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完結

完結

歷時幾個月, 邊境之戰結束。

思無涯離開時尚是春天,百花盛放,歸來則已入秋, 滿樹金黃。

經歷此戰,民間對新帝雖仍舊褒貶不一,憂慮畏懼,卻印象大為改觀。這一戰不僅勝的漂亮, 更在于間接顯露出來的外交态度, 大永已許久沒有這般揚眉吐氣,這樣勇敢無畏而酣暢淋漓的戰過了。

于是,不同于離開時,思無涯的歸來得到了百姓們的歡迎。

歡迎的人群沿路從城門處一直延伸到皇城外。

開路衛隊軍走過之後, 思無涯的身影出現。

因之前名聲的緣故,百姓們如今也尚摸不清他的脾性,故而不敢大聲喧嘩,只好奇而畏懼的小聲交談與張望。

思無涯坐于駿馬之上, 黑色披風之下身姿挺拔,面龐英俊而冷淡, 眼神漠然的掠過芸芸衆生,沒有任何停留。

徐徐短暫的走過一段, 他便仿佛失去耐心, 揚鞭催馬, 急速奔馳,身後軍馬将士忠誠而靜默跟随, 卷起陣陣疾風。

一路風一般疾馳, 直到皇城門外停下。

他冷漠的金色眼睛終于泛起波瀾。

伽月等在皇城門外。

她一身常服錦袍,頭戴鳳釵, 立在秋日的陽光之中,光華披肩,亭亭生輝。

迎他歸來。

駿馬停在伽月身前,思無涯坐于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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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話,金眸中卻翻滾着濃烈的情緒。

“陛下。”

伽月仰頭看着他,一時竟也說不出話來。

思無涯在馬上朝伽月伸出手,伽月白皙的手掌與他相握,下一瞬,他微微俯身,伽月只覺身體騰空,接着便坐在了他身前。

伽月柔軟的後背貼在思無涯胸前,感受到有力而快速的心跳。

駕——

思無涯策馬奔馳,擁着伽月長驅直入,駛入皇城之內。

都說小別勝新婚,伽月如今算終于知道其中滋味。一別數月,兩人再見,竟有種恍然之感,伽月甚至還有種隐隐的羞意,像回到了最初定情之時。

思無涯反倒比較自如,洗漱過後,便一把攬過伽月,抱在了腿上。

伽月輕輕的推他,想好好的看看他。

思無涯不複之前的蒼白,呈現出健康的白皙膚色,瘦了些,面部線條輪廓更為突出。

寬肩窄腰,更為緊實有力,眼中的冷厲與暴戾沉澱凝練成殺伐決斷的威嚴,他整個人猶如一柄淬火的利劍,鋒芒銳利,從前那種散漫不羁,随時流露在外的瘋勁仿佛斂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強大的震懾之感。

這樣的思無涯,令伽月熟悉又陌生,方才在城門處見到時,心中竟怦然而跳。

“瘦了。”

思無涯也在仔細端詳伽月,捏起她的下巴,微微蹙眉。

“沒有……胖了三斤呢,”伽月道,“陛下才是瘦了。”

思無涯沒說話,剛洗過,身上的一路風塵與戰場上殘留的殺伐血腥之氣已消散,只餘沐浴過後的淡淡清香。

“想朕嗎?”思無涯始終看着伽月,問的直接。

“想。”伽月點點頭。

“有多想?”

“……信裏不是都說了嗎?”

“不一樣。”思無涯道,“朕想聽你親口說一次。”說着拇指摩挲了下伽月的嘴唇。

伽月的心又砰砰跳起來,猶如情窦初開時,居然沒來由的緊張。那些話寫在紙上尚不覺得,要說出來,忽覺羞恥,伽月着實張不了口。

思無涯這次回來,或許因長時間的分別,或許因戰場,抑或邊境作風的影響,他似乎更為直白坦率,甚至有點咄咄逼人,他的目光始終在伽月身上,仿佛這一刻這世上唯有她一人,熾熱的目光越來越強烈,讓伽月根本無法忽略。

“朕很想你。”思無涯說。

“我也很想……唔。”

剩下的話語都被堵在舌尖,思無涯用實際行動诠釋了方才那句“想你”的程度。

想到快要發瘋。

這場幾個月的戰役中,也并非每日都在打仗,總有偶爾空閑之時,下面的将士們短暫的飲酒作樂調劑時,也會尋些女子來,最美最好的自是呈到思無涯面前。

思無涯毫無興趣,毫無感覺,再傾城絕色的容顏,在他眼中亦如路邊的草木一般。

尚不如看天上的月。他漸漸養成了擡頭看月的習慣,然則天上的月亦不如家中的月。

某些躁/動的夜裏,全靠想着她,方能宣洩。

唇/舌交/纏,思無涯又重又兇,眼尾迅速的紅了,金眸如同火焰般燃燒。

身體的每一處都似在叫/嚣,久別重逢,并非只惦記着身體的歡/愉。然而仿佛只有進/入她,與她合二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能平複身體之外的,內心裏的焦躁,渴望,想念等所有洶湧的情感。

伽月快要喘不過氣來,雙手緊緊揪住思無涯的衣衫,意識飄忽,數月不曾親近,亦是情/動。

迷糊之中,察覺到思無涯的身體變化,登時面紅耳赤,耳尖發燙。

“……不……不行……”

眼下可是青天白日,外頭青湘與內務總管領着禦膳房的人還候着在,他剛回來,朝臣們亦正等着他……

伽月努力保持了清醒,好說歹說,承諾了晚上,又小小的滿足了下他,總算讓他放開了她。

思無涯重重的咬了口,方不情不願的放開她。

他重新換了身朝服,出來與伽月用過膳,要去議政殿,這時想起來一件事。

“朕帶回來一個人。”

宮人得了指使,立刻去傳。

“你見見他。”思無涯漫不經心道,“朕不在,不許哭。”

言畢停下腳步,仿佛改了主意,似要留下來,伽月忙推他離開,滿朝文武都等着呢。

會是誰呢?還專門讓她見見。

伽月心中好奇,但還未來得及多想,那人已經來了,顯然一直在附近等候傳喚。

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眉眼清秀,穿着身天青色衣衫,那衣裳似是新做的,略有點不合身,少年身形卻端正,脊背挺直,腰間墜着枚碧色的平安扣。

少年進來後先按規矩行了禮,禮儀生疏,卻也規範,他站起來後卻不大守規矩的擡起頭。

“……你剛剛說你叫什麽?”伽月聽見他行禮時說出的名字後便驀然頓住。

“草民原姓木,名木青城,後随養父母改姓,如今名叫陸青城。”

“……我曾有位姐姐,名叫木月,年幼時與她走散,”少年陸青城的聲音微微顫抖,“……陛下說帶我來見姐姐……阿姐,是你嗎?”

伽月捂住唇,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陸青城,眼淚倏然而下。

決定留在京城後,伽月并未放棄當初找尋弟弟的念想。雖然能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當初他太小,如何能夠生存,可能早已餓死或病死。但當時走散的地方是集市,人多,被別人撿到,賣掉或者收養的可能性也不小。

當然,也有可能被賣到其他地方,再難覓蹤跡,即便被人撿到,也有可能充做奴仆下人,不堪虐待而死……

種種可能都存在,但伽月還是想去尋一尋,或許會有奇跡存在,至少心安,也算對阿娘有個交待。

思無涯派了不少人去往各處,有他的幫助,自然比伽月獨自尋找更方便更有效。

第一個月便傳來消息,的确有人在他們分散的地方見過伽月所說的那特征的孩子,據說被人帶走了。

這令伽月充滿了希望,被人帶走,便意味着極有可能活了下來。只要活着,順着線索繼續找下去,或許真的能夠找到。

伽月甚至想着,或許他還能趕得及她的大婚。他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在乎的至親血脈,年幼時,姐弟倆一起玩過家家游戲,小小的弟弟奶聲奶氣的說“阿姐将來我給你送嫁”,那記憶歷久彌新,永遠記在心間。

所以大婚之期被推遲時,雖然有點對不起思無涯,但的确高興更多了點時間。

然而接下來的消息卻不盡人意,畢竟時隔多年,且又是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沒有人知道他究竟被帶去了哪裏,線索似乎斷在了這裏,之後再無有效消息傳來。

伽月失望過後,倒也很快接受了事實。本就是希望不大的事,只能盡力吧。

沒有消息有時也或許是好消息。

伽月本來已不抱太大希望,卻不承想,陸青城居然“從天而降”,就這麽出現在了面前。

“這是當年阿娘放在我身上的出生紙。”陸青城從袖中掏出一張已有些發黃的紙張,捧到伽月面前。

伽月卻根本不用看,陸青城幼時的樣子已有些模糊,但姐弟二人的容貌輪廓皆傳承自他們的母親,眉眼十分相似,陸青城左眼眉尾處有顆黑色小痣,小時候曾被村人笑說是苦命痣,伽月憤憤,立志要除掉它,于是至今它旁邊還留着被伽月摳挖過的一個小窩點……

相似的容貌,這獨一無二的特征,哪怕沒有出生紙,也絕不會錯。

姐弟二人相見,自是一番淚眼。

兩人分散的這些年,各自的經歷,如今的生活,乍見之下,太過激動,反而一時不知從何問起,從何說起。

直到緩過一日,才能徐徐說來。

從陸青城口中,伽月得知,當年姐弟兩走散後,陸青城漫無目的驚慌失措到處找阿姐時,被一地痞帶走,之後跟其他幾個小孩一起,被脅迫到街頭乞讨,讨來的錢財,自是落入地痞那夥人手中。

雖乞讨生活不好過,但陸青城好歹借此活了下來,這般過了兩年後,地痞們內讧,陸青城趁機逃走,他不敢在城鎮逗留,随後流落于附近周邊村落。

餓極之時,夜半潛入農家偷吃的,結果被抓住,那戶人家見他眉目清秀而瘦骨嶙峋,問過他身世之後,更覺可憐,正好兩人只有一女,再無生育,便将他留了下來。

與伽月走散時,他不過剛剛勉強記事,記得的東西不多,但阿娘阿姐是他幼時生活的全部,終究保留了最深的記憶。

陸青城原本可以跑去更遠的地方,那樣更安全,但他始終記得,阿娘與阿姐曾都千般叮囑,萬一走散,一定要在原地或附近等待,她們一定會回來找他。

阿娘貼身放在他身上的,除了出生紙外,還有阿娘請人寫就的一紙簡單的文信,其中寫明了阿娘與伽月的身份,與他的關系等。當初阿娘颠沛流離,最怕的就是與兩個兒女走散,因而在他們身上都備了這樣的東西,好心人看見,知道不是沒有親人的孤兒,或許能伸出援手,幫幫忙,抑或萬一離散,這文信也能成為一種念想,至少知道自己來自哪裏,曾經的親人姓甚名誰。

阿娘的心思沒有白費,這文信陸青城始終珍藏,養父母還幫着打聽了伽月兩年,無奈毫無音訊,只得放棄,也因這文信,陸青城年紀增長也始終記得阿娘與阿姐,他知道阿娘已死,阿姐說不定還活着,說不定某一日會找她,這些年他也一直抱着這樣的期望。

沒想到有生之年期望竟會成真。

只是替阿姐來尋他的人派頭也太大了些。

“定是阿娘保佑。”陸青城說。

伽月含着淚光點點頭。兩人述說這些年各自的經歷,都默契的将其中的苦難與艱難簡單略過,彼此好好活着,能夠再見,已是阿娘保佑,上天庇佑。

“見到陛下時,是不是吓到了?”伽月問道。

“何止吓到,”陸青城笑道,“爹娘都快吓死了,我也雙腿發軟,以為自己小命不保,柔姐都差點去拿刀搏命了。”

伽月也沒想到,思無涯從邊境歸來途中,得到消息後,竟直接親自去将人帶了回來,幸而也算順路。

陸青城則萬萬沒想到一直挂念的阿姐居然是當朝皇後,當思無涯以天子身份,帶着衛隊就那麽大喇喇出現在他家時,所有人只以為這位傳說中嗜殺暴戾的新帝可能是走着走着突生殺心,于是随便挑了戶倒黴人家下手……

而之後事态的發展,雖不比被殺驚悚,卻又是另一種震動。

同去的侍衛核問了陸青城的身世,确認陸青城的确曾與姐姐失散,思無涯打量了陸青城幾眼,丢下一句“朕帶你去見她”。

皇命不可違,陸青城草草收拾了幾件衣裳,便踏上上京之路,而在路上的時日裏,才慢慢的逐漸緩過神來。

“陛下可真是……”伽月完全可以想象當時的場景,笑着搖搖頭,“陛下也沒提前跟我說。”

思無涯直接給了伽月一個驚喜,這個驚喜令伽月一連多日都喜不自勝,處在巨大的喜悅之中。

“如此開心?”思無涯面無表情道,“跟朕在一起這麽久,還沒見你這般開心過。”

伽月:……

“這開心也是拜陛下所賜啊,”伽月乖覺的說,“與陛下在一起才是最開心的。”

思無涯唇畔勾起抹質疑而輕諷的弧度,意思是又來哄他。

“真的呀。”伽月哄着他,他幫她帶回了陸青城,讓她怎麽哄着都行,她拉拉他的手,又親一下,說,“我跟青城好久不見,眼下親近些是正常,陛下仍舊是我心中最重要的。”

伽月沒想到思無涯竟連陸青城都那麽在意,有一回他看見伽月與陸青城兩人說說笑笑,一片落葉落在陸青城肩頭,她未多想,順手幫他取下來,并整了整衣領,思無涯當時便臉色冷下來,當晚更好生折騰了伽月一番。

并說道:“讓你知道他活着就行了,朕不該帶他回來。”

如今他也就嘴上能威脅下,說說狠話,伽月知道他不會真的怎樣,但還是稍加注意了些。

但思無涯被她安撫過後,占有欲得到了滿足,也就勉強不再那麽計較,下朝的早時,他還會出宮去太子府接伽月。

陸青城在宮中住了幾日後,終究有點不方便,伽月便将他先安置在太子府中暫住。太子府與皇宮相隔較近,伽月來去都方便。

既然姐弟相認,以陸青城如今的身份再回原來的村落居住自然不太方便了,他本也曾有上京的打算,于是伽月便替他慢慢挑選京中的府邸。

她選出了幾處覺得不錯的,讓陸青城再選,陸青城猶豫了下,說:“可以等爹娘和柔姐來後,和他們一起選嗎?”

這幾日裏,伽月與陸青城彼此說了很多很多,有些話有些事甚至翻來覆去的重複了數遍,也愈發補充與深入了些細枝末節。

從陸青城的言談舉止中可以看出,他在養父母家過得很不錯,當年這對善良的農家夫婦留下陸青城後,懂事的陸青城很快贏得了他們真心的喜愛,而後他們也一直再無所出,便将他當親生兒子一般。

甚至還送了他去學堂念書,因而陸青城不像終日勞作的同齡人那般粗糙,身上尚有幾分書卷氣。

他口中的柔姐則是養父母的那位女兒,比陸青城年長兩歲。

“是想讓你爹爹和阿娘選,還是想你那位柔姐選啊?”

伽月十分感謝陸父陸母,知道陸青城已送信回家報平安,待之後陸青城安頓好後,将會派人去接他們一家到京城,到時再親自感謝他們。

而陸青城時時提到那位柔姐,則令伽月察覺到一點意思。

陸青城啊了聲,一瞬間睜大了眼,這模樣跟小時候偷偷吃糖果被伽月抓住時極其相似,伽月頓時笑了起來。

“跟阿姐說說她。”

陸青城的臉唰的紅了。

他的手無意識的摸着腰間那枚平安扣,平安扣樣式與成色都再普通不過,那穿着的流蘇紅繩卻鮮亮,似是新編才換下來的。

“……當初是她提出來留下我的,說想有個伴兒有個弟弟……中間有次天災,收成不好,爹娘想把我送走,是她拼命攔了下來……我念過兩年書後阿爹本不打算再讓我繼續念,也是她極力反對,讓我能讀便讀……”

陸青城擡眼看着伽月,道:“我從未忘記過阿姐,阿姐在我心中永遠占據着獨一無二的位置,但這些年,柔姐伴我長大,可以說,沒有她便沒有如今的我,她在我心中,也是至關重要的人,阿姐你……”

“我明白,”伽月笑道,“是我該感謝她,讓你遇見她這麽好的人。”能夠再見到陸青城,已是上天眷顧,她是真的感謝他如此幸運,遇見了那麽好的人。

“待她來上京,阿姐好好招待她,”伽月又道,“到時阿姐幫你做主。”

陸青城的臉又紅了,少年壓不住心事,眉間懼是羞意,卻也坦誠:“……柔姐說我現在還小,待過兩年我心智再成熟些,真的想清楚了,再與她說……”

陸青城捏了捏腰間平安扣,道:“我其實不必再想,心中早清楚不過,但如果能讓她更放心些,我願意再等兩年。也想趁這兩年想想未來的路如何走,不想讓她再吃苦……”

原本打算參加科舉,只要能中個秀才,日子也會有不同的方向,會好過一些,只是朝廷腐敗,科舉已成許多官員賣官鬻爵的斂財之路,要想參加縣試得需繳納一大筆銀錢,陸家即便能拿出來,日後也只怕是個無底洞,只得放棄。

陸青城去年開始便自己做點小生意,替人寫字,做賬房,勉強維持生計。

“……今年新帝登基後,我們那裏的縣令被革職查辦,聽說朝中以及其他許多不作為和昏庸的地方官員也被殺被抓了不少……大家都說如今朝堂怕是不一樣了,科舉也有望恢複清明公正……”

“……所以我原想着,下半年繼續讀書,參加考試試試……我學業尚還可以,或許将來還能上京參加春闱……”

陸青城撓了撓頭,認真中帶點不好意思,科舉是每個讀書人的念想,只是沒想到,會忽然與伽月相見,繼而這麽來到了京城。

“那很好啊,讀書是好事,也是你自己的本事,阿姐支持你。”伽月道。

陸青城很開心,笑道:“這都是因為新帝,才重新有了希望……”說道這裏,他頓了頓,“阿姐,你跟陛下,好嗎?”

伽月嗯了聲,旋即明白了陸青城的意思,笑道:“我們很好,你不用擔心,他……并不像外間傳言的那樣可怕……”

陸青城笑了起來,自己這位阿姐怕是對陛下在外人心中的印象沒有真正清楚和正确的認知。如今這位新帝雖上位後雷厲風行做了不少有利于百姓的事,贏得了一定的改觀和名聲,但同時這般說殺便殺行事不羁也令他的暴戾專斷愈發深入人心。

陸青城這些時日出入皇宮,也大抵窺見些思無涯的手段,以及朝臣們的态度。

天底下大概只有伽月一人會認為思無涯不可怕。

跟随思無涯一行回京的路上,思無涯對他十分冷淡,将他丢給下頭的人後便再也沒管過他。

頗為漫長的回京之路,讓陸青城慢慢消化了即将見到阿姐,以及阿姐是皇後這兩件事,繼而為另外的事擔憂起來。

這人是怎麽跟阿姐在一起的?

陸青城也是讀過些雜書的,強取豪奪的故事并不陌生。這位曾經的瘋太子實在太符合這種故事,太像能做出這種事的人了。

他開始為還未見面的阿姐擔憂,阿姐是不是被強迫,即便不是,思無涯這種人的感情又豈能長久,豈能當真,會不會只是圖個新鮮,耍阿姐玩玩,他的阿姐印象中純真善良,是很好騙的……

直到中途發生了一件事——

回京之路會經過某個城,那城四通八達,還挨着條運河,因而那裏的市集上雲集了東西南北不少奇珍異寶,更有女子們喜愛的一些奇特精巧的首飾,以及比較稀有獨特的胭脂水粉。

思無涯停了下來,繼而特地饒了段路,去了那集市。

陸青城也被允許下車,可以去逛逛。

他看見思無涯沒有去男子們慣常愛去的刀劍行或者釀酒店,而是徑直去往首飾鋪與脂粉鋪。

思無涯戴着張面具,神情自若的出入那些店鋪與攤位,慢條斯理的挑選着,周身氣場平和,再不似平日慣有的冷淡與不耐煩。

那時他不再是高高在上令人畏懼的新帝,也不是傳言中那個冷酷殘忍的瘋太子,仿佛一名天底下再尋常不過的為家中心愛的妻子挑選禮物的郎君。

他挑選了不少,陸青城裝作不經意從他後面經過時偷偷瞄了一眼,而後回到京城,之後他便看見那些首飾輪換着出現在了伽月身上頭上,他也聞到了那些特別的脂粉香氣。

而伽月的狀态,也令陸青城放下心來。

再者這些時日陸青城悄悄觀察兩人的相處,已沒有什麽好說的。

只是仍忍不住問問,想要得到一個更确切更真實的答案。

聽見伽月如此說,陸青城便笑了起來。

他對這位皇帝姐夫仍像大多數人一樣懼怕與敬畏,但顯然,他在阿姐面前是不同的,阿姐看他亦是不同的。

“如此便好,阿娘便也放心了,”陸青城道,“阿姐,我很開心,你遇到了跟我一樣,不,比我将你看的還重要的人。”

思無涯來了。

他顯然從議政殿而來,仍是一身朝服,只在外頭罩了件黑色披風,下朝後來到太子府的他,總有種慵懶的,漫不經心的放松感。

陸青城朝他行禮,思無涯的目光從他身上淺淺掠過,繼而落到伽月身上,停下腳步。

伽月見他來,便停下交談,走向思無涯。

到得思無涯面前,他自如而熟練的握住伽月的手,伽月回頭,笑着朝陸青城揮揮手,繼而與思無涯牽手離去。

陸青城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露出笑容。

大婚在碩果累累葉如黃金的秋天舉行。

這是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場喜事,街上張燈結彩,飄滿彩綢與燈籠,映襯着街頭黃燦燦的銀杏樹與盛放的金菊,倒頗有種久違的新朝新氣象,欣欣向榮之感。

這一日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

伽月鳳冠霞帔,身着大婚吉服,由陸青城相陪,送出太子府,送進巍峨的皇宮。

思無涯向她伸出手,而後緊緊扣住,握着她,與她并肩而行,登上高座。

伽月原本還有些緊張,但大婚籌備的時間足夠長,中間又延期一回,這給了她足夠的緩沖時間,且她與思無涯日日相見,日日在一起,更不必緊張。

兩人都無長輩,而中間還有些繁瑣流程也被思無涯省掉了,饒是如此,伽月從天未明起來,直至月亮複又高懸,方才終于停下來。

“累了 ?”

皇帝的洞房本就少有人敢鬧,更何況是思無涯,也無人敢太過殷勤的祝酒, 最基本的儀式走過後,思無涯便離了宴席,回到洞房內,與伽月喝過合卺酒後,揮退了宮人,門外青湘帶人守着,房中只餘伽月與思無涯二人。

“累的很,不想動了哦。”伽月輕捶酸脹的腿,感嘆道,“成親居然這麽累。”

思無涯倒了杯茶,伽月就着他的手喝下,長舒一口氣。

遠處隐約傳來還未散席的談笑聲與宮樂絲竹之聲,這洞房中反而一片寧靜。

今日思無涯換了好幾套衣服,此刻與伽月穿着同色的紅色吉服,他很少穿紅,竟格外好看。

伽月定定看着他,兩人經過了最隆重的成親之禮,然而到了這一刻,卻仿佛有沒有這場大婚都已不重要。他們早已在一起。

只是在這只有兩人的空間內,忽然生出種不真實感,他們居然成親了?

“陛下,你真好看。”伽月忍不住道。

思無涯到底還是喝了些酒,平日略顯蒼白的雙頰此際浮上極淺的一抹紅暈,金眸明亮而深邃,唇瓣紅潤,猶如畫中之人。

“不累了?”

思無涯看向她,危險的微微眯眼。

“累……”伽月連忙乖覺的說道,“一點都不想動了呢。”

思無涯起身,抱起伽月,将人放到床上,幫她脫了鞋,讓人躺下。

伽月舒服的嘆了聲,思無涯也順勢躺下,伽月便靠在他胸前,緊緊挨着他的心口。

思無涯攬着她,低眉垂首,吻她的唇。

兩人口中都帶着淡淡的酒香。

伽月原本以為洞房花燭夜,必定又有一番疾風驟雨,不料思無涯卻久久沒有動作,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啄着她。

他的唇今日格外溫暖格外柔軟。

“陛下?”伽月微微揚眉,略有疑惑。

“想?”思無涯不輕不重的咬了下,眼皮懶散的微掀,問她。

伽月喘了口氣,誠實的回答:“不想。想就這樣抱着。”

不知為何,此刻什麽也不想做,只想這樣抱着,舒服而心中寧靜,仿佛天荒地老般。

不知思無涯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總之順了她的意思。

兩人便安靜的抱着,斷斷續續的輕吻。

遠處的樂曲時遠時近的飄來,猶如天然的背景。

“還想喝酒。”

伽月輕輕喘氣,那合卺酒不知是什麽釀制,有種清香的果子味,令人回甘。

思無涯起身,下床,拎了酒過來,喝了一口,而後低頭渡給她,伽月揚起脖頸,喉間輕滾,輕輕咽下酒液。

微涼的酒變得溫熱,兩人便這樣喝掉了大半壺。

“還喝?”

思無涯伸手,拇指輕抹去伽月唇上的水光。伽月雙頰暈紅,如同抹了過多的胭脂,雙眼也有些迷離,知道自己大抵有些醉了,眼前的人影變得影影綽綽的模糊。

“不喝了。頭暈。”伽月貓兒般的眯了眯眼,纖細的手指無意識的扯着思無涯的衣襟,終于親的有些滿足了,定定看着思無涯。

思無涯似也有些醉意,金色的眼睛裏波光潋滟,薄唇紅潤柔軟,他今晚有種蠱惑人心的寧和與溫柔。

“像做夢一樣。”伽月看着思無涯的眼睛,目光有些呆呆的,道,“當初進太子府,只以為自己會死掉……殿下那時候好兇。”

思無涯摩挲着伽月小巧的下巴,金眸微眯:“要算賬?”

伽月笑起來:“只是沒想到,居然和陛下成了親。”命運當真神奇。

“後悔了?”思無涯的手指頓住,微微用了力。

伽月笑,誠實的搖了搖頭,仍舊那麽呆呆的看着思無涯,她伸手摸了下思無涯的眼睛,迷蒙的眉眼露出些許少有的遲疑。

“陛下。”

“嗯。”

“我們會永遠這樣嗎?”

思無涯停下來,金色的眼睛自上而下的凝視伽月,眸中唯有伽月的面容,他今晚有種別樣的慵懶,此際眯了眯眼,語氣仍舊似漫不經心。

“為何這樣問?”

伽月眨了眨眼,沒有為什麽,就是突然想起那天陸青城說“阿娘便也放心了”,想起阿娘,便湧上一些情緒。

“要不要剖了朕的心看看。”思無涯唇畔勾起抹淺淺的弧度,“朕替你拿刀來。”

伽月忙拉住思無涯,捂住他的唇:“新婚之夜呢,別說這些——我有點醉了,我知道,我們會一直這樣好好的。”

伽月真的有點醉了,情緒來的快也去得快,醉意朦胧,眼皮越來越沉重,慢慢靠在思無涯懷裏睡着了。

夢裏仍有那絲竹之聲,樂聲悠揚,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伽月迷迷糊糊的被熱醒,只覺身上熱意滾滾,她想要睜開眼,卻又實在太困。

“……天亮了?”她軟軟的推了下身上的人,開口問。

“還早,你繼續睡。”思無涯的聲音在耳畔說道,那嗓音又低又啞。

這樣我要如何睡?伽月模糊的在心中嘀咕,身體像被丢在海上,一波一波洶湧的波浪襲過來,将她撞/擊的似要支離破碎,又似被不斷送上雲端。

她于夢中嘤/咛出聲。

唇很快被封住,輕柔的又滾燙的。

伽月的意識在模糊與清醒中交替,不受控制的沉/淪。

思無涯任伽月睡了幾個時辰,他一直未睡,只抱着伽月,凝視着她,斷斷續續的輕啄着她。

她貓兒般乖乖的偎在他懷裏。

她說像夢一般。

的确如夢一般。成親了便是締結了契約,她終于是真正的留下來了,終于真正屬于他。這一輩子都別想離開。

紅燭高照,百子帳上映照出纏/綿的身影。

“小月亮開始在意了嗎?”思無涯聲音低啞,蘊着愉悅的笑,“朕真高興呢。”

“朕沒有說笑,如果小月亮想,朕可以把心都剖給你。只是剖了心,朕就得死了。小月亮舍得朕死嗎?”

“朕還舍不得死呢。”

思無涯俯身,氣息濃重,以唇/舌描摹着懷中人的肌膚。

他不信什麽來生,他這樣的人将會下地獄,即便有來生,只怕也再碰不見他的小月亮。他只求今生,如她所說那樣,日日夜夜,朝朝暮暮,時時刻刻,于生命的每一瞬,長長久久相伴。

“小月亮擔心了。”

“那可不是什麽好滋味。”

“朕的小月亮不必經受那苦楚。”

怎麽做,小月亮才能放心呢?

燭光透過紅帳朦胧的照進來,照着思無涯背上猙獰的傷痕,勁瘦的腰與額上滾落的汗珠,以及火焰般的金眸中湧動的仿佛沒有盡頭沒有邊際的貪戀,渴慕,偏執的占有,深深的眷戀與溫柔。

許久之後,洶湧的浪濤終于平息。

伽月大汗淋漓,從雲端輕飄飄落下,渾身酥/軟的再不想動一根指頭。

思無涯吻了吻她汗濕的頭發,喂她些水喝。

片刻後,床帳掀起,思無涯松松垮垮的披着件外衣下床,返回時手中多了件東西。

他回到帳中,在伽月身旁坐下。

伽月氣息微促,再度迷糊的睡過去。白皙的手臂軟綿綿的搭在被上。

思無涯打開手中的木盒。

盒中沉睡着兩只近乎透明的蠱蟲。

思無涯捏起伽月一根手指,刺破指尖,迅速的收集了一滴血珠,而後含住伽月的手指,吮了吮,伽月輕微動了動,沒有醒來。

蠱蟲聞到血液的味道,從沉睡中蘇醒過來,循着味道爬到盒子的角落,舔舐那滴血。

“你們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惡心呢。”

思無涯眼神冰冷,毫不遮掩心中的厭惡與戾氣。

雖這麽說着,手上的動作卻有條不紊,甚至算的上輕柔。

母蠱進入了伽月的手腕,因是她的鮮血為引,她并未感到不适,只仿佛有什麽東西拂過皮膚,癢癢的。

子蠱進入思無涯體內,那一瞬間,他閉了閉眼,惡心與體內不适之感齊齊襲來,冷汗瞬間爬滿脊背。

片刻後,那躁動平息下來,于他身體中潛伏沉睡。

子母情蠱,蠱以血認主,母蠱将一生控制子蠱,任一一方情意生變,母蠱之主無礙,子蠱之主則将心碎而死。

“什麽?”伽月感覺到手腕微癢,迷蒙的睜開眼。

冷汗還未幹,思無涯唇色略淡,輾轉于伽月柔軟的唇上汲取溫暖。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輕聲喚她。

“思伽月。”

伽月無意識的嗯了聲回應着他,乖順的更緊的貼進他的懷中,香甜的熟睡,思無涯埋進她的脖頸裏,滿足的嘆息了聲,也閉上雙眼,徐徐入夢。

窗外,星河燦爛,一輪明月照耀大地,照耀萬丈紅塵,也照耀着無邊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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