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準備忘記他了 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

第48章 我準備忘記他了 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

“噗——”

山外某處房間裏, 田予吐了口血。

“先生!先生你怎麽了!”侍者大驚失色,試圖扶他起來。

田予卻擺了擺手:“無礙。”

緩了一會兒,他撐着矮桌坐好, 仍然力竭站不起來,卻低低的笑了, 越笑聲音越大,越笑表情越狂戾——

“好個祝卿安, 到底還是小瞧你了……竟能把我逼到這個地步!”

怎麽可能呢?

這人到底哪兒冒出來的,修煉了多少年,師承是誰,怎會有如此天賦, 這等年紀便有這等功力!

“可惜了……”

他伸手抹去唇邊血跡, 擡眼看了看天邊:“天色已晚, 暮光侵蝕,萬蟲皆息, 時不在我。”

閉眸小歇了片刻, 他讓人上了筆墨紙硯,寫了一封信:“……交給昌海侯, 他會知道怎麽做。”

之後想了想,并未讓人收拾, 他繼續提筆, 又寫了一封:“這個, 交給祝卿安……悄悄的,別讓侯府的人知道。”

……

今日兩邊對抗,蕭無咎一方和背叛者一方算是比較克制,因為都心有顧慮,或是不想暴露, 或是不想牽連定城百姓,唯有王昂這裏,兩個命師你來我往,布局解陣,于悄無聲息處,打的十分激烈。

普通人不知曉發生了什麽,只知今天的晚霞特別絢麗,在天邊鋪染出絢爛色彩,又經風吹拂,變化的特別快。

有年長的老人說,曾經某一年夏日,暴風雨來臨前,就有過這樣的壯麗景觀,可今日這天氣,風平浪靜的,哪來的暴風雨?所以只能是……

“吉兆!必須是吉兆!咱們中州要發了!”

“那是,有侯爺,有四将,現在又有了小先生,有了公孫大人……中州不好都沒天理!”

“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叫家裏悶頭幹活的停一停,出來看一眼啊!”

遭遇各種驚險,歷經停不完的生死局,命都快跑沒了的王昂,突然覺得渾身一松,一直跟着的黴運好像不見了,再沒有飛刀流箭,也沒有突如其來要摔的跤……幸運好像也不需要了?

他停下腳步,看着自己的手,看看左右的人,以及不遠處,也跟着停下來,呼吸微促的關芨。

此處正是府衙大門。

仿佛只是瞬間,追蹤他的人全部被拿下,蕭無咎和謝槃寬分別拎着一個人,扔了過來,吳宿收攏所有中軍,清查道路,安撫百姓,而始終不見的翟以朝,也押了一個人過來。

“……原來如此。”

蕭無咎和謝槃寬齊齊有聲。

這三個人,單拎哪個出來都沒有問題,過往履歷清白可查,可結合三個人一起看,就發現其實很巧妙。

第一個和第三個關系很近,卻不認識第二個,第二個和第三個公務上聯系很緊密,卻與第一個無關,三人在九年前,皆是不為人知的小兵,走到如今,也不見互相扶持的跡象,平日做事看起來都很正派,也沒犯過什麽錯。

蕭無咎之前不是疑過劉副将,但始終查不到關竅,找到這第三人,疑問倒是迎刃而解。

非常意外的方向,跟平時的習慣思路大不相同。

“趁天還沒黑,即刻入衙堂審吧。”

蕭無咎發了話,無人反對,遂這堂審,立刻就開了。

做為參與事件的當事人王昂關芨,自也一起進堂,圍觀百姓們想看熱鬧的,也沒被趕走,祝卿安就更不可能走了。

他臉色有點白,唇色也淺淡了許多,五月開始熱的天氣,他竟然還披了件外衫,小老虎都抱不住,任它趴在地上,給他暖腿。

蕭無咎相當不贊同,眼神示意手下,将他請去休息。

祝卿安卻不肯走,雙手扒着椅子邊,瞪蕭無咎:我不走,我還行,我要看!

蕭無咎:……

沒辦法,他只能着人配上軟墊熱茶,軟墊讓祝卿安坐着靠着,熱茶讓他捧着喝着,盡量舒服點。

堂上主審是公孫文康,老爺子目光如炬,話術爐火純青,根本沒拉扯幾下,三個人就招了。

沒辦法,抓都抓現行了,證據鏈也理出來了,而且他們仨往堂前一跪,彼此一看,直接都暴露了,還裝什麽呢?

“我們也是沒辦法……”

三人斷斷續續講說當年的事,原來是因為他們三人任務出了纰漏,不小心引發小危機,他們又不敢說,就釀成了大禍,大禍已然鑄成,自己不想死,就只能甩鍋給別人,正好前方斥侯有信……

他們就藏了起來,編了封別的,想堵住這個口子。

結果直接弄的定城臨危,至于戰後被夷狄逼着出賣消息,也是身不由己……

他們說當時不是故意的,石定太出色了,他們只是想活,只犯了那麽一次錯而已,這些年也一直戰戰兢兢做事,有意彌補,為和夷狄通的消息擔驚受怕,他們那時也不想害石定的,以為他那麽厲害,一定能扛過去……

“所以你們就因為他出色,他厲害,他好,坑了他?”

關芨眼淚落下:“他就是為了你們這些不當人的東西……不惜污了自己名聲,慷慨赴死?”

堂前一片沉默。

關芨擦了淚,深呼吸:“我同他認識,是在戰場上,那年,我十四,差點也死在了那裏,他救了我,周遭沒有旁人,也沒別的條件,他無法把我放在別處,托付給誰,只能親自帶着我橫穿戰場……”

“他帶着我,走過火海,歷過險局,哪怕重傷瀕死,他都沒放開我,讓我替他引走追兵。”

“他分明可以過得好的,只要答應同我走,天大地大,四外無人,我有手有腳,他也有本事,只要改名換姓,沒有人知道我們去了哪裏,在哪裏生活,怎樣過日子,他被你們那麽冤枉,他可以避開這一切的……但他沒有。”

“他知道我對他生了怎樣的情愫,但他處處回避,并不回應,我逼到他近前,他實在避不開,才對我說——身已許國,難再許卿。”

“他不應我,是因為他知道必死,也已決定去赴死,他說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那時中州危在旦夕,他的朋友命懸一線,我求他,怎麽求他都不跟我走,甚至毀了自己,只身前去夷狄,刀尖上游走,打探真正的消息……”

“因為自己名聲已毀,為免打探到的消息定城不信,他還專門用了已死手下的名字傳回……定城保住了,中州勝了,可沒人知道他做過什麽,為了你們,為了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他竟願意去死,都不願意娶我!”

“芨娘……”

王昂扶住她:“別這麽想,不是這樣的……石定不是為這三個赴死,他是為了中州,為了定城百姓,為了我娘,為了我,為了我們這些普通人……他希望我們好。”

關芨甩開王昂的手:“他死了,但我還活着!這九年來,我哪裏都去,哪裏都敢闖,獨獨不來中州,是因我恨,我恨你們中州所有人,我恨為何你們都活着,偏偏他死了!”

“但他不恨,他生前從未有一句怨言,死時也心甘情願,好像我的恨是個笑話。”

關芨聲音低下去:“久了,我便也想來看看,這個他死也要守護的地方,到底是什麽樣子,有什麽讓他那麽放不下,什麽兄弟,比他的命還重要,他到底為了什麽而活,為了什麽而戰,什麽值得他那麽犧牲,我又為什麽那般無足輕重……”

王昂舍不得她如此難過,小聲道:“你方才,看到我了,是不是?”

關芨擡眼,眸底燃着火。

“侯爺和百姓,他們是怎麽保護我的,你也看到了,是不是?”王昂聲音溫煦,一如往昔,“其實他們保護的不是我本身,是世間公道,是正義,是希望,守護善者,扶助弱者,任何行事如我一樣的人,都會被保護,也應該被保護。”

“我不否認,人的力量有限,總有觸及不到之處,會有失誤,救不了想救的人,可我們會盡力,盡量讓老有所依,幼有所養,讓人們能互相扶持,衆志成城,走得更遠,過得更好。今日是我幸運,希望未來,有更多的人能如我今日一般幸運。”

“真正做過的事不會被掩埋,被曲解的名聲定會昭雪,青史留下的是罵名還是贊聲,總會有人書寫,自有未來見證,你看,現在有人記得他了,是不是?所有定城百姓,從今日起,都會記住石定這個名字,永不會忘。”

“……我不想說他的犧牲沒有白費,任何人都不應該被綁架去犧牲,我只想說,他救下的人,不會辜負他。”

“對啊姑娘!你莫難過!怎麽能為不當人的狗,氣石将軍的在天之靈?”

“該當為石将軍立碑著傳,定城永不忘将軍!”

“原來當年真相就是如此……我爹還曾罵過石将軍,不知将軍墳茔何處,我這就去磕頭道歉!”

關芨看着門外百姓們的臉,有些恍惚。

石定求的……是這個麽?

她微微阖眸,再睜開時,已經滿是清明,也不再落淚。

她朝蕭無咎行了個禮:“侯爺見諒,是我無狀。石定他……其實沒什麽遺物,是我編的,我想既然來了定城,不如順便做點什麽,看看有沒有人上鈎,若能幫他報個仇就更好了,畢竟他救過我那麽多次。”

“謝将軍,我想我該跟你說一聲抱歉。”

關芨轉向謝槃寬,取下腰間荷包:“這個荷包,我知道是你送給他的,他對身邊的東西都很珍惜,那些日子總是逃亡,到最後竟然只剩下這一樣,侯爺送的,翟将軍吳将軍送的,竟全都丢了。夜半靜寂時,他同我說過很多往事,我雖不認識諸位,卻知諸位都是怎樣的人,那夜被扣押時我同你談判,若他在,一定不會贊同我的态度。”

“他對我未曾許下任何承諾,更未送過任何禮物,這是他身後唯一遺物,我一直私藏,不想還你……現在,物歸原主吧。”

謝槃寬:“你可以留下。”

原本也是随手送出去的,那時他們小戰四散,他和石定提前到達約定地點杏花谷,石定渾身髒兮兮,連荷包都被人扒了,正好他有多的,随意就扔了一個過去。石定那狗東西最為悶騷,信中曾提過這姑娘,還專門扔了別人送的破爛,把自己這個昂貴的,能快速變現的鲛紗荷包留給人姑娘,必是極得心意,留個念想也好。

關芨卻搖了搖頭:“我不想留了。”

她看着荷包,微微一笑,眼淚落了下來:“我準備忘記他了。”

若不是想做個了結,她不會來定城。

這幾年她總會有這個想法,忘了他,朝前看,認真過自己的日子,又總會愧疚,怎麽可以忘了他呢?他那麽好,不是喜歡他麽?你該要記一輩子,念一輩子,為他守一輩子的。

一想到他頂着罵名,死在悄無聲息的荒野,就很難過很難過,若自己也忘了,世間便再也沒人記得他,又有點替他不甘心,所以才走這一趟,想大鬧一場。

她知道自己有點自私,加重別人的負擔,減輕自己的,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可不這樣做,她過不去。

她又不是什麽大善人,這些年同人争利,勾心鬥角,刀尖上游走,被人害過,也害過人,裝什麽無辜清純小白花?

可竟然……沒鬧起來。

“你們定城的人真奇怪……”

關芨閉上眼,斂住眸底翻湧:“人人都有那麽多心眼,為達目的臉都可以不要,賴也可以耍,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總是能很執着,很凝聚,哪怕跟自己的利益相悖,力氣也能往一個方向使……讓人既讨厭,又羨慕。”

她想她大概明白了,為什麽石定願意死在那裏,也不答應同她走。

“石定從未要求過什麽,救我,沒想過讓我報答,赴死,也沒想過讓別人記得,他只是想那麽做而已。”

“他甚至會對我感到愧疚,因為不能回應我的期待,不能給我想要的東西,死前他沒任何話,只是看着定城的方向,很久很久……或許,這就是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祝卿安掠過關芨頰邊的淚,緩緩垂眸。

作為命師,他總是會聽到這樣的話,這就是我的命,這是我的命嗎?有人心神冷寂,嘆息認了,有人悲憤含怨,執拗的想得到一個答案,他很少回答。

因為在他耳朵裏,這不是在問是不是我的命,這是在問——我是不是逃不過。我是不是注定要在這些困苦裏糾纏,怎麽都掙紮不出,我是不是一輩子都要陷在這種困境。

其實我們不是敵不過命運,是敵不過自己。

你有怎樣的念,就會走上怎樣的路。

膽大勇敢的人生命綻放時,就是會轟轟烈烈,如火如荼,膽小畏縮的人就是患得患失,時時徘徊猶豫,不知怎樣選擇,怎樣選擇過後都會後悔。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課題,一定會有難處,一定會有坎坷,這是上天在提醒你成長,你沖破了,解決了,化繭成蝶,便會自由舒展,不是你不再會遇到麻煩,不再有難事,而是心念變了,你會知道怎樣和這些未來相處。

紫薇鬥數十二宮,每一顆星星落進去,皆會引動命主不同的性格偏好,前路遇事,可每一顆星星都有向好積極的方向,也有向下消極的隐惡,不是說我們必須得成長為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是我們可以在自己的性格基礎上成長,看清楚我是誰,我現在遇到的問題本質是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發生,我該怎麽解決……

未來仍然會有波折,會有情緒沖動,和人吵架,會懊悔因為某個失誤,錯失了某個機會或某個人,會因為一首歌一本故事共情落淚……但你永遠不會再迷茫,再難安,你會篤定腳下的路,不後悔做的任何一個決定。

祝卿安看到關芨的眼睛,她眼底懷念尚在,那份‘執’卻已經消失,她的确如她所言,真的走出來了。

人生過往經歷不會失去,記憶中的人溫暖了她的底色,她會幸福的。

“關芨多謝諸位——查過往事,慰亡者魂,還生者安。”

關芨放下荷包,拂袖斂裙,鄭重拜禮,随後離開廳堂。

王昂跟了出來。

彼時月上柳梢,長街燈暖。

二人無聲相伴,并肩前行,地上的影子拉的長長。

走過河邊垂柳,關芨突然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為何而來?”

她以流民姿态,低調入定城,改了梳妝習慣,隐了平日作派,這裏的官民都未察覺,跟蹤在她後面的蒼蠅也找不到方向消失,可這個男人,每每都能在非常微妙的時候出現,準确的找到她,替她做行險的事……

王昂偏了臉,不敢看她:“也不是都清楚……”

只是對喜歡的人,總是很敏銳的,他又不是傻子。

又走了很久,河邊遠了,垂柳沒了,連風都住了。

關芨停下來,轉身看王昂:“怎麽還跟着我?”

“你說,”王昂迎上她的目光,眸底映着微閃星芒,“你決定忘記他了,那能不能……考慮一下我?”

關芨看着他,這雙眼睛好漂亮,澄澈幹淨,滿滿映着她的身影,那麽期盼,那麽渴求,那麽羞澀,又那麽卑微,仿佛她說一個不字,他整個人就會碎掉。

她知道,他是真的君子,有所為,不所不為,的确會為了肩上責任全力以赴,所行所為不負天上日月,不負父母教導,不負自己良心。

但今日,他沖到山林,是為了她。

“不考慮。”

三個字一出,王昂果然碎了,眼裏的光全沒了。

“眼下不行,以後不一定,”關芨笑了,眼底隐隐濕潤,聲音柔如春雨,能催發任何不放棄生命的種子,“你要不再努力試試?”

王昂瞬間回光返照,眼睛裏閃着星星,話都不會說了,只重重點頭:“我,我,頭懸梁,錐刺股,我最會努力了!”

關芨笑的收不住,轉身往前:“誰要你頭懸梁錐刺股了。”

王昂耳根通紅,小跑追上去:“那芨娘喜歡什麽?我必……”

關芨:“自己想。”

月光将兩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随光影變幻親密依偎,某些緣分,冥冥中早已注定。

“可真是讓人感動……”

長街巷口,田予目光陰郁的看着這一切,淺聲一嘆:“風火家人……我倒是忘了掐這一卦。”

可是,我親愛的弟弟,你也沒辦法全數算盡吧?

世間萬事萬物,每一息都在變化,命師習得本領心念,的确能體察兇吉,但不可能事事體察到,不然早就吐血而亡了。

不過再尋找機會而已。

田予微微阖眸,一手負在背後,一手伸出,迎着清風明月,滿天星繁,集中心神掐算……

片刻後,他睜開眼,微微一笑。

回到住處,他尋來筆墨紙硯,寫了封信,讓人明日晚一點,送去給蕭無咎——

我約了我契弟單獨見面,唯他唯我,私密無間,再無第三人,侯爺覺得他會不會來?

我覺得他會。

是神棍,不是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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