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孑然
孑然
伽月出了身汗, 第二日醒來時,只覺渾身黏膩,卻終于熱度徹底退去, 眼前清明,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忍着苦,将濃稠的藥汁一口氣喝完,她其實很少生病, 偶感風寒也從不曾這麽嚴重過, 大抵過了段好日子,身體便嬌慣起來。
青湘用布巾替伽月簡單擦了擦身,堅決不允許她馬上洗澡,以免再次反複。
“總算好了, 昨日太醫還說,若再不退熱,只怕心肺有損,或會留下病根。幸而老天保佑……”
“讓你憂心了。”伽月道。
“憂心的可不止我……”
伽月披着外衣半靠在床頭, 錦被搭在腹上,低垂了雙眼, 側目看向床畔。
“昨晚殿下來過嗎?”
“你知道啊?”青湘點頭,打量伽月臉色, 如實答道:“今兒早上才走。”
伽月昨夜醒過一次, 迷迷糊糊的還以為是錯覺。
“因太醫說你需要靜養, 尤其高熱時,更切忌打擾, 所以這幾日院中都沒留什麽人……黃總管倒是日日來的, 每次都問的格外仔細……”
伽月捏了捏被角,輕咳了聲。
“那木姑娘已被關起來了, ”青湘道,“她的确是二皇子的人,此次有可能是為刺殺殿下而來……只不知是想為二皇子報仇,還是受誰指使而來……”如今人被關在大牢裏,命倒是留下了,卻無疑活受罪。
青湘頓了頓,接着道:“聽說她舌頭被絞了……”更可怕的那句,青湘都不敢說出口,只是這麽一想,手臂上汗毛便已豎起。
伽月一怔,捏着被子的手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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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木姑娘即便不是為刺殺而來,也實屬心思不純心術不正……”青湘後來也慢慢回過味來,什麽偶遇,哪裏那麽巧,偏偏就與她們碰上,分明是預謀,那木錦柔有備而來。
“殿下手段雖殘忍了些,但“木姑娘”既然是假的,殿下待你的心便更見其真,你如今……還是非走不可麽?”
伽月再想起病前兩人對峙的那一幕,只覺恍如隔夢一般,病着的時日裏,給了她一定的緩沖,不再像那日那般慌亂。
伽月坦誠道:“青湘,我有些害怕。”
“怕什麽?”青湘道,“你放心,殿下斷不會那般對你。”倘若會,伽月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青湘算是徹底看明白了,世人眼中的瘋子殿下,在伽月面前就是紙老虎,往往雷聲大雨點小,即便自己氣的要瘋,卻從未真正舍得對伽月下手。
“不是,”伽月搖了搖頭,她一時也不知如何說,想了想,承認道:“也有一點被……吓到。”
此前因為“木錦柔”的存在,伽月從未擔心過思無涯會對她生情,畢竟他一直在“找尋”和“等候”“木錦柔”,也因這點,從而相信他會履約。
即便思無涯對她産生感情,也不過是因她盡職盡責伺候周到,兼朝夕相處,相處融洽和睦所致,這屬于正常範圍內,如同養只貓貓狗狗,陪伴日久,也會産生感情一樣的道理。
可能與她之間,又還多一層“替身”的移情之情。
然則木錦柔的真實身份,以及思無涯拒絕履約,令她意識到,她先前的想法可能并不正确。
而同時,他那典型的思無涯式的強烈威壓,也确實令人心驚膽顫,非一般人能夠即刻承受。
青湘了然,想想那日的情形,以及思無涯的脾性,情不自禁背上一驚。得虧是伽月,換做其他人,早被吓暈,抑或潰不成軍,委曲求全……
所以大抵還是一物降一物。
只聽伽月又道:“我害怕,主要還是在于自己。”
這一點,青湘曾經不太明白,上回與伽月閑聊過後,雖只是淺言幾句,過後想想,卻慢慢能夠理解了。
這世上,有些事對有些人來說,再自然再正常不過,但對有些人來說,要真正面對或跨越它們,心中則需翻山越嶺,披荊斬棘。
青湘看着伽月,嬌小玲珑的女孩,因為生病,臉頰瘦了一圈,昔日尚帶點嬰兒肥的下巴都尖了,愈發顯得年紀小。
她平日裏總是笑笑的,仿佛什麽都不多想,大多時候都四平八穩,反而是其他人的定海神針,常讓人忘記了她所經歷過的人生,殊不知那些傷口與陰影不過都藏在了心裏。
大抵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心結與心魔吧。
青湘握住伽月的手,輕聲道:“我們還小呢,不着急,慢慢來,試着向前看。”
伽月輕輕回握青湘,露出個笑臉來,道:“謝謝你。”
青湘俯身,兩個女孩相互抱了抱。
再過一日,太醫診治過,伽月的病已然無礙,洗過澡從裏到外都換過,只覺神清氣爽,真正活了過來。
吃過早飯,伽月躊躇片刻,思量着何時去正院合适,這次生病,連宮中太醫都請來,病愈後總得去說一聲。
然則卻被告知宮中有急事,思無涯剛離府進宮去了。
伽月不由松了口氣,青湘在一旁看的好笑,伽月也不由笑起來,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又會怕見思無涯,卻是因為這種理由。
病後初愈,心境開闊些許,不用去正院,這一日也無其他事,正想着去園中散散步,恰逢胭脂樓的夥計來送這月的胭脂。
青湘按慣例大致查看了下,便點點頭,收了起來,随口問道:“最近有什麽新貨麽?”
“巧了,昨兒晚上剛來一批西域那邊的新貨,今兒上櫃,”夥計答道,“姑娘若要,小的這便立刻回去取來,先讓姑娘選過。”
伽月通常只用用慣的那幾種,胭脂樓便按她習慣每月送來,反而很少帶新品過來。
“東西好麽?”
夥計伸出大拇指:“這次的新品,絕對上上等,嘿,不是自誇,滿京城誰都沒有的好東西,小的敢打賭,今兒一旦上櫃,明兒絕對全京城瘋搶,您也知道,我們店……”
“行了行了,”青湘笑着打斷道,“你們店裏人人一張好嘴,”話雖這麽說,知道夥計雖誇張,東西倒的确不錯的,便朝伽月道:“要麽看看新品?換換心情。”
伽月也有點興致,便點點頭。
青湘便讓夥計回去取,夥計轉身要走,伽月卻忽然叫住了他。
“反正無事,我們自己去店裏看看罷。”
青湘見她願意出門,自然也樂于奉陪,出去走走,正好散散病氣,有利身心。
外頭陽光燦爛,天氣晴朗明媚,百花盛放,行人如織。
伽月與青湘走進胭脂樓,一樓廳中已然不少人,一如既往的熱鬧忙碌。
夥計領着伽月徑直上二樓,新品與稀有貨物俱在樓上,待貴客老客們先行選過,再開放對外出售。
別人不知伽月身份,掌櫃與夥計們卻是知道的,忙殷勤接待,不敢怠慢。只是今日伽月來的突然,二樓已有幾位客人在。
此時清場已是不便,伽月倒并不在意,有人反而更自在些,只讓一切照常就好。LK小說獨家整理
于是一切照常。
掌櫃捧了新品出來讓伽月試用挑選。
不多時,樓下傳來腳步聲,幾人走上來。
卻是幾位胡女,胡女們深目高鼻,身着胡服,腳蹬胡靴,手腕與腰間系着精巧的小鈴铛,行走間金鈴聲聲脆響,自有一股塞外風情。
京城胡商頗多,許多好貨奇貨渠道或掌握在他們手中,或需經由他們之手,因而連帶胡人們在京中都頗有地位。
這些胡女們衣着華麗,顯然非富即貴,乃店中常客,她們皆身材高大,叽裏呱啦說着胡語,旁若無人的交談,身上金鈴陣陣,香風徐徐。
不知她們用的什麽香,香味非常濃郁,即便在專賣胭脂水粉的店,這味道也十分霸道,鑽入人鼻端。
聽說有些胡人體味偏重,便好用香味遮蓋,也不知真假。
胡女們言行舉止都引人注目,引得其他客人們都紛紛側目,伽月也忍不住好奇看了眼,她身周的侍從則始終保持着警惕,散在她周圍,注意着動靜。
其實如今基本已無危險,皇子們關的關,囚的囚,其他反對派不過是秋後螞蚱,也無甚真正威脅,知道伽月的人更不多,不大可能有人找上她。
但大抵是上回木錦柔的原因,侍從們如今便不敢掉以輕心,十分戒備靠近伽月的人。
然而世事往往防不勝防。
當伽月感到眩暈時,一切已來不及。
最後的視線裏,是青湘和侍從們愕然以及驚慌的面容,侍從們試圖叫人,下一秒卻栽倒在地。
樓下隐隐傳來依舊熱鬧的笑談聲,樓上卻寂靜一片,除那幾位胡女們外,所有人紛紛倒地,無一幸免。
伽月亦倒下,胡女們匆匆奔向她。
醒來時,伽月感覺到了亮光,光亮照在她的眼皮上,有着輕薄的溫度。
伽月睜開眼,看見了太陽,此時太陽西斜,天際雲層被染成金黃色,霞光初現。
她感受了一下,頭腦與身體未有長時間昏睡後的沉痛,遂判斷出今天尚未結束,還是這一天的傍晚。
伽月打量四周,匆忙一瞥,只見遠處有山,林木蔥籠,置身之地卻雜草荒蕪,可見破敗的亭臺樓榭,貌似是一座廢棄宅院。
“醒了?”
斷壁殘垣前,一男子坐在把椅子上,手中正擦拭一把劍。他的周圍四散着些許侍衛,先前的胡女們倒不在其中,青湘等人卻也不見蹤影,顯然伽月才是他們的目标。
伽月被綁縛在一把布滿灰塵的椅子上,雙手反剪,動彈不得。
“你是誰?要做什麽?”
“不認得本王了?”
伽月微微睜大眼,這才認出來,眼前的男子居然是趙盛!
他不是被軟禁中嗎?怎會跑出來?
伽月心下一沉,無論什麽原因,顯然都非正常。而她剛剛的第二個問題,答案也幾乎呼之欲出。
“看來本王當真是落魄了,故人相見,卻也認不出本王了。”趙盛幽幽笑道。
伽月确實沒有認出,從前淺淺幾面,趙盛錦衣華服,仆從相随,自也英俊非凡,一派貴氣,如今雖仍着錦衣,整個人卻瘦骨嶙峋,眼窩深陷,顴骨突出,眸色渾濁而陰暗,與從前簡直判若兩人。
伽月穩了穩心神,不知他具體要做什麽,萬不能先激怒他,道:“民女眼拙,請王爺贖罪。”
“是本王眼拙,當初竟沒看出來你才是皇兄真正的心上人。”
其實也怪不得趙盛疏忽了,只因當初思無涯放出的那個傳言太過深入人心,而伽月又是替身身份,以至于讓人先入為主,不曾深想。
“白養了木錦柔多年。這個賤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竟還想背叛本王,簡直死有餘辜。”趙盛嗤笑了兩聲,“好在因為她,才發現了你,倒也不算一無是處。”
“只可惜,就因為對你無禮了幾句,她便落得如此下場,至死甚至不曾真正見皇兄一面,啧啧,愚蠢又可憐。”
趙盛說着可惜,眼中卻毫無憐惜之色,大抵軟禁被關後,無人訴說,此刻仿佛想要宣洩一通,而此處無他人,便不再顧忌,言談不複從前那般矯揉造作,溫文爾雅。
伽月不知他到底對她與思無涯之間了解多少,聽他說完後,道:“我只是名婢女。”
“只是婢女?哈哈哈,”趙盛哈哈假笑了聲,“還想欺瞞本王——聽說皇兄意欲立你為後,已在為你修繕宮殿。”
伽月一震。
之前思無涯的确提起過讓她進宮之事,但兩人尚未深說便不歡而散,接着木錦柔出現,伽月生病,這事便暫時擱置,沒有再提,伽月也未想到那上頭去。
“你不知道?皇兄還未告訴你?”趙盛短暫的驚訝過後,便哈哈大笑起來,這次是真的笑了,“果真是個情種。我們那父皇薄情寡義,他定是傳承自他那多情的妖妃之母。”
“有意思。很好。很好。”趙盛面帶譏諷,撫掌而笑,繼而又露出滿意之色。
立後之事着實讓伽月震了震,然而此時并非想它的時候,她收斂心神,稍稍動了動酸脹的手腕:“王爺想用我來對付殿下?”
“顯而易見。”趙盛揚眉,往外一攤手,手中長劍在夕陽中閃爍寒光,“本王如今無法近皇兄身,只好讓皇兄主動來找本王了。”
伽月沒有說話,無聲的掃了眼四周,趙盛身邊的侍從并不多,顯然在附近應有埋伏,但他手上本身的勢力早幾乎被清算幹淨,僅憑這些人,又有何勝算。
“皇兄如今坐擁天下,本王自是比不過,”趙盛道,“但若只他一人呢?”
伽月驀然擡眸,朝趙盛看去。
“猜到了?不愧是皇兄看中的人,倒也聰明。”趙盛仍坐在那椅子上,朝兩邊指了指,道,“本王人不多,但對付皇兄一人,足已。”
伽月放眼看去,趙盛的那些侍衛個個高大威猛,腰佩刀劍,顯然身手不凡。
至此,趙盛的目的已然明确。
他要利用伽月,引思無涯獨自前來。
思無涯一旦來了,其下場可想而知。
伽月咬了咬唇,道:“他不會來。”
趙盛陰沉雙眼緊緊攫住伽月,猶如惡犬打量獵物,繼而陰陰的笑起來:“假如你篤定他會來,本王反而要懷疑懷疑。你說他不會來,那定會來了。本王覺得,這次本王不會再賭錯。”
伽月本來一直維持着鎮定,這回是真的有點急了,趙盛如困獸般窮途末路,絕不會放過思無涯。她勉強壓住心神,背後的手微微發抖,語氣仍舊力求平靜,開口道:“王爺還是一貫喜歡以多欺少麽?既然約殿下一人前來,何不真正與他一決高下?王爺是不敢,還是……”
話音未完,趙盛驀然暴怒,猛的站起來:“因為本王想讓他死啊!只有他死了,本王才有機會!”
趙盛終于扔掉所有僞飾,一并也失去刻意的鎮定與從容,露出真實的情緒與心境。
曾經身居高位的人,從權利之峰跌落後,不是每一個人都還能保持姿态,其氣急敗壞的醜态可能比普通人更甚,也更惡毒,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伽月道:“王爺早已沒機會。”
“哈哈哈那本王死之前,也定要拖他下地獄!”
趙盛滿面憤恨,手中長劍揮動,掃起地面碎石,其中一顆擦過伽月面頰,登時留下一道血痕。
伽月偏了偏頭,忍住沒有吭聲。
趙盛怒吼過後,陰沉雙眼眯起,幾步走過來,捏住伽月下巴。
“想激怒本王?”趙盛審視着伽月,“怎麽,舍不得那妖物?”他像發現什麽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來,“天底下居然真有人不嫌那妖物。”
伽月被迫擡着頭,唇齒間吐出幾個字:“他比你好。比任何人都好。”
趙盛松手,緊接着,狠狠甩出一巴掌。
伽月被打的頭偏過去,嘴角溢出血絲。
趙盛甩甩手,深呼吸,再次捏住伽月下巴,“說了不必激怒本王。今日那妖物必死無疑。你不必着急,待那妖物死後,本王再如你所願。現在,先乖乖等着,好好看着。”
“可惜了,倒真是個美人,本王當初怎麽沒發現呢。”
趙盛手中有汗,濕滑的手指如同陰暗角落裏常年不見陽光的藓一般,令人惡心。
一只烏鴉呱呱叫着飛過,叫聲平添幾分陰森。
趙盛終于松開手,搓了搓手指,道:“老實說,你希望他來,還是不來。”
伽月臉頰麻木,沒有說話。
“假如來,這時已在路上了。”趙盛看了眼遠處的天空,離開伽月,走了回去,“不急,答案很快揭曉。”
他坐回那把髒破的椅子,重新開始一下一下的擦拭那把劍。
日落西山,太陽即将徹底沒入群山之中,晚霞綻放出最後的絢爛,雲朵如金。
伽月側首,看向天際,忽然想起那晚思無涯拂袖而去的背影,自那日過後,兩人便再未說過話。
之後她生病,他曾來過。
那時守着昏睡的,一無所覺的自己,他在想什麽,可有說什麽?
是不是還在生氣?
太陽繼續緩緩沉沒,趙盛明顯現出幾分浮躁,不時打發人出去查探,站起來走來走去。
終于,一侍衛匆匆回來,向趙盛點了點頭。
趙盛擦劍的手驀然頓住。
伽月剎那擡起頭。
廢園入口處,出現一道身影。
一人,一騎。
逆着最後一抹夕陽,踏光而來。
駿馬疾馳數裏,高聲嘶鳴,前蹄揚起,激起地面灰塵,馬背上的身影孑立而挺拔,孤身一人,卻猶如千軍萬馬,令人心生懼意。
侍衛們持劍,戒備的指向他,一時卻無人敢上前。
思無涯下馬,馬兒很快被牽走。
查探的侍衛對趙盛點點頭,示意确認無人随思無涯同來。
“皇兄倒來得及時,”趙盛站了起來,開口道,“再晚一刻,怕就只能看到屍體了。”
思無涯信步走來:“孤諒你不敢。”
趙盛死死盯着思無涯:“都說美人關難過,沒想到皇兄這樣的人居然也不能免俗,哈哈哈哈,當真叫人大開眼界。只可惜皇兄将美人藏的太深,若早些抓住她,本王豈能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那你不會有‘今日’”,思無涯道,“你的屍體已涼透。”
趙盛冷笑一聲:“皇兄還是這麽嚣張。”
黑色的短靴踩過地面的枯枝敗葉,在荒蕪寂靜的空間裏發出清晰的碎裂聲響。
“你倒會選地方。”
“此處乃史上瑞光廢太子的最後居住之所,據說他死無葬身之地,最後連收屍的人都沒有,”趙盛笑道,“這是本王特地為皇兄選的地方,皇兄可滿意?”
思無涯腳步停駐,站定。
“直接說,你要如何?”
“皇兄不是一向能隐忍不發,今日怎麽耐心欠缺?”
趙盛眯了眯眼,一揮手,有人将伽月帶上來,押至他身旁。
伽月被布條封住口,無法發聲,只能無聲的看着思無涯。
看着熟悉的,孤獨孑然的身影,眼眶不由自主發熱。
他似乎并未看她,面容冷淡,好似還在生氣一般。
思無涯身着暗紅色常服,外罩黑色披風,長身玉立,站在趙盛與伽月對面。
他的面容不見平日裏虛僞而可怕的笑意,也不見直白的暴戾陰郁,金眸深處反而是一片無波無瀾的平靜。
這種罕有的平靜令人不安,卻又令人感到愉悅。
趙盛笑了起來。
“皇兄不看看她,不與她說說話嗎?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思無涯的目光從伽月腫脹的面頰與血痕上掠過。
披風掩蓋下的手指痙攣般的顫了顫。
趙盛似也不想再耽擱時間,提着劍站到伽月身旁,冰冷的劍刃壓在伽月頸畔。
“皇兄單槍匹馬為她而來,當真勇氣可嘉。”
“她能不能活,可就全看皇兄了。”
“思無涯,跪下。”
趙盛直直看着思無涯,命令道。思無涯今日必死無疑,而一刀結果了他根本無法消解趙盛心頭之恨。
伽月口中發出嗚嗚之聲,身體不能動彈,只不斷朝思無涯搖頭。
“噓!安靜點,刀劍無眼。”
趙盛朝伽月噓了聲,雙眼仍盯着思無涯,手腕下壓,鋒利劍刃瞬間劃破皮膚,一道血線流出來。
伽月恍若未覺,漆黑的眼中隐含水光,沒有懼怕之色,只仍看着思無涯,眼帶着哀求,拼命的搖頭。
血線流出的一瞬,思無涯金眸微垂,瞬間蓋住了所有情緒。
在看不見的地方,手指再次痙/攣的顫抖,像那劍刃千倍萬倍的割在他皮肉上一般。
須臾,思無涯擡眸,金瞳微閃。
他忽而勾起唇畔,現出熟悉的,好看的笑容。
“思伽月,閉上眼睛。”
伽月驀然睜大雙眼。
思無涯看着她的雙眸。
“孤讓你閉上眼睛。”
“思伽月,聽話。”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