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動蕩
動蕩
木錦柔尋到了機會, 終于見到了伽月。此時其他人都已被支開,也尚未有游人過來,木錦柔得以正面而清楚的親眼見到伽月。
不動聲色的端詳過後, 木錦柔頗感詫異。
不是她的替身嗎?為何半點不像?
木錦柔向來知道自己貌美,眼前的女孩也無疑乃美人一個,卻與她毫無半分相似之處。女孩正值妙齡,骨架嬌小而勻稱, 五官則精致而靈性, 黑色的貓兒型圓眼尤為漂亮,卻無貓兒的驕矜,反而柔美,澄澈純和。
兩人無論五官, 外形,還是氣質上都明顯截然不同。
或許某些方面有些神似?
這是玄而又玄的東西了,最起碼眼前木錦柔無法從伽月身上窺探到這一點。
木錦柔輕斥過侍女之後,朝伽月友好的笑笑:“伽月姑娘也來賞櫻?可惜這幾日雨水太多, 等再過幾日,方是盛期。”
伽月點點頭。
一陣微風吹過, 穿過她的身體,仿佛從心間倏忽而過, 徒留下些許涼意。
原來她姓木, 叫木錦柔。
“起風了, 小姐,殿下囑咐過不要在外逗留太久, 天色不好, 也不安全,我們回去吧。”木錦柔身後的侍女道。
木錦柔露出個歉意中隐帶羞意的笑容, 對伽月微微颔首行禮,告別。
伽月回禮。
木錦柔走了兩步,卻又停下,回過頭來,朝伽月微笑道:“伽月姑娘,你我不久後總會見面,今日此處碰見,也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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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道中落,生了些變故,從前不聞世事,以至于現在才與殿下相見。”木錦柔頓了頓,接着道,“我如今在京城除了殿下,也無其他相識相交之人,以後還請伽月姑娘多多指教。”
她語氣溫柔,不疾不徐,姿态極顯真誠謙和,頗有大家閨秀之風範,完畢還朝伽月福了福。
伽月側身,朝旁讓了讓,避開這個福禮,道:“木姑娘言重了,我只是府中婢女,萬不敢當指教二字。”
木錦柔注視着伽月,笑着道:“聽聞這些時日都是你在照顧殿下,辛苦你了,也謝謝你。”
伽月道:“應該的,份內之事。”
木錦柔打量伽月,見她始終面帶微笑,神情平靜,語氣也波瀾不驚,不卑不亢的,全無恃寵而驕之意,不禁松了口氣,看來是個識趣的。
如此正好,可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說到底不過是她替身,想必殿下也未真太将她當回事。
不過終究有些膈應,待日後自己回到殿下身邊,仍得想辦法趕走她或索性除掉,畢竟能專寵誰不想專寵呢。
“總之,謝謝你。”木錦柔面露猶豫,又道,“如今我住的遠,不好公然入太子府去,又畢竟與殿下多年未見,彼此有些話便不太好說……殿下貌似最近心情不太好,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伽月睫毛微閃,忽然認真看了木錦一眼。
她的雙眼漆黑澄澈,貓兒般漂亮,鹿般無害,然則這一眼卻無端令木錦柔心中一凜,像被看進了心底一般。
“木姑娘關心殿下,可以理解。”伽月道,“只是殿下的事最好直接問殿下,切莫私自向他人打聽,會有危險。”
“我們家小姐又不是別人,殿下還會怪小姐不成。”木錦柔的侍女撇撇嘴。
“住嘴。”木錦柔呵斥道,接着轉向伽月,露出感激之色,道,“我也是關心則亂,是我錯了,多謝伽月姑娘提醒。總之,如今殿下那裏還請伽月姑娘多費心。”
木錦柔終于走了,聘聘袅袅的身影漸漸消失于視野之中。
“嘁,這還沒進府呢,便當自己是主子了。”青湘忍不住道。
那木錦柔話裏話外間一副她是正主,是自己人的模樣,還謝謝伽月照顧殿下……用得着她謝麽?青湘聽的憤憤,然而卻不好反駁,畢竟誰都知道木錦柔确實是思無涯心系多年的人。
這場相遇實在毫無準備,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再多問多說,便很容易落了下風或口舌。幸而伽月并未驚慌,平靜而坦誠的态度與對話,反而令對方無處着手。
青湘看看伽月,不知她內心是否也真如表面那般平靜無波。
“起風了,我們也回去吧。”青湘說。
伽月哦了聲,随即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已近傍晚,伽月用過晚飯,天還未黑透,便坐在廊下看着天際餘光。
青湘從一旁經過,忽然喊了一聲。
“貓跑啦。”
伽月一驚,急急忙忙站起來:“跑哪兒去了?”
從她手中掉落的貓兒喵了聲,疑惑不解的看她。
伽月:……
伽月坐下來,貓兒重新跳上她的膝頭,頭尾窩起來打瞌睡。
青湘嗤嗤的笑:“想什麽呢,呆成這樣。”
伽月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說:“我平常就喜歡發呆。”
“是是是,你平常就喜歡發呆,不是因為今天見了某人才這樣。”青湘收了收笑,打量伽月:“你不開心啊。”
伽月說:“沒有啊!”
“很難得見你不開心啊。”青湘搖搖頭,笑道。伽月向來心境開闊舒朗,凡事不多想多慮,總是笑笑的,好似很難有真正讓她不開心的事。
“我真的……”
青湘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雖然今天碰見木姑娘很意外,但她的出現,按理你應該開心才是啊。”
伽月靜下來,擡眸看青湘。
“你跟殿下不是有約?一年期滿,或者殿下的那位出現,你便可以離開。如今木姑娘出現了,意味着你可以提早離開了,難道不應該開心嗎?”
青湘朝伽月攤攤手,口味意味深長。伽月轉開目光,看向別處。
“所以就不要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啦。”
伽月:……
青湘笑着跑開了:“不說了不說了,天黑了,進屋吧,小心着涼。”
伽月回到房中,簡單洗了洗,于妝臺前坐下,拆卸發飾。
妝鏡中映照出伽月的臉龐,那清麗的面容上,沒有青湘說的那般誇張,卻也的确失去平日的笑容,眼中帶着迷茫,以及難過。
我這是怎麽了?
從見到木錦柔的那一刻起,她表面維持了平靜,實則心中已動蕩不已。
她心中也有許多疑問,譬如木錦柔是何時出現的?為何沒有進府,卻被安置在外頭?思無涯究竟何意?為何不告訴她?
而源自對思無涯的部分了解,她甚至想到,當初蘇煙是二皇子趙盛所安排,顯然趙盛知道木錦柔,因而才能找到與木錦柔肖似的蘇煙。那麽木錦柔與趙盛之間可有什麽聯系?思無涯是早有洞悉,還是并不在意呢……
然而這些所有的疑問,都抵不過另一個問題的浮現與震蕩,這個問題也正是方才青湘所提出的——
如今正主回來,她這個替身可以“功成身退”了,她應該開心才是,為何反而卻沒有半點好心情。
按照常理,今日見到木錦柔,即便不至于興高采烈,也應大大方方的欣慰與高興,思無涯等了多年,她終于出現了,從此得償所願,相守不離。
而她也可以如願離開太子府,按最初的計劃,去過自己的生活。
為何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那陣涼風似還留在體內,慢慢的吹磨着,吹的她心中仿佛空了一塊,仿佛破了個洞。
假若她仍是一貫堅定不移的心境,今日木錦柔那些半明半暗的示威之語便并不能激起任何波瀾。然而此刻回想,心中卻仍有密密麻麻的酸脹感。
伽月不得不承認,今日初見,便不太喜歡那木錦柔。但如今她卻無法判斷,究竟是理性的不喜歡,還是主觀意願上的不喜歡。
木錦柔的出現,沒有帶來早日的“解脫”,卻掀開了伽月心中從未想過,或者說從來捂的嚴實,無人觸及的那方角落,這是完全始料未及的。
先前思無涯的要求已讓伽月有些茫然,如今面對自己內心的情感,愈發混亂。
房中一片靜谧,靜的仿佛能夠聽見心跳的聲音。
伽月望向鏡中人,眼神迷茫而酸澀,她捂住眼睛,一時心亂如麻。
夜色漸深,伽月趴在案上,看着燈火發呆。這些時日思無涯總是早出晚歸,兩人都未再提起那日的話題,仍像從前一樣的作息,以及同塌而眠,只失去以前的自如與親密,彼此都不怎麽說話。
伽月也是無奈,有時倒寧願思無涯發一頓脾氣,或者幹脆直接給她個痛快,如此懸着,實在難受又別扭。
今日這般晚了,還不見人來報,莫非不回了?
不大可能,思無涯素來不喜留宿宮中,而自伽月來後,也從未在外頭過過夜……
正想着,外頭響起輕微的響動。
伽月微微一怔,已聽出熟悉的腳步聲,緊接着,人進來了。
思無涯已有段時間未來過這小東院了。
他手中握着銀鞭,鞭尾一抹淺淡的血跡,那是剛剛懲戒過奉命看着木錦柔,卻輕易被支開的侍衛而留下的痕跡。
“殿下。”伽月站起來。
思無涯身着常服,顯然剛從外面回來,衣裳都未換,便徑直過來了。
進來後便看着伽月,金色眼眸中透着審視,似想從伽月臉上看出點什麽一樣。
“見到她了?”思無涯向來直接,看了會兒伽月無果後,便開門見山道。
伽月自然知道“她”是誰,點點頭,做了回答。
“一個蠢貨,”思無涯頓了頓,軟鞭在掌心中磕了磕,說,“無論她說了什麽,你當沒聽過,孤自會料理。”
思無涯甚至也不記得她的名字了。不過是當初為擋拒皇帝賜婚而随口捏造出來的一個借口,卻被趙盛自以為是的一通分析後,硬生生從思無涯從前的生活軌跡中挖出這麽個人。
趙安趙和早已不記得,趙盛則如獲至寶,将人私藏起來,意圖作為一把武器,殺手锏,或最後的希望。
不過一個小把戲,陪着玩玩未嘗不可。
卻未想到今日會發生這一出,早知如此,便早該料理了才是。
伽月微微睜大了眼,不太确定他口中的“料理”二字究竟何意,忍不住道:“木姑娘不是您……?”
“沒有。假的。”思無涯出聲截斷,道,“不過是趙盛的一枚棋子,孤将計就計而已。孤跟她之間沒有關系,更談不上任何情意。”
最後兩句尤為幹脆直接。倒并非思無涯突然通竅,只是他這人,隐忍時比誰都能忍,令人難以窺探其意,然則卻又有着果斷直接的一面,因而常令對方捉摸不透,無從把握。
伽月聽見這話,果不其然,印證了她之前的某個隐隐的猜想,木錦柔果然與趙盛有關系,原來又是另一個假象而已……
原來并不存在心系多年的心上人,同理,也就不存在所謂的替身。
心中那股充滿涼意的風倏然消失,沉悶的胸腔瞬時輕盈起來……
然而現在伽月真正的問題并不在于木錦柔或者替身,而在于她自己的內心。
那風走了,卻飛進來一只鳥,一時找不到方向,胡亂的撲騰着翅膀。
“要說什麽。”思無涯始終看着伽月,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伽月與思無涯對視一眼,無意識的抿了抿唇。
思無涯的眼神瞬時冷沉下去。
“你還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