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安寧
安寧
思無涯是個沒有家的人。
皇宮對他而言猶如地獄, 太子府亦只是一處暫且落腳的栖身之地。
伽月卻稱之為家。
思無涯打馬疾馳回家，披風在黑夜中飛揚。
這場宮變還未傳到外頭，整個京城尚且風平浪靜, 時值深夜，幾乎已滿城入睡，街道上空空蕩蕩，萬籁俱寂。
思無涯從側門入太子府。
眼前一片明亮。
從前他喜黑喜靜, 府中夜裏常年不點燈, 是從何時起，太子府點起了燈，黑夜不再一片黑，與從前判若兩樣。
燈火通明的太子府看上去很美, 華麗而溫暖。
滿院亮着的燈火仿佛陪着誰，在等着晚歸的誰。
思無涯疾步快行，從未有過的歸心似箭。
進入內院後，腳步驀然停下。
走廊下, 暖色的宮燈照着，伽月坐在門檻上, 手撐着下巴，正頭一點一點的打着瞌睡。
她的腳邊卧着她的貓, 也眯着眼在打盹。
燈光照在她的身上, 勾勒出一圈絨絨的金色輪廓, 仿若春日裏的陽光，溫暖的動人, 足以驅散世間所有的黑暗與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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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無涯站在樹影中, 靜靜凝視着伽月。
夜風吹過，檐下的風鈴“叮”的一聲輕響。
伽月被驚醒, 睜開眼睛。
她捂着唇，打了個哈欠，然後輕輕揉着眼睛，忽然間，她感覺到了什麽，朝外看去，繼而眼睛瞬間亮起來。
“殿下！”
伽月站起來，欲走向思無涯，思無涯卻從樹下的陰影中邁出來，大步的走了過來。
“殿下，你終于回來了。”
伽月迎上前一步，與思無涯相對而立，廊下金色的燈光同時籠在了二人身上。貓兒擡頭看看兩人，無聲無息的走開。
思無涯微微垂眸，看着伽月。
“殿下，怎麽……”
伽月想要問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怎麽這麽看着她，卻猛然被思無涯一把摟進了懷中，餘下的話語便卡在了喉中。
這擁抱突如其來，很用力，思無涯的手臂緊緊的抱着她。
伽月還來不及多想，鼻端便先聞到了血腥味，非常輕淡，但因隔的近，她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
“殿下，你受傷了？”伽月心中一緊。
“沒有。”思無涯的聲音低啞。
“讓我看看……”
“別動。”思無涯說，“讓孤抱會兒。”
伽月驀然靜了。
她停止了想要推開思無涯，察看他身上的動作，安靜乖巧的靠在思無涯身前，任由他抱着。
夜色如水，地面上兩人的身影緊緊相依相偎，猶如合二為一，融為一體。
“一直在等？”思無涯垂首，聲音就在耳畔。
“嗯。”
“等了很久？”
“是呀，等了好久，我困的都快睜不開眼了。”
不知何時起，伽月在思無涯面前不知不覺的真正，完全自如起來，說話間偶爾會無意識的帶上些許嬌嗔。
“為何不睡？”
“等殿下啊。”
伽月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對話聽起來簡直就是廢話。
“孤一直不回呢？”便一直等下去嗎？
伽月默了默，輕輕道：“說好了的啊，殿下答應會回來。”
白日裏分開時，伽月說了在家等思無涯，思無涯雖沒有多說什麽，卻似有似無的嗯了聲，自然便是答應了。
思無涯雖睚眦必報，卻也信守承諾。伽月知道他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晚風輕輕吹過兩人的衣衫。
“殿下，你……”伽月已徹底從困倦中清醒過來，感覺到思無涯今日的不尋常，猶豫着開口。
下一瞬，她倏然驚呼一聲，人被思無涯打橫抱起，走進房中。
正廳中亦是燈火通明，燈光下的案幾上，溫着湯鍋，一旁煮着思無涯愛喝的茶，正冒着氤氲熱汽。
思無涯的目光一掠而過，金瞳中劃過明亮的燭光。
思無涯抱着伽月一路來到卧房之中。
伽月已知人事，此舉之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殿下……”
“孤身上沒有沾血。”思無涯說，然後将人放到床上，單手解開披風丢在地上。
伽月想問他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每回思無涯進宮都不怎麽吃東西，今日這麽晚了，想必也餓着肚子。
思無涯卻已俯身，吻了下來。
床帳落下，衣衫一件件丢出來，散了滿地。
思無涯身體本就偏涼，剛從外頭回來，更帶着些許春夜的涼意。
“冷……”伽月唇齒間逸出一個字。
“讓孤熱起來。”思無涯說。
伽月的面孔先熱了起來，仍帶着股少女天然的羞赧。兩人之間早已熟絡，思無涯熱的很快，輕薄的床帳映出糾纏的身影，簌簌顫動。
“唔……”
伽月很快喘不過氣來。
從前兩人親/密時，哪怕在最初最懵懂與最急切探/索時，思無涯雖不會說什麽床/笫/間的溫柔蜜語，但行為舉動上都很顧及伽月的感受，今夜他卻異樣的又急又/兇。
“慢……”
“思伽月。”
思無涯的聲音暗啞的不像話，叫着伽月的名字，卻未說什麽，過得片刻，又仿佛無意識的叫了聲。
伽月快要被散了，努力的應了聲，修長雪白的脖/頸緊緊繃着，喘息着看向上方。
思無涯微微撐起，凝視着伽月的面孔 。
他眼尾泛紅，似要滴血般，金色眼眸卻異常明亮，猶如盛夏最熾熱的陽光，亦如燃燒的火焰。
伽月不自覺伸出手，輕撫了下思無涯的眼皮。
明明是世上最特別最漂亮的眼睛。
思無涯眼皮顫了下，握住伽月的手，放到唇邊，薄/唇貼了上去，那唇滾/燙。
“思伽月。”
“嗯……”
“思伽月是誰的？”
伽月黑發鋪散在枕邊，如水波蕩漾，她意識昏沉，所有的聲音都仿佛如隔雲端。
“思伽月是思無涯的。說。”
伽月咬着唇，似聽見又似沒聽見。
“說。”
思無涯仍捏着伽月的手，重了下。
“思伽月是思無涯的。”伽月顫了顫。
“思伽月。”
“嗯。”伽月不敢不應。
“思伽月會永遠陪着思無涯。說。”
伽月烏黑的眼中蘊着水光，思無涯的面孔模糊又清晰，她幾乎無法思考，茫然的睜了睜眼。
思無涯緊緊盯着她的雙眼，短暫的沉默令他眼神愈發幽深，似催促又似不滿，狠狠咬/了下口中原本輕/吻的手指。
伽月吃痛，思緒微微清醒。
永遠？
怎麽變了？他們明明約的是一年。
“殿，下，我們……”
思無涯忽然沉了下來，明明他要她說話，卻又讓她忽然說不了話，仿佛又不想聽了似的。
“思伽月會永遠陪着思無涯，嗯？回答孤。”
思無涯吻/住伽月，幾乎是咬/噬的力度，眼尾愈發紅了，眼睫不易察覺的細微發着抖，顯然已克制忍耐到極致。
他在等。
伽月如海上漂浮的小船，上下都被逼的沒有退路，只能本能随着滔天波浪上下沉浮，幾乎無法思考。
感受到思無涯再次無聲的催促，她極力回想起他的問題，似清晰似模糊，已經啞/掉的細嗓中勉強逸出了聲。
換來的是猛然收緊的臂膀。
晚風從半掩的窗口吹進來，吹的床/帳與燭火猛烈顫動。
夜，愈深。
伽月困倦的睡去。
思無涯從背後抱着伽月，輕輕吻着她的頭發，耳朵，脖子……陷入深睡的女孩睡的無比香甜，格外乖順。
“小月亮，應承了便不得反悔，否則，孤便……”
剩下的話卡在唇/齒間，思無涯早已沒有什麽可威脅她的了，到底何時起，看着人畜無害的人成為樂掌控者？假如她真的如何，他又能怎樣？
于是只好更緊的抱住懷中柔軟的嬌/軀，眷戀而虔誠的一遍又一遍親/吻着。
思無涯一生活着的最大目的是複仇，原以為會因它生也因它而亡，然而當這一日真的到來，人生卻并非結束，而是新的開始。
他的生命裏有了不舍的東西。
從今日起，伽月活着，他便舍不得去死。
伽月第二日才知道宮中的事。
“街上都在傳呢，人心惶惶的，”青湘一貫消息靈通，一邊幫伽月梳理頭發，一邊聊着外頭的情況，“聽說皇帝陛下突發急病，安王爺與和王爺意圖趁機謀位奪權，幸好太子殿下及時趕回……如今皇帝陛下性命無虞，卻卧床不起，兩位王爺已被禁于大理寺，日後再等皇帝陛下發落……”
“……宮中大抵已亂成一片，外頭也是衆說紛纭，各種說法紛紛揚揚，有說陛下只怕是修長生出了問題，有說安王爺和王爺早就狼子野心，臨近太子歸期，終于忍不住……還有說，”青湘頓了頓。接着道，“還有說，一切都是太子殿下所為……”
伽月有點怔然，青湘一路跟着她，自然知道昨日思無涯回來後便徑直進宮，而街上也有百姓目睹了他的身影，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便是伽月與青湘不懂這些，也知道到底哪種說法更可信。
原來是這樣嗎？
伽月知道思無涯昨日進宮并不那麽簡單，卻未想到，竟是迎來了最後的結局。而其中的兇險自不必說，無論如何，思無涯成為最後的勝者。
伽月松了口氣。
難怪昨日他回來的那樣晚，昨晚她顧不上問，如今想來，他身上那不尋常的情緒倒很好解釋了。
“……外頭如今亂糟糟的，太子府更不安寧，清晨起便未停過，上門的人絡繹不絕。”青湘倒也不瞞伽月，将所知的盡數告知。
太子府從未這般熱鬧過，來請太子殿下進宮的；急于投到門下的；來請示的；也有那不怕死上門讨要說法的……
這一切伽月并不知曉，她早上起來時思無涯還在睡，實在怕他醒來又一番折騰，便輕手輕腳起來，回到東院來先梳洗一番。
她離開時太子院守着不少侍衛，卻并不見任何驚擾之聲，回到東院後更是一如往昔的安靜寧和，若非青湘說起，她壓根不知外面的紛亂。
昨日亦是如此，午後伽月曾隐約聽見一些聲響，之後思無涯留下的那支思家軍領隊過來，只說闖進來幾只野貓，已經解決了，讓她不必挂心。如今想來，顯然不是什麽野貓那樣簡單……
曾幾何時，伽月身在太子府這種高危的是非漩渦之地，卻被守護的很好，仿佛在她身周置了方結界，阻擋隔絕了外界的風風雨雨，裏頭永遠風和日麗，安寧平靜。
“聽他們說，殿下怕是要做皇帝了。”青湘替伽月绾好發，插上一支金玉蝴蝶步搖。
伽月從鏡中擡眸：“做皇帝？”
“是呀，你想呀，如今皇帝病了，生死未蔔，另外幾位皇子全都身負罪名，罪不可赦，唯一有資格的便是本就是太子的殿下了。雖說殿下……名聲不大好，但與另外幾個皇子的罪名比起來，反倒不算什麽了……就算有人不服，但殿下終究是名正言順的長子和太子……異瞳不詳之說，壓一壓也就沒人敢說了……”
青湘忽然感慨的嘆了口氣：“當初進府時只擔心要麽小命不保，要麽日後太子府倒塌，我們跟着受牽連，沒承想，竟是殿下走到了最後。”
是啊，有幾人能想到，伽月也未想到。但伽月總覺得思無涯的目的并不在于那皇位，做不做皇帝對他來說并不重要也并不在意。
然而如今的情況卻也确如青湘所說，那位置非思無涯莫屬，只要他願意。
“陛下若進宮做了皇帝，姑娘你……”青湘從鏡中看伽月，目光于她脖/頸後遍布的紅/痕上微微停留，輕聲道，“如何打算的？”
伽月呆了呆：“我？”
她一時未反應過來，青湘正要再說，外頭卻來了名侍女。
“姑娘，殿下醒了，正找您呢。”
“哦，知道了，馬上過去。”
思無涯起床時脾性向來不大好，伽月不敢耽擱，忙起身，往東院去，與青湘的對話便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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