肺……”
同坐的人豎起拇指:“高明啊。”
“……兩年已玩夠了,馬上也要回京,得處理了。”商人說,“老的尚且風韻猶存,還能接客,能賣個湊合價,小的那個,”商人露出色眯眯的表情,“比她娘還好看,本想養大先嘗個鮮,奈何來不及了,只能便宜他人了,嘿嘿,倒能賣個好價。”
商人接着道:“至于頂小的那個男娃,年紀小又壯實,已有好幾家人搶着要,嘿,不會少于這個數……母子三人加起來,這些錢夠我回去後東山再起了……”
伽月感覺到阿娘在發抖,回頭看,卻被阿娘捂住嘴,悄無聲息的離開。
阿娘帶着伽月姐弟奔逃。
商人随後帶人瘋狂追捕。
那是伽月第一次真正理解何為人不可貌相,原來好人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好人,看起來壞的人也不一定壞透,絕不能只以表面蓋棺定論。
商人褪去僞善溫和的面具,露出猙獰醜陋的真面目,如同惡魔一般。阿娘很快被逼入絕境。
“阿娘,我害怕。”伽月預感到什麽,緊緊抓着阿娘的手。
“乖月兒,月兒乖。”阿娘朝伽月溫柔的笑,眼淚卻掉下來,說,“月兒最懂事,最厲害,以後照顧好弟弟,帶着弟弟好好活下去。”
“娘命不好,也太過愚蠢。月兒不要學娘。這世上,無人真正靠得住,月兒,記住娘的話,不要對男人用情動心,一旦動心,多半下場凄慘,萬劫不複。”
“守好你的心,月兒,不要受那煎熬痛苦……”
“……太小了我的孩兒,不要死。好好活着,一定好好活下去……會有好日子的。娘會保佑你們。”
遠處傳來隐隐人聲。
阿娘已将弟弟哄睡,塞進伽月懷中,她使勁抱抱伽月,又親吻他們的臉,滾燙的淚水落在伽月臉上,火一般燙。
“……躲好了……明天再出來……”
阿娘将伽月與弟弟藏進一個山洞,而後匆匆跑開。
“好好活着。”
這是阿娘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很快,有男人吆喝着追着阿娘而去。
伽月躲在狹小而漆黑的山洞裏,雙手捂住弟弟的耳朵,怕他驚醒。
不久後,隐隐傳來男人們的嘻笑聲,以及那商人氣急敗壞的咒罵。
伽月全身發抖,死死咬住唇,不敢哭出聲。
第二天天亮,伽月帶着弟弟從山洞出來,去尋阿娘。
阿娘用盡她最後的力氣,将危險盡量帶離的遠一些。伽月走了很遠,才看見阿娘的一件帶血外衣,地上蔓延着大灘血跡。
那是伽月第一次看見如此大量的鮮血,來自她最親的人。
伽月暈倒在地,而後被弟弟的哭聲驚醒。
弟弟趴在她身上,小手不斷扒拉她的臉龐,哭的撕心裂肺:“阿姐,別死。別死,阿姐。”
伽月閉着眼睛将血衣拾起,與弟弟一起,捧起泥土掩掉那灘已逐漸幹涸的鮮血,而後用血衣将弟弟綁在身上,繼續向北。
那幾年災荒連年,路上不時可遇逃難災民,伽月按之前阿娘教的,混在他們中間,前往京城。
京城乃都城,只要進了城,哪怕乞讨,活下來的機會也大一些。
然而路上輾轉時,一個不慎,伽月卻與弟弟走散,伽月随之也被賣進百花樓。
“……之後楊媽媽就給我改名叫伽月了。”伽月說。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片片雪花如同潔白羽毛,安靜無聲的落下。
“楊媽媽說,沒有姓也好,無根無萍,才無牽無挂。”
生父與那商人之姓,伽月自然不會再用,而女子出嫁後多冠用夫姓,後來逃荒路上,阿娘所用乃是假名,以至于伽月竟不知阿娘的姓。
一壺酒又喝完了,伽月微微低頭,重新再溫新酒。
思無涯拈杯的手頓住。
“你在哭?”
伽月低着頭,說:“沒啊。”
伽月的下巴被修長的手指捏住,擡起,她無法避開,整張面孔以及泛着水光的雙眸便無處所遁。
在伽月斷斷續續的述說中,思無涯始終沉默的聽着,未發一言。
此際他端詳伽月,眉頭微蹙。
伽月在恐懼或疼痛之下也會哭,但平日裏總是笑笑的,幾乎不曾哭過,這一刻卻淚意盈盈,與思無涯眸光一碰,不知為何,鼻端發酸,極力控制的眼淚便猝然落下。
原來那些往事與傷痛并未真的忘懷。
當年年幼,又身處險境,根本無暇真正哀痛,而後被賣,每日如履薄冰,生存之危下也顧不得其他……
多年來,不曾訴說,不曾真正痛哭一場。
全都埋在了心中角落,塵封起來。不願想,也不敢想。
阿娘,我有聽你的話,不曾辜負你舍命相護,有努力的活着,好好活着。
阿娘,對不起,我把弟弟弄丢了。請你保佑我,将來能找到他,與他重逢。
阿娘,我好想你……
伽月的眼淚落在思無涯手背上,如同一枚燃燒的火星,竟燙的思無涯手掌微微一抖。
“哭什麽,”思無涯開口,陰沉沉道,“孤去殺了他們便罷。”
伽月微微一愣,接着反應過來,知道思無涯說的是那生父以及那商人,不由笑起來,搖搖頭:“都不知他們還在不在……我也不是哭他們。”
伽月短暫笑過,長久壓住的情緒一旦開了口子,便如決堤的洪水,在這一時刻傾瀉而出。
她想忍住,眼淚卻如斷線的珠子,劈裏啪啦往下掉。
思無涯還未放開手,顆顆眼淚砸下來,落到手背上,手背一陣灼痛,胸口驟然縮緊,竟如那日看見伽月吊在崖上時一般,遭到了重重一擊。
也許有些細微的不同,大體感覺卻相差無幾。
非常的不舒服。
思無涯現在對于種種因伽月出現的陌生感覺與體會仍然不喜,卻弄不清也不再去深究,仿佛麻木或放棄般的接受了。
“不準再哭,否則孤……”
“……殺了我。”伽月流着淚,抽噎道。
思無涯無話可說了。
殺人,折磨,□□等這些他都是個中高手,卻不懂那些細膩的情緒與感情,更不會安撫他人。他不曾得到過這些,也沒人教過。
許多人在他面前哭過,或哀嚎或涕淚交加,但如今才知道眼淚竟會令人灼痛,令人這般煩躁。
要怎樣才能讓她不哭。
思無涯這一刻心中升起此生從前從未有過的一個念頭,荒誕又迫切:
只要能讓她不再流淚,要怎樣都可以。
“孤命令你……”思無涯說。
“我馬上就好啦。”伽月說,并微微側首,從思無涯的手下掙脫,胡亂的用袖子擦拭面頰,“我沒想哭,我,我只是……”
思無涯看着她,手背上仍仿佛有星星點點的灼傷。
伽月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她已不是個小女孩了,也不曾在其他人面前這般失态過,若說想阿娘了,好像有點小孩子氣。
“……只是想到,我姓都沒有……”伽月抽抽噎噎的說。
小爐上茶水白汽氤氲,兩人對坐,不知什麽時候坐的近了,中間相隔不過幾尺。
思無涯的目光在伽月面龐上。
她的眼淚終于不再噼裏啪啦的掉,眼睫卻仍是濕漉漉的,貓兒般的眼裏水光盈盈,仿佛也下了雪。
她面頰上還殘留着未擦淨的淚珠。
思無涯伸出手。
修長手指微曲,食指輕輕拂去那滴晶瑩眼淚。
“不就一個姓,” 思無涯說,“孤給你。”
“從今後,你跟着孤姓。”
伽月愣住,怔怔看着思無涯。
跟着他姓?
“我……”
思無涯眸光閃動,盯着她。伽月住口。
“孤姓思,你也姓思。”
“這算孤身上勉強拿得出手的東西。”
伽月腦中昏沉,思無涯眉間似乎也有醉意,否則不會用略帶自嘲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
但那金瞳仍舊明亮,并非一時醉酒才将自己“拿得出手”的東西贈予她。
伽月恍然意識到,思無涯乃一國儲君,皇家賜姓,對任何尋常人來說,都是無上榮寵。
而他的母親,那位異族女子,雖離他而去,卻也為他留下保命之路,思無涯從未提起過她,誰也不知他對她何種情感。
這一句流露出的自嘲之語仿佛無意中昭示了點什麽。
伽月忽然感覺到,這姓所意味的或許比思無涯過往所贈予的所有金銀財寶,玉石珍珠還要貴重。
“今日起,你便叫思伽月。”
思無涯微一停頓。
“思伽月,不要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