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結束

結束

衆人倏然一靜, 紛紛回頭,看見思無涯慢悠悠走來。

他走的不疾不徐,身上仍是進宮時的黑色繡暗紋束腰窄袖武服式錦袍, 外罩同色披風,通體暗色,鬓邊垂縧,兩邊各綴幾顆對稱的東珠。

思無涯面上挂着抹淺笑, 那模樣并不若他平日裏逞兇與殺人時可怕, 卻不知為何,所有人看見他出現的剎那,心中寒意陡生,頭皮發麻。

“父皇如此痛苦, 皇兄卻為何發笑?”趙安開口道。

皇帝死死盯着思無涯。

“這回父皇沒提前問問太醫,蠱毒解藥與長生藥短期內同時服用,兩者是否會藥性相沖麽?”思無涯走到皇帝面前,慢悠悠問道。

“你……”皇帝想起之前自己搪塞思無涯的那句“藥性相沖”, 一時說不出話來。

“副統領也未告訴父皇嗎?”

副統領心中一凜,面露驚訝與惶恐:“啓禀陛下, 如末将方才所說,老族長并未說……”

“孤怎麽記得, 他分明說了。”思無涯不緊不慢道, “在那藥房密室之中, 老族長分明說過,他們族內的這幾樣寶貝不可同時服用, 最好間隔些時日。”

副統領額頭漸冒出冷汗, 他未進入那間情蠱藥房,只在門口注意着動靜, 兩人隐約是說過這話,但當時只能勉強聽清,他只以為那意思是三樣東西不可同時一起服用,還想着會有人同時使用嗎?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末将……”

“你若非隐瞞不報,便是玩忽職守,辦事不力,如此性命攸關的事,你居然也能疏忽。”思無涯道。

副統領額冒冷汗:“殿下既然知道,為何不告知陛下?”

思無涯神情無辜:“藥物一直由你保管,負責,孤以為你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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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統領望向皇帝:“陛下,末将……”

這并不是一套完美的說辭,但此事氣氛的緊繃,身體內的疼痛,令在場所有人以及皇帝都無暇細究。

皇帝捂着發燙的腹部,眼中怒意滔天。

他做了個手勢,一旁的侍衛果斷拔刀,毫不猶豫的一劍刺向還欲辯解讨饒的副統領。

副統領胸口瞬間被貫穿,他低下頭,看着穿胸而過的劍刃,再看向旁側的思無涯。

他口中吐出血沫,重重倒地。

他最後的視線裏,是思無涯冷冷凝視他的金瞳,以及唇邊冷漠的笑容。

這一刻,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死因——

思無涯并不在意他們這支禁衛軍,他們死或活對他其實并無多大意義,自己千不該萬不該沾惹到那小婢女……

比起被思無涯或者其他人殺死,死在自己忠心耿耿的主子手下,才更為誅心。

這是思無涯為他選擇的死法。

殿中一片靜寂。

死人的鮮血緩緩流過地面,空中彌漫着淡淡血腥味。

“朕已服下,會如何?”皇帝眼中隐隐充血,眼珠暗沉渾濁,打破殿中沉寂,開口問道。

“父皇将會慢慢僵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猶如枯樹死石,體內卻如火烹油煎,一寸寸将骨頭熔化,五髒六腑則如萬蟲啃噬,啊,就方才解蠱時的那種感覺,它不再會停下,将無時無刻伴随着父皇,同時,父皇的身體會逐漸腫脹,膨發,直到最後那一日——”

思無涯微微停頓。

“直到最後那一日,嘭!皮膚爆裂,整個身體炸開,父皇最愛的鮮血将如雨般散落,美麗至極。”

思無涯的音色其實很好聽,有着青年人的清隽之色,微微壓低聲音時,則低沉醇然,十分悅耳,然則此際聽在衆人耳中,卻猶如鬼魅。

他俊美的面孔上依舊漾着笑,如此細致有聲有色的描述着一件恐怖的事,兩者的矛盾與反差愈發令人頭皮發麻,遍體生寒。

“放肆!你……”趙和倒先回過神來,正欲開口斥責,卻被皇帝打斷。

皇帝死死盯住思無涯:“可有醫治之法?”

思無涯搖搖頭:“無人無藥可治。”

“就算能治,”他笑起來,慢條斯理的道,“父皇為何認為孤會願意告訴父皇呢。”

時至此刻, 他仍一口一句父皇,聽起來恭順有餘,相當有禮,話中之意卻驚悚無比。

衆人震驚而悚然,趙安喝道:“皇兄,你這是何意!你竟敢……”

皇帝擡起一手,制止了趙安,他面色陰沉的盯着思無涯。

思無涯根本看也不看趙安,長身玉立,姿态從容,笑吟吟迎視着皇帝的目光。

從看見思無涯現身那一刻的不妙預感,此刻完全确認落實。

皇帝原以為一切已塵埃落定,原來并沒有,這場角逐還未走到它真正的盡頭,還未真正結局。

思無涯這是明目張膽的拉開了最後的幕布。

皇帝腦中閃過一些念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此時它們都已不再那麽重要。

皇帝身體內的疼痛與灼傷在加劇,而四肢也在逐漸失去力量與感知,這一切都表明,思無涯并非欺騙恐吓,他所說俱是真的。

“朕老了,何懼死亡?”皇帝陰沉沉道,“太子,你還年輕,舍得跟朕一起下黃泉嗎?”

“唔,父皇是說孤身上陰陽家的毒麽?孤已解了呢。”思無涯輕飄飄答道。

“怎麽可能?!” 皇帝瞳孔震動,力撐的平靜徹底被打破,面上現出不可置信之色。

陰陽家的毒乃世間絕唱,早淪為皇家的私有之物,經歷過戰火流離與各方勢力的壓制與追殺過後,陰陽家早已潰散隕落,泯然于衆。

皇帝在思無涯身上施于此毒後,不太放心,之後進而下令了一輪暗殺,務求将陰陽家所有的幸存者一網打盡,斬草除根,以防任何的萬一。

這樣一來,思無涯的毒唯有他可解。

如今思無涯卻說已經解了?他不可能撒謊,此刻沒有撒謊的意義。

“不可能。”皇帝搖着頭,喃喃道,“這絕不可能。陰陽家的毒,除了朕和陰陽家的人,絕無旁人能解。”

“唔,孤曾無意救下一人,好巧不巧,正好是陰陽家的人。”

無意?巧?哪來那麽多巧合?皇帝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然而明明陰陽家已幾乎被趕盡殺絕,為何這漏網之魚偏偏是傳承了衣缽,擅醫術之人。

“孤命好啊。”思無涯含笑道。

“……你,何時解的?”

這一路上幾乎所有的事,都在禁衛軍的監視之下,倘若思無涯與陰陽家的人接觸上,不可能一點都不被人察覺。

思無涯不答,面含笑意看着皇帝。

皇帝腦中忽然轟然一聲,猛然想到暗信中提到的回京路上,思無涯停留了幾日的一個偏僻小村莊。

所有人皆以為思無涯只是耽于情|色,沉溺溫柔鄉而已,誰知卻是暗度陳倉,将所有人都騙了過去。

這一樁樁一件件,真真假假,必然中夾雜着偶然,計謀中混合着意外……最終推動着事态走至今日,此刻。

而很顯然,思家村之行,陰陽家,以及長生藥等,皆在計劃之中,籌謀之中。

皇帝體內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

“來人!來人!”

铿锵有力的腳步聲響起,幾列侍衛迅疾入內,呈扇形散開,将殿內衆人圍住。

“太子大逆不道,意圖不軌,給朕拿下。”皇帝厲聲命令道。

唰——

侍衛們齊齊拔劍,持劍向前,然而那劍對準的方向卻非思無涯,而是皇帝。

“怎麽回事?!”衆人嘩然,趙安趙和臉色一變,趙和叫道,“大膽,眼瞎了不成!看清楚沒有……”

梁總管喊道:“來人!來人!”

侍衛們往前邁了一步,劍刃上閃爍着寒光,皇帝身邊的近衛已然拔劍,與侍衛們對峙,一人調轉劍鋒,朝向思無涯,然而剛剛一動。

一支箭倏然破空而來,精準穿透近衛的脖頸,緊接着,又是幾聲箭響,破空而來,剩餘的近衛應聲而倒。

血液噴灑而出,濺到周遭人的身上,血還是熱的,而傾刻間,皇帝身邊的人,包括梁總管,皆已倒地,再無聲息。

與此同時,外頭遙遙傳來奔走嘶喊與兵刃相撞之聲。

緊接着,思家軍沖了進來,與先前的侍衛們站在一起,再形成一層包圍之勢。而随着思家軍領隊一起來到思無涯面前的,赫然還有皇家龍甲軍的副統領與校尉。

“殿下,宮門已鎖,宮中皆已無事,正在處理少部分負隅頑抗者。”領隊道。

副統領接着道:“城外軍隊已調集完畢,随時聽候殿下吩咐。”

思無涯點了點頭。

殿中猶如墳墓般,這一切發生的太快,這些話語如同炸雷響在每個人耳邊。

“拖下去。”

那副統領揮手,幾位太醫與方士們便被拖了下去,衆人這才回過神來,倉皇恐懼呼喊,然而很快聲音便戛然而止,歸于寂靜。

這些人這些年來輔助皇帝,在思無涯身上抽取了無數血液,那囤積的血庫便是他們的提議與功勞,更于思無涯尚且年少時在他身上做過許多不會傷害性命,卻能令人痛不欲生的殘忍而古怪的試驗。

外頭腳步聲陣陣卻井然有序,是思家軍與龍甲軍,以及禁衛軍一起,合圍住宮殿,并散布于宮中各處。

龍甲軍的統領未出現,想也知道他将永不會再現身。

“你,你要幹什麽?”趙安趙和已呆住了,傻了,雖然他們心知肚明,與思無涯之間早晚會有這麽一日,但眼前的這幕卻發生的如此猝不及防,竟在思無涯回來的第一日,竟就這樣發生了。

它發生在所有人以為得勝的大喜大意之時,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你這是反了,想公然篡權奪位不成?!”

“豈敢,”直到這時候,思無涯依然保持了他那虛僞的禮節,虛情假意的笑着,說着最溫和,也最恐怖的話語,“父皇受方士撺掇,錯服長生藥,突發急病,孤身為東宮儲君,理當此時為父皇分憂,承擔儲君之責。”

“信口雌黃!”趙安已然無法再裝作淡定,叫道,“你以為多少人會信你?明日朝臣們……”

他忽然住了口。

假如龍甲軍與禁衛軍都已落入思無涯掌控中,那朝臣們呢?今日進宮的臣子不少,天黑後離去了大半,但還有幾位重臣老臣留在宮中。

他們為何不曾出現?皇帝龍體不适,這麽大的動靜,他們不可能毫不知曉。

是已被控制住了,還是跟龍甲軍他們一樣,早就……

趙安背上冒出冷汗,惶惶看向皇帝。

皇帝無人攙扶,已支撐不住,身體重重的跌坐在椅中,就這麽一會兒功夫,他仿佛老了數倍。

他知道思無涯瘋,狠,而才智上真論起來,并不比其他幾個兒子差,甚至遠勝于趙安趙和,但未想到,他居然私下裏已做到這個地步。

終究是大意了,輕視了這個妖物的本領。

“你以為你,真能如願,能得逞?”皇帝喘着氣道,“你終究是異族,妖物,世人絕不可能允許你,繼承大統。”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思無涯勾起唇角,笑得肆意随意,“更何況,什麽大統,孤根本不在乎啊。”

“孤要的,從來不是什麽大統。”

皇帝緊緊盯着思無涯,喘息越來越急促,藥效正以極快的速度摧毀,吞噬着他的身體。

思無涯要的不是大統,不是那高高在上萬人景仰的龍椅,不是皇帝想要永遠死死攥在手中的至高權利。那他要的是什麽呢。

皇帝其實是知道的。

但這一刻,無論什麽都已不重要了。在流逝的生命面前,大統對皇帝本人也已不再重要,不再有意義。

“父皇一心求長生,兩耳不聞窗外事,可能不知曉,盼着父皇死的人,跟盼着孤死的人一樣多呢。”

皇帝舌根隐隐發麻,發聲開始困難,四肢漸如木頭一樣,身體亦無法再坐直,慢慢下滑,整個人狼狽的窩在椅中。

“父皇現下不好受吧,放心,過了這幾個時辰便好,明日起除了灼燒感外,父皇将不會再有其他任何感受。”

思無涯的聲音越來越遠,皇帝明确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神智清醒,目光卻開始渙散,再說不出半個字。

“父皇!”

“父皇!”

趙安趙和撲到皇帝面前,搖晃着皇帝,大聲呼喊。

思無涯負手而立,冷冷看着這一幕。

趙安趙和面色發白,意識到父皇已無法再喚醒,不能再成為二人的保護盾,接下來他二人将面臨什麽樣的結局?

連皇帝都敗了,他們又如何鬥得過?別說進宮時沒帶多少人,便是給他們機會,他們手中那點勢力又如何能夠與現今的思無涯抗衡?

“父皇病了,三弟四弟輕些。”思無涯溫和道。

“思無涯,你這個瘋子,你喪心病狂!竟敢謀害父皇!”

“你這是篡權奪位!謀害父皇,殘害手足,天理難容,必遭天譴!”

“本王絕不會讓你得逞,本王要揭發你這個妖物,哪怕與你同歸于盡,也要……”

趙安趙和知道思無涯大抵不會放過他們,求饒無門無用,索性破口大罵起來。

“三弟四弟想做天子麽?”

思無涯一句話讓他們驀然噤聲。

趙安趙和身形僵硬,以為聽錯。

“孤終究是異族妖物,難以服衆,孤也懶得收拾這爛攤子,”思無涯緩緩道,“但國不可一日無君,二弟已被父皇所棄,如今有資格的,唯剩你二人。”

趙安趙和嗓子不自覺吞咽了幾下,不明白思無涯到底何意。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但禦座只容一人。”

思無涯悠悠道,“你們誰坐呢?”

趙安趙和不由自主對視一眼。

“這樣如何,你二人以武決勝負,誰贏了便由誰坐。”

思無涯抽出兩把劍,扔在他們腳邊,繼而示意侍衛們退開,讓出足夠的,寬闊的場地。

“他這是想我們自相殘殺!我們不可上當!”趙安尚留着幾分理智。

“……是,是,不可,不可上當。”趙和目光閃了閃,心神不寧道。

思無涯微微一笑。

“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已是深夜,萬籁俱寂,外頭那些呼喊與刀劍之聲都已停息,靜默,整個皇宮猶如一座巨大的墳墓,又如一張無處可逃的網,當頭籠在頭頂,令人窒息。

“你,你此話當真?”趙和聲音發顫,朝思無涯問道。

“趙和!”趙安喝道。

思無涯笑了起來:“孤說話算話。”

“趙和,你也瘋了不成?不要上這瘋子的當!”趙安拎着趙和的衣領道。

“我沒有瘋!不,我是瘋了,我為何不能瘋!”趙和眼中充血,驀然爆發,狠狠抓住趙安的手,“我知道你跟二哥向來瞧不起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從未真正将我放在眼裏。怎麽,你害怕了?害怕我也擁有真正的機會與你争奪?!他說的對,這是我最後的機會,唯一的機會。”

趙和吼道,接着嗤笑一聲:“況且,你以為你不上當,他便能放過你?不比,你我都必死無疑,拿起劍,倒說不準有一線生機——他是個瘋子,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趙安原本怒不可遏,聞言一頓,面上現出抹遲疑。

趙安趙和并非完全的愚鈍之人,但人在生死關頭,在極度的恐懼之下,總會下意識的選擇相信對他們有利的,他們願意相信的部分。

思無涯為異族之子,天生妖瞳,不吉不祥,的确難以服衆繼承大統;他方才也的确說過“根本不在乎”皇位;

他是個瘋子,行事素來不羁,的确有可能真做出這種“讓位”“以決鬥而決定人選”的事……

“啊!”

趙和猛然推開趙安,撿起地上的劍,朝趙安刺去。

趙安迅速避開,繼而就地一個翻滾,也撿起了另外一把劍。

這場決鬥結束的很快。

趙安趙和兩人都不是什麽武學高手,身手半斤八兩,彼此誰也奈何不了誰,最後兩敗俱傷,雙雙倒地。

思無涯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單手撐着下巴,好整似暇的觀賞着兩人打鬥。

趙安趙和外表看着文質彬彬,也算一表人才,頗有皇子派頭,但骨子裏這兩人卻都逞勇好鬥,尤喜看別人打鬥。

小時候先是喜歡鬥雞鬥蛐蛐,後來發現了思無涯,便擁有了更好玩的樂趣。

單打獨鬥他們贏不了思無涯,便讓人輪番上陣,或者幹脆群攻。

思無涯被打倒在地,趙安趙和便在一旁撫掌大笑,讓人下注,賭思無涯能不能爬起來,能爬起來幾次。

“小妖怪,從本皇子的內侍□□鑽過去,便饒你一回,好不好?”

思無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趙安過去踢了一腳,冷哼道:“玷污了皇室血脈的妖物,永遠別想做我們的皇兄。惡心。”

趙和啐了一口。

“把他綁到樹上去,取箭來,我們來比射箭。”

“好哎……”

刀劍落地,趙安趙和身軀顫抖,終不堪重負,雙雙倒了下去。

思無涯:“父皇,好看嗎?可惜啊,勝負未分。”

皇帝癱在椅中,也旁觀了這一幕,渾濁的眼珠艱難的轉動着,喉嚨中呼呼作響,面皮痙攣般的顫抖。

思無涯站起來,在倒下的趙安趙和面前站定。

趙安趙和渾身鮮血淋漓,發冠散落,披頭散發的躺在地上,精疲力盡,面色慘白。

“皇兄,皇兄,別殺我,饒了我……”

“……請皇兄饒命……我錯了,是我們對不住皇兄……”

“我們錯了……錯了……對不住……皇兄饒命……”

思無涯一身黑色披風,居高臨下的看着二人,金瞳冷寒幽深,倒映着他們狼狽讨饒與扭曲的面容。

夜更深了。

侍衛們悄無聲息的處理着宮中的後續,皇帝被擡回他的寝殿,趙安趙和也被擡了下去,剩餘的屍體也都被帶走,宮人們手腳麻利的清洗着地面的血跡。

殿中飄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結束了。

這場自思無涯出生便存在的角逐,以猝不及防又極快的速度就這麽徹底結束了。

思無涯坐在榻上,手臂搭在膝上,微微躬身,面色略顯蒼白,雙眼注視着被沖刷的地面。

血跡很快被完全清洗幹淨,只留下一層淡色水跡。

仿佛片刻前的一切都從未發生。

思無涯看着那水跡,忽然笑了起來。

起先只是微笑,接着便笑出聲,繼而大笑起來。

笑聲在高闊空曠的宮殿中飄蕩回響,回聲不絕。

宮人們不敢直視,噤若寒蟬,迅疾離開。

思無涯兀自笑了一陣,笑聲漸歇,慢慢沉寂下來。

一切都結束了。

該死的人都已經死了,該得到懲罰的也都得到了懲罰。

在最初的預想中,到這一日應會有一場苦鬥,畢竟皇帝雖日漸昏庸,還是有一定實力的。但意外收獲了長生藥,讓事情變的簡單了許多。

他是最後的勝利者。贏得十分徹底。

然而卻并沒有想象中的愉悅,開心。

反而心中一片空蕩。

仿佛一個人在海上颠簸流離,與狂風暴雨鬥争了許久,有一天忽然靠岸,眼前風平浪靜,卻如此陌生;

又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走了許久,突然豁然開朗,光明乍現,面前卻是一片白茫茫大霧。

思無涯未曾想過自己的結局。

落敗被殺或同歸于盡,抑或一切結束後便消失不見,在某個灰暗的角落孤魂野鬼般的生活……最終總歸抵不過一個死字。

他說不在乎皇位,是真的不在乎。

皇帝說到底也不過孤家寡人一個。

如今他沒有死,接下來該去往何方。

不登基繼位,倒戈跟随他的那些人也不必管,反正也都不過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而已。真正忠心跟随的思家軍們,這些年也并沒有虧待他們。

他是個從出生便不被期待,不該存活于世的人,如今,卻連去處也沒有。

思無涯獨自坐在空曠的大殿中,微微低垂着頭,燭火無聲的照耀,映出地面上長長的,形單影只的清瘦身影。

“殿下,你不要死,要好好活着。”

“殿下,我在家中等你。”

“你早點回來。”

思無涯的耳邊忽然響起女孩輕柔甜美的聲音。

那陌生的岸邊走來一道熟悉的纖纖人影,那茫茫大霧風吹雲散,現出笑盈盈的面容……

思無涯衣袍下蒼白的手指顫了顫。

思伽月。

他的小月亮。

她曾舍命救他,希望他好好活着。

她還在等着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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