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君心
君心
這場突如其來的邊境之戰刻不容緩, 于是朝中只舉行了一個簡單的登基儀式，祭天之後，思無涯接了禪位書與玉玺, 正式稱帝，封後大典與大婚則延後。
出征那日是個好天氣，春日燦爛，天高雲闊, 旌旗獵獵。
思無涯身後是萬千軍士, 頭頂是朗朗明日，萬裏長空，他站在城樓前，凝視着眼前的面容。
伽月身着華服, 雖還未正式大婚，思無涯已将鳳印交給她，如今她已是大永名義上的皇後。
“祝陛下旗開得勝，奏凱而歸。”
原本以為前些時日該說的都說了, 到得此刻卻仿佛仍有千言萬語。
思無涯身着黑甲，唯衣領與手腕處露出裏頭的暗紅色武袍, 精瘦的身軀挺拔如未出鞘的劍。
他金色的眼睛如同天上旭日，光華烈烈, 此際唯有伽月的身影映照其中。
聽見伽月的祝語, 思無涯唇角扯了扯。
“皇後沒有別的話說？”
聽慣了他叫她名字, 這一聲“皇後”有種奇異的感覺，又仿佛帶着絲揶揄。
“不都說過了。”
伽月低聲道, 他的身後, 朝臣們躬身以待，将士與軍馬整裝待發, 城樓前一片肅穆，俱等着思無涯，伽月知道此時不能失态，縱有其他私語，也不好這時宣之于口。
思無涯卻全然不在意這些，他唇角勾起一抹淺笑，驀然伸手，單手一把攬過伽月，貼在懷裏。
伽月小小的驚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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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聲音戛然而止，是思無涯低頭，吻了上去。
周圍宮人侍衛，等候的朝臣與将士們立刻低頭垂眸，不敢多看。
天地一片靜谧。
“想着朕，”耳畔傳來思無涯低低的聲音，“等朕歸。”
伽月唇瓣紅潤，心頭的不舍忽然潮水般湧來，她仰頭看他，眼中有了濕意，帶着鼻音輕輕嗯了聲。
思無涯深深的凝視她，看着她眼中水光，只覺焦躁無比，眉頭蹙了起來，恨不得直接脫了盔甲，反悔不去了，抑或将她一起帶走……那情緒卻又被強行壓制下去。
他允諾了要給她一個好的人世間，而世間安寧，日後方将不再有眼下這般的生離。
思無涯輕啄了下伽月眼角。
“思伽月，乖。”
伽月站在城樓之上，看着思無涯飛身上馬，馬蹄揚起滾滾塵煙，黑甲外的披風如同蒼鷹的翅膀，于風中肆意飛揚。
這些時日伽月已逐漸熟悉皇宮，但它畢竟太大太大了，思無涯走後，忽然間更顯空曠。
但這以後将是除太子府外，她與思無涯的另一個家，伽月低迷惆悵了半日後，便重新打起精神來。
思無涯不是個尋常皇帝，伽月便也不需要做個傳統意義上的刻板皇後，但她還是盡其所能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因無其他嫔妃，後宮之事便少了大半，內務自有專門的內務府負責，而青湘始終跟随在伽月身邊，進宮後她利落玲珑的辦事才能充分發揮出來，很快協助伽月将一應日常瑣事打理的井井有條。
“幸虧有你。”伽月誠心感謝青湘，不僅僅因青湘能幹，也在于她的陪伴。
“是幸虧有娘娘。”青湘笑道，她的命運随着伽月而徹底改變，曾被家人極度輕視，随意賣掉的人，如今也算有了全新的屬于她的人生。
宮中的規矩禮儀大體都要學一學，伽月從前在百花樓讀過兩年書，後來面容受傷後便不再被“栽培”，但伽月聰慧，兩年間也學會了很多字，如今便請了先生，重新正式的開始學習。
人只要想，只要願意，無論想做什麽，什麽時候都不晚。
除了皇宮的禦林軍外，思無涯還另留了兩支思家軍，一在明一在暗，保護伽月。
也是直到這時，伽月方知思無涯的思家軍遠非表面上的那幾百人，這些年私下裏早已頗成規模，實力強悍，且混跡與滲透于許多不為人知的地方，因而當初也才能快速控制皇宮。
有思家軍與思無涯的命令在，伽月想出宮仍可以随時出宮，但畢竟皇城距外頭頗遠，又沒有非出宮要辦的事，伽月便很少出去。
從前只為生存生計忙碌，如今有了閑暇與精力，便能夠做一些喜愛的事。尤其伽月向來是擅于找到生活樂趣的人。
每日學內務學禮儀，念書習字，侍弄花草，逗逗貓——哦，太子府的那只小野貓也被帶進宮內，且給它找了個漂亮的小夥伴。
總之，每日林林總總的倒有不少事，宮中的生活竟也十分忙碌，充實。
還有思無涯的信，每十日一次，與戰報一樣準時。
邊境捷報頻傳。
思無涯禦駕親征，原本衆人所抱的期待不過是能夠鼓舞士氣，震懾敵方，令匈奴不再繼續進犯便已是大功一件。
然則思無涯又一次出乎意料。
這位曾被輕視被視為不吉的妖物太子，如今的新帝，似乎有着超乎尋常的軍事之才與對戰之能。
他的嗜殺，暴戾與瘋狂，落在戰場上反而成為了超乎意料的優點，成為了利器，猶如神助，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以思家軍為先鋒，在思無涯的統領之下，收複了先前被匈奴占領的幾個城鎮，接着一鼓作氣，将其趕至邊境線之外。
如此還不夠，思無涯更乘勝追擊，搗毀了匈奴在邊境線附近的幾處據點，令匈奴這幾年積累的戰績育碩果一朝回到從前。
大永畢竟曾乃一方霸主，百蟲死而不僵，先前老皇帝昏庸，朝堂混亂，匈奴不過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而當內亂平息後，情形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大永集中起國內兵力，其實力自是不可小觑。
而思無涯這種看似毫無顧忌，兇猛無比的作戰方式更令整個隊伍如虎添翼，幾次戰役下來，大永新帝之名便成戰神之代詞，令以彪悍勇猛聞名的匈奴都聞風喪膽。
匈奴節節敗退，最後撤離邊境。
雖未徹底摧毀他們，但未來至少幾年內他們絕不敢再輕易來犯。而這幾年的時間，便足以讓大永建立起新的秩序，休養生息，強大兵力，總有叫他們真正的完全俯首稱臣之時。
思無涯還順帶收拾了邊境其他幾個原本也蠢蠢欲動的部族，一舉幾得。
“一群廢物。”
思無涯的來信準時，通常随戰報一起傳回。只是大抵他從未給人這般寫過信，信中內容十分簡單。
他倒是很少提及戰況，大多時候在罵人。
“一群廢物”罵的是邊境那幫将士，失去主将之後，重新換了将領，還是從未打過仗，向來名聲不好的思無涯，大抵新舊兩軍之間多少需要些磨合。
“一群蠢貨”則罵的是敵方匈奴。
都說字如其人，思無涯的字跡遒勁有力，又狂放不羁，隔着白紙黑字，伽月仿佛都能看見他說這些話時唇畔顯現的諷刺弧度。
除此之外，便是另外幾句“老生常談”，總結下來，大概就是“今日有思朕否”“思幾何”“別忘思朕”諸如此類……
思無涯顯然并不擅甜言蜜語那樣的情話，卻并非羞于表達，這些話倒向來說的坦蕩直接。簡簡單單幾句話，卻皆出自真心實意，帶着他獨有的霸道與肆意。
伽月每每看的忍不住笑，心中充滿甜意。
兩人第一次分別如此之遠，之久，思念與日俱增，在這世上，有人與你彼此相互惦記，牽挂，那感覺是很好很好的。
窗外鳥雀啾鳴，成雙成對飛過，白玉瓶中桃花灼灼盛放，燦爛的陽光投于桌面上。
伽月坐在窗前，鋪紙研墨，提筆回信。
相比思無涯的“簡單”，她的回信則往往洋洋灑灑，通常不知不覺便好幾頁。從前兩人日日在一起時不覺得，如今分開，便仿佛有許多話想說，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想訴之對方，與對方分享。
也希望，這些日常瑣碎，能夠稍稍緩解下充滿鮮血與殺伐之中他的心緒。
“……昨日出了趟宮，去了西市，市集景象不同往日，更熱鬧亦更規矩……看見個小物件，十分奇巧，覺得陛下會喜歡，我便買了下來……”
“今日園中的九重葵開花了，我仔細數過，果真每朵花均有九瓣，色美而不俗，當真好看……可惜不能與陛下同賞……”
“……因而我摘下其中一朵，夾于書中，做成幹花，寄予陛下……花色稍減，但花香仍在……”
花瓣的瓣字筆畫繁多複雜，伽月怎麽寫都不好看，索性用一枚花瓣直接粘于其上，代替文字。
“……前幾日先生教了一首詩：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我坐在窗前看了很久的月亮……”
“這個時節的月亮很美……陛下若得空閑，或疲累之際，可擡頭看看天上的月亮……”
“陛下問我思君否。”
“怎能不思？我心似君心。日日思君，日日盼君歸。”
“思幾何？于清晨，于黃昏，于花兒盛開，蝴蝶起舞時，于一日三餐，午夜夢回時。”
“思幾何？日日夜夜，朝朝暮暮，時時刻刻，生命的每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