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縱情天空 我沒在林謙鶴床底下
第69章 縱情天空 我沒在林謙鶴床底下
那天在機組車上, 有同事說江鷺時幸運,“剛飛就能遇到明星。”
“明星?”江鷺時正在為放單的事情焦頭爛額, 眼睛沒離開快被翻爛的筆記,“哪個明星?”
他雖然有機會進入娛樂圈,但對追星沒有一點興趣,除了老一點的藝人,新冒出頭的,知道名字也對不上臉。
更別說什麽相聲圈的、網紅圈的。
室友和他說遇到了某某某, 江鷺時一臉茫然,連名字都沒聽過,後來才知道是戀綜裏的嘉賓。
同事說:“你肯定知道,是林謙鶴!”
聽到“林謙鶴”的名字, 江鷺時霎時間從筆記上移開目光,興奮道:“真的嗎?”
同事說得沒錯, 他确實足夠幸運。
林謙鶴年少成名, 最近又演了一部現象級的大爆影片,廣告、熱搜、晚會、頒獎典禮……到處都是他的身影,應該沒人不知道他的大名。
連星耀航空的航機雜志上都有他的專訪, 還有旅客問江鷺時能不能把雜志帶走。
難怪同事那麽激動。
二十出頭的年紀, 正是虛榮心橫行的時候,光是和林謙鶴一架飛機, 就夠他們吹噓一陣。
江鷺時幾乎可以想象出室友、同學, 還有老媽江春芝羨慕的神情。
特別是老媽, 肯定要把這件事宣揚給家裏的親戚、附近的攤販、收管理費的強叔、流浪的湯姆和路過的傑瑞, 就好像親眼看到林謙鶴一樣。
明明是件好事,同事卻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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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偷摸摸指了指坐在前排的郭錦良,說:“可惜了, 不然還可以要簽名。”
江鷺時倒沒有想那麽多。
一方面,他是連號位都不占的新人,大部分時間在後艙厮混,即便在一架飛機上,也和坐在電影院看林謙鶴演電影似的,壓根不敢奢望和林謙鶴有什麽交集。
另一方面,他更擔心即将來臨的放單,協作會上雖然僥幸過關,但郭錦良的嚴苛讓江鷺時心有餘悸,他也清楚記得郭錦良的話,“我會一直盯着你”。
江鷺時強迫自己收心,重新把目光放在筆記上。
同事卻打開了話匣子,随着車子轉彎,同事被甩了過來,有關林謙鶴的八卦也變得格外清晰。
同事說:“你別看林謙鶴長得高冷,人特別好,我也是聽同門師姐說的,她那天飛二號……”
在星耀航空,二號是頭等艙空乘,理所當然要關注回應頭等艙客人的需求。
他說:“那天,林謙鶴用完洗手間,特意把師姐叫過去,讓她看一看洗手間。”
同事是講故事的好手,三言兩語把當時的情景說得繪聲繪色,連江鷺時都跟着緊張起來。
“師姐吓壞了,以為林謙鶴對洗手間有什麽不滿意,沒想到……”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成功讓正在背緊急出口介紹的江鷺時擡起頭。
“沒想到什麽?”江鷺時下意識摳緊筆記,指尖被逼出沒了血色的白。
“嘿嘿……”同事笑了笑,眼中抛開得意,全是欣賞,“沒想到,林謙鶴說,看你們每次那麽辛苦地打掃衛生間,我先打掃一遍,你看看有沒有不合格的地方。”
江鷺時難以置信:“真的?”
“當然是真的。”同事說,“你知道嗎,師姐給我們講這件事的時候,她都快哭了。”
豈止是親身經歷的師姐,江鷺時只是聽過一遍,胸中也澎湃着經久不息的暖意。
入職前,培訓時,太多人向他敲醒警鐘,每個人都在說這行有多辛苦,憤怒的旅客有多可怕。
然而在這一刻,江鷺時從林謙鶴那裏汲取到信心和力量。
啊,世上還是好人多。
以前,江鷺時會有過幻想,要是機組車永遠都不會停下就好了。
但那天沒有。
車停到位,拎上箱子上飛機,被皮鞋磨出傷痕的腳都輕快了許多。
江鷺時迫不及待想要投入到“擺渡人”的事業裏,雖然剛剛出發就狠狠栽了跟頭。
他已經足夠小心,卻不得不面對郭錦良層出不窮的挑剔指摘,連借口去前艙拿東西,順便看一眼林謙鶴的機會都沒有。
唯一一次從林謙鶴身邊路過,就是去駕駛艙看落地。
江鷺時穿着長袖襯衫,套一件西裝馬甲,走在形如T臺的客艙,也算一表人才,卻因為眼光亂瞟,多了幾分鬼祟。
他每路過一排客人,就用餘光端詳,接着在像與不像之間暗暗忖度。
就這樣來到頭等艙第一排,根本不用無謂的思考,也不需要找人确認,只是一眼,江鷺時就認出來。
真是林謙鶴!
原本在銀幕上變化着喜怒哀樂的人撕破阻隔出現在眼前,高挺的鼻梁,流利的下颌角,思考時微抿的唇,以及頂級攝影機都描摹不出的質感,無一不帶給江鷺時無法言說的震撼。
林謙鶴沒拆毛毯,也沒用拖鞋,所有物品原封不動地放在原位。
他低着頭,手捧一本A4紙大小的冊子,大概是即将出演的電影劇本。
說好了偷偷看上一眼,也不知道是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還是有意縱容自己的貪心,江鷺時站在過道,任憑時光陡轉流逝,直到被林謙鶴發現。
那樣筆直的身形,又恰巧停在身邊,沒道理讓人不注意。
就在林謙鶴擡頭看過來時,江鷺時聞風而動,用滿身倉皇坐實了小偷的罪名。
他多麽想假裝無意地再走一遍,至少可以看一看林謙鶴的正臉。
然而郭錦良沒給他這個機會。
他被郭錦良用各種難聽的字眼辱罵,直到林謙鶴出現。
江鷺時很難形容那種感覺。
在他低着頭、渾身緊繃、呼吸困難到以為自己熬不過去的時候,是林謙鶴向他伸出援手,把他從冰涼幽深的水底拉了上來,讓他從瀕死的囚徒成為旁觀別人尴尬應對責難的閑人。
不管以後如何,至少在那一刻,他是有過輕松的。
其實不只是他,江鷺時清晰地聽到兩艙空乘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林謙鶴的舉動實在是大快人心。
向來都是郭錦良找別人的麻煩,多少人敢怒不敢言,他何其榮幸,居然親眼目睹郭錦良在陰溝裏翻船。
公司尤為重視客戶體驗,特別是林謙鶴這樣的高卡客戶,被他投訴,扣分扣績效都是輕的,說不定連乘務長也要解聘,看他以後還怎麽仗着高號位作威作福。
感謝林謙鶴的仗義執言,後來的郭錦良忙着向林謙鶴道歉,再沒怎麽搭理江鷺時。
雖然被罵了一路,雖然沒能去駕駛艙看落地,雖然在同批學員中考核墊底,但江鷺時并不氣餒。
是林謙鶴讓他知道,這不是他的錯。
如果不算後面那件事的話……
江鷺時沒忘記向林謙鶴表達感謝,但總是找不到機會。
作為空乘,飛京滬、長沙、杭州、寧波特別容易遇到明星。
有一年飛釜山,正好趕上釜山電影節,整個頭等艙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導演、演員。
然而很遺憾,大小明星見了不少,就是沒再見過林謙鶴。
所以重來一次,即便僅有的一點交集不複存在,江鷺時也在第一次見面的晚上,不管不顧地給了林謙鶴一個擁抱。
也許在林謙鶴的眼裏,這個擁抱和粉絲的擁抱沒什麽區別。
然而只有江鷺時知道,藏在擁抱裏的,既有感謝,也有愧疚。
仔細計較的話,江鷺時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從哪天開始的。
起初,不過是一條不起眼的網友爆料,澄清了就好了。
那時的江鷺時相當樂觀,甚至抱着“清者自清”“日久見人心”的天真想法,完全忘了在市場營銷課上學過的傳播理論——人們只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
等江鷺時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時,已經來不及了。
爆料像狗皮膏藥似的貫穿于有關林謙鶴的所有消息。
只要提到他的名字,不管是代言、選角、路透還是首映,一定會有人義正辭嚴地站出來,說:“就因為林謙鶴投訴空乘,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他。”
有路人感到好奇,問:“什麽瓜什麽瓜?”
那人自以為正義地将聽來的事情講述一遍,從一衆“謝謝避雷”“第一次聽說”“你是對的,我也聽過”“不是馬後炮,我早就看出林謙鶴不好相處”的言論中獲得從別處獲得不了的成就感。
漸漸的,有關這件事的謠言衍生出新的版本。
有人說:“我同學在星耀航空工作,也是飛的,他告訴我,被林謙鶴投訴的是一名參加過撤僑的乘務長,上過電視,評過模範,因為林謙鶴的投訴被開除了。”
“天哪?這麽嚴重嗎?”
“還不是因為林謙鶴是明星,公司寧願開除一個員工,都不願得罪他。”
還有人故意編排出聳人聽聞的細節,以便讓林謙鶴顯得更加可恨。
“我閨蜜的二姨和乘務長住一個小區,據說乘務長都快退休了,這下養老金都沒了。”
“我坐飛機時習慣坐最後一排,剛好聽到空乘們在議論,他們說,乘務長背着這麽嚴重的投訴,想換個公司也沒人敢要,乘務長找不到工作,絕望下跳樓了。”
“對對對,家裏還有八十歲的長輩,沒幾天也去世了。”
“林謙鶴真該死啊!”
憤怒的網友們不只去林謙鶴的社交媒體下聲讨,還在首映禮之類的地方當面質問。
江鷺時忘不掉林謙鶴的表情,從波瀾不驚到欲言又止,從有心無力再到死了一般的麻木。
也許是覺得多餘,林謙鶴從沒有為自己解釋過。
事實上,他也确實沒辦法理直氣壯地說出:“我沒有投訴過空乘。”
只要這件事不被推翻,說什麽都是徒勞。
以至于林謙鶴的粉絲們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發安利貼時都要謹慎地帶上前綴——林謙鶴投訴空乘我先說。
那麽多人,連林謙鶴都不再掙紮,只有江鷺時堅持不懈。
不管什麽時間,不管什麽地方,只要看到類似的言論,他一定會站出來為林謙鶴說話。
“事情不是這樣的,林謙鶴投訴空乘是因為……”
“沒有人被開除,沒有人跳樓。”
可惜他的聲音太小,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不,還是會有人看到他的。
當他說“被投訴的乘務長是公司有名的黑名單,沒人想和他飛”時,立刻有網友跳出來,說:“什麽意思?受害者有罪論?”
網友給江鷺時起了個名字,叫他“水軍”,還希望江鷺時能帶帶他們,“有錢一起賺”。
衆人群起而攻之:“別以為給乘務長潑髒水我們就能信你。”
“你什麽都知道?你在林謙鶴床底下?”
江鷺時很有耐心,每一條都會回複,直到對方不再理他,或者幹脆把他拉黑:“我沒有潑髒水,我只是受過林謙鶴的幫助,我沒在他的床底下。”
在這件事上,江鷺時異常執拗。
事情由他而起,他必須幫林謙鶴解決。
江鷺時把有限的休息時間全部用在為林謙鶴澄清上,從早到晚,直至精疲力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