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本能

第30章 本能

好像從哪吒說出第一句“抱歉”開始,葉挽秋就感覺自己已經跟不上對方的節奏了。接下來他每做一個動作,說一句話,她都下意識只能呆愣住。

“刀?”葉挽秋略感牙酸地重複着這個詞,同時隐約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是想……”

“用刀割開外皮,取出屍神蠱本體與封鎖毒性。”哪吒回答,視線快速掃過她身上一眼,“你頭上的步搖就可以。”

葉挽秋取下那支紅楓步搖,烏青長發頓時流瀉而下,鋪滿肩膀。她看了看自己手中步搖尖銳細長的末端,又看了看哪吒背上的黑色蓮焰紋路,一時間竟怎麽也下不去手。

“一定要這樣嗎?”她反複伸手試圖觸碰到對方的後背,但又莫名畏縮着收回來。好像那支尖尖的步搖不是要落在哪吒身上,而是要在她自己手心裏戳個窟窿。

哪吒以為她是在擔心屍神蠱還活着的問題,于是開口道:“你放心,屍神蠱已經死了,毒性被封鎖在我身上印記裏,不會傷害到你。”說着,他又停頓一下,轉過頭,視線刻意避開她的眼睛,攤開手道,“還是我自己……”

“我不是擔心這個。”葉挽秋沒有要把步搖遞過去的意思,繼而坦誠解釋,“只是就這麽割開……你不痛嗎?”

哪吒愣下,好像覺得這個問題很陌生。

就像她在夢裏對他說,你可以适當任性一點那樣。

他一時沒有防備,視線擡起,對上她清澈明媚的眼睛,然後又很快移開:“沒事。你動手吧。”

葉挽秋點點頭,低頭看着他身上的蓮紋,試着伸手碰了碰:“只要沿着印記割開一道小口子就行嗎?”

帶着暖熱體溫的指尖觸摸在他冰涼的脊背上,一冷一熱的強烈反差,加之瞬間蔓延包圍而來的,那種溫柔到誘惑的安寧輕松感,讓哪吒本能繃緊身軀想要避開。

葉挽秋察覺到他的動作,立刻止住動作擡起頭:“怎麽了?”

“沒事。”聲音仍舊是四平八穩的。葉挽秋坐在哪吒身後,看不見他的臉,只能聽到他說:“割開黑色最深的地方就可以。”

她依言向下看去,找到在背上那朵燃燒蓮花的中央,彙聚着一點最深的漆黑,正在脊骨處。手指觸碰上去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有不同于周圍肌理的異樣,像是摸到了半化未化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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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麽,但又忍耐回去。

少女溫暖柔軟的指尖落在他背上,輕點滑按間,激起陣陣與完全違背自我意志的渴望與依賴感。

一絲一縷,一寸一寸。将這些細碎卻又無比清晰的感受,深深刺進他身體與感官的最裏面。将原本冰冷如雪的蓮花之身撥弄出本不該有的,逐漸明顯到接近激烈的波瀾,仿若融化那樣。

他握緊搭在膝頭的手,無聲深吸口氣,忽然想起曾經在百花深的那個夢。

深刻的缺失與空洞感幾乎将他折磨發瘋,任憑尋遍六界也找不到能夠填補身軀裏某個空白的地方,無盡燃燒的業火将天地化作一片烏有。

直到他找到了葉挽秋。

他将她撕碎了,吃掉了她的血肉。将她的心髒挖出來,放進自己身體裏日夜哀嚎着,不斷滋生出尖銳渴望的那處空缺裏。

所有折磨與痛苦都消失了。

他得到了永恒的安寧與完滿。

銳器觸碰到脊骨,哪吒幾乎驚出一身冷汗,手掌手握成拳,渾身肌肉緊繃。

葉挽秋拿開步搖,擔憂詢問:“很痛?”

“不是。”他閉上眼睛,“和你沒有關系。你繼續吧。”

他只是沒想到,還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那個夢。然而它卻一直靜靜停留在他記憶深處,就像一星埋藏在冷灰中不死不滅的火種,随時都準備着卷土重來。

夢裏迫切想要找到什麽再吞噬進去的感覺,正殘留在記憶深處緩慢起伏着。

由她帶來的安寧感越是濃烈,胸腔深處就鼓動得越是空虛。所有知覺都被逐漸抽離,而後又接近扭曲般地聚集在葉挽秋觸摸着他的地方。

如此高度敏銳的感官之下,哪吒不得不被動捕捉到一種溫暖的,微微跳動的,從她指尖傳來,與她身軀裏那顆心有着同樣頻率的細弱律動。

它纏繞成無數看不見的絲線,順着哪吒的脊背不斷攀爬蔓延,深入四肢百骸。像是植物伸進土壤裏的根系,不停朝裏鑽,近乎融為一體那樣的緊密。

銳器刺穿那層包裹在脊骨上的冷白肌膚,挑處那只已經僵死的屍神蠱。些許微不足道的痛感,伴随着葉挽秋想要為他減輕痛楚而釋放開的靈力一起猛地向他淹沒過來。

剎那間,哪吒好像聽到了她的心跳敲打在自己胸腔裏發出的回音,鮮活到沉重。

他甚至以為會有無數血紅色的蓮花即将從傷口處争先恐後地開出來,瘋狂而不知節制地生長着,試圖将她死死絞住包裹進去,塞入他空無一物的軀殼裏,讓他得以滿足。

原來這才是那個夢的含義。

不管他本身意志如何作想,這具紅蓮化來的身軀一直都在無比渴望着,想要吃掉唯一可以為它帶來永恒安寧的東西。

可是,為什麽是她?

意識到這點後,哪吒猛地睜開眼睛,想要起身掙脫葉挽秋的手,強行切斷這種由對方帶來的,濃烈到沉溺的珍貴平和感。

然而葉挽秋卻在取出屍神蠱後迅速用手按住他,不讓他有所動作。搭在他肩膀處的手指軟熱非常,指尖碰到他的鎖骨,緊貼着他脖頸處本該與心髒連接的安靜脈搏。

蓮花之身不會有溫度,不會有心跳,也不會讓她感受到他此刻腦海裏的驚濤駭浪。

但哪吒仍然皺起眉尖,好像自己的情緒被對方看穿那樣不适應。

“三太子別動,屍神蠱雖然取出來了,但是凝固在你身上的毒性還沒散完。”葉挽秋說,并沒有察覺出他情緒裏的異樣。

然後,她起身來到哪吒面前,雙手凝起靈力點住他肩膀幾處。

極近的距離下,哪吒的視線避無可避,只能落在葉挽秋臉上,一時間有些怔神。

白金光輝溫柔融入進來,為他将身上餘毒清理幹淨。肩背上的蓮花紋正在飛快褪去那種可怕的漆黑,恢複成原本極淺極淺的淡荷紅。

“好了。”她收回手,聲音隐約有些不穩。

方才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仿佛握過一簇冷火,灼得她有些心慌意亂。

目光接觸間,驟然而來的近距離面對面讓兩個人都陷入莫名的尴尬情緒裏,錯開視線的動作出奇地默契。

考慮到他需要穿衣服,葉挽秋垂下眼神避開到一邊,掩飾性地想要用衣袖擦下臉上并不存在的汗。

剛擡起手,她聞到自己手裏清晰沾染着對方身上的蓮香味,混合着沐浴不久後的水汽,在鼻尖化開一陣潮潤的冰涼。

于是她又尴尬地放下手。

哪吒則迅速整理着身上的外衣。右手碰到剛才被她緊緊按住過的鎖骨處,他的動作稍微凝滞一瞬,旋即又恢複正常。

穿好衣服後,他靜默片刻,朝葉挽秋輕聲道:“多謝。”

“應該的,三太子不必客氣。”她轉身,盡可能自然地轉移着話題,“蕭将軍怎麽樣了?有好些嗎?”

哪吒嗯一聲,将桌上茶水倒一杯出來遞給她:“傍晚我去看過,他好多了,應該明日便能醒。”說到這裏,他停頓下,又補充,“多虧有你上次贈與的藏魂晶在。”

“能幫上忙就好。”她接過茶水喝一口,看了看對方,似乎有話想說。

“你想說什麽?”哪吒問。好像每次都是這樣,他總能輕易看出別人的情緒。

“我只是覺得,三太子今日為救蕭将軍将屍神蠱引導自己身上……其實真的挺危險的。”畢竟誰也不知道這種專克神族,曾經殺死過無數神祇的上古妖蠱,究竟是否會對蓮花化身也同樣造成傷害,他卻半點猶豫沒有便這麽做了。

哪吒倒是不以為意,只平靜道:“沒有別的辦法,想到就做了。”

這樣輕巧平淡的态度,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只是喝了杯茶,順便救了個人而已。

不過仔細想想好像也是。從她認識哪吒起,對方所做的每一件事,下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如此風格。

雖然每次都能分毫不損地達成他的目的,但其過程與手段在外人眼中,往往會過于淩厲得近乎偏激。認定要做成的事,那便是無論如何都得做到,不管是否會傷及自身。

這麽想着,她忽然回想起自己夢裏那個年幼卻也倔強無比的孩子。

那個不管周圍人如何厭惡與反對他,也一心執着要與東海龍族為敵的孩子。最後為了堅守內心,選擇一人背負代價,削骨剔肉,只留魂魄無牽無挂,重生而來。

這時,哪吒忽然像是想起什麽,看着她開口問:“帝女今日所用那件仙家兵器……似乎很特別。”

能與紫焰尖槍遙相呼應,不只是何來歷。

“雪焰?”葉挽秋伸手召出自己的伴生法器,“爺爺說這是他在撿到我時一起發現的,與我靈力相通。”

說着,她也回想起白天雪焰與紫焰尖槍的感應,面露疑惑,聽見哪吒說:“能給我看看麽?”

她依言遞過去。

哪吒握住雪焰,淡淡神力浸透進去,頓時感受到如當初他得到紫焰尖槍時一模一樣的感覺。

好似這兩件法器天生就是一體,根本分不出有何區別。

他沉默片刻,将雪焰看了看,目光在那半面蓮花上短暫停頓一瞬,最後遞還回去道:“确實是件極好的寶物。”

喝完杯中茶水,葉挽秋起身:“既然三太子沒事了,我就先回去了。好生歇息。”

說完,她便準備朝屋外走去,卻聽見哪吒忽然說:“我送帝女回去。”

“那,多謝三太子。”

回到房內,她取下頭上步搖準備躺回床上。指尖碰到步搖尖端時,腦海裏不知怎麽回事,忽然回想起方才哪吒脫下衣衫的模樣。

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睡意頓時煙消雲散。

她立刻放下步搖,閉上眼睛,将頭埋進被子裏卷成一只蘑菇,努力試圖催眠自己。

翌日清晨,葉挽秋梳洗完畢,與青川君在亭臺用着早膳。地仙身邊的小童忽然來傳話,說是黑白無常帶着一個亡魂過來見三太子,也請兩位神仙過去瞧瞧情況。

她一聽便意識到:“是那個下屍神蠱的妖魔。”

青川君也放下酒杯:“走,我們過去看看。”

他們很快跟着小童來到地仙祠。果然正見一個被勾魂索穿透琵琶骨,手腳脖頸皆被鎖魂枷束縛住的綠眼妪,背後生得一對鸺鹠鳥翅。

葉挽秋認得這種妖怪。古書記載此妖最愛吸食孩童腦髓,曾一次令城中上百個不足一歲的幼兒慘死。

如今冥府已查清,正是她以屍神蠱奪取山間廟宇內原本地仙的神位,要求信徒以孩童為代價來交換祈願成真,已為非作歹十餘年,最後被蕭其明擊殺在廟中。

“那她到底吃了多少孩子的腦髓?”葉挽秋聽到這個年數都覺得頭皮發麻。

黑無常回答道:“上千個。”

她愣了愣:“這麽多人為了心願成真,甘願交出自己的孩子?”

“不一定是自己的,去偷去搶來的也算。”白無常說。他常年一副笑臉,此刻瞧着那綠眼妪,滿是死氣的慘白臉孔更是笑得格外陰森可怕。

“要我說,它死在蕭将軍手上已經是很便宜它了。再過十年,它就要經歷妖族天生的換骨之劫,到時候可是天雷刑法,劈得它粉身碎骨,永不超生才算完。”

“可等到天雷來臨之前,不就又有上千個孩子要被她吃光腦髓?”葉挽秋皺起眉尖,看着那妖怪的眼神充滿厭惡。

白無常吐着長舌将頭點了點,又行一禮笑道:“就算躲過了天雷,冥府地獄可是誰也躲不過的。不過在那之前……”

他說着,順勢望向剛走進來的哪吒,重新看着綠眼妪的眼神裏略微浮出一絲嘲弄般的同情,還故意将那妖怪朝前踢了踢,笑面詭異。

這鳥妖在冥府裏被黑白無常突然抓住并帶走的時候,就已經吓得神志不清。看到青川君來,當即認出對方是重明鳥身,頓時更加吓破了膽。

以至于等她再見到哪吒的時候,整個腦子已經徹底化作一團漿糊,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應,只知道跪在地上抖得近乎抽搐。

“屍神蠱是誰給你的?”哪吒坐在她面前,眼睫微垂,面無表情俯瞰着她,聲音不大,卻極冷。

久居上位且縱橫戰場慣了的人,想要威懾對方,根本不用刻意聲張什麽。他坐在那裏,看似只是平靜問話而已,就已經足夠讓人畏懼。

“偷……偷來的……”綠眼妪哆嗦着回答,兩只眼睛瞪得很大,眼神渙散,“妖界很早之前,有一個栖居在舊墟附近的怪物,他帶來的。”

“你這模樣和嗜好吃人的德行,也好意思叫別人怪物?”白無常嘴角抽搐。

“不……他不一樣,他和我們都不一樣。”綠眼妪僵硬回答。

“他叫什麽名字?”哪吒問,心裏卻思考着她方才提到的地名——舊墟。

作為六界默契劃分出的禁地,怎麽會有妖怪栖居在那附近?

“懸息……他說他叫懸息。”綠眼妪說完,青川君與哪吒皆是臉色一變。

葉挽秋好奇低聲問:“爺爺,你知道這個懸息?”

青川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哪吒,輕微搖頭表示這不适合現在解釋。于是葉挽秋便心領神會,暫時不再追問。

見哪吒沒說話,綠眼妪連忙跪行在地上,哀求掙紮:“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說了,大神你會從輕發落我吧?我……我從他那裏偷來屍神蠱,一開始也不曉得這是什麽東西,後來才知道,就……就一時鬼迷心竅,想來人間找點吃食。後來我聽說,那個怪物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只知道這麽多了!”

“來人間找吃食?”葉挽秋又氣又怒地重複,“你之前在妖界沒去害人的時候,不也一樣活得好好的?如今在人間害死那麽多不滿周歲的孩子,就是為了你嘴裏一口吃食?”

“我……我也只是普通小妖,要想精進法術,光靠自己修煉實在太困難了。我不想在妖界永遠都只能做個擡不起頭的低賤妖怪……我不想……”綠眼妪說着,忽而又身子一顫,焦急忙慌去拉哪吒臂彎垂繞着的那條鮮豔紅绫,卻被上面的神光灼傷得立刻縮回原地。

她痛得蜷成一只蝦米那樣,妖豔臉龐挂滿黃水化成的濁淚,又哭又顫:“我知道錯了,求求大神開恩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聽到這般虛僞求饒,白無常垂目冷笑。黑無常則睜眼怒視,手中緊握勾魂索,勒得她當即大叫起來,滾來滾去哀嚎連天。

哪吒看着她,不知剛從什麽記憶裏回過神,臉色表情更漠然了:“既如此,新賬舊賬一起算。你吃了多少孩童,就去九龍神火罩裏待多少年,以表悔意,如何?”

綠眼妪被這句話吓得差點直接昏死過去。

葉挽秋記得九龍神火罩曾是太乙天尊法器,乾元山鎮山之寶。

罩中九條火龍噴吐三昧真火,每一道威力都比普通三昧真火強上九倍。莫說妖魔在內,就是許多仙神被困其中也得被燒成飛灰。

這綠眼妪雖修行頗深,但就這麽放進去,怕是神火罩還沒覺出裏頭是個什麽味就已經沒了。

白無常也想到這點,于是和黑無常迅速對望一眼,連忙笑着道:“三太子用神火罩燒這等小妖也太大材小用了。還請三太子處置完後,留着她一口氣,讓咱帶回冥府裏繼續領她該受的刑法。”

綠眼妪回過神,哭叫得更兇,逐漸原形畢露地尖嚎道:“我并未強迫他人!是那些凡人自己心甘情願把孩子給我吃的,我若有罪,他們就沒有嗎?!”

“自然有。”白無常涼涼道,“每一個為滿足自身私欲而将無辜孩子交給妖怪做吃食的人,冥府都會看得清清楚楚。該有的現世報一樣不會少,且他們死後,很快就會來跟你作伴了。”

“那你們呢?!”綠眼妪崩潰怒吼,“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又有多善良嗎?!不一樣都是拿了凡人的東西,替他們實現祈願而已?你們拿香火信仰,我拿孩子腦髓,又有多少分別?!你們真是什麽良善之輩嗎?神仙不是最愛說什麽不可殺生,你是天宮戰神,為的是保你們神界安寧,殺過多少他族生靈你還記得嗎?!”

哪吒懶得駁斥她那套偷換概念的流氓邏輯,玄冰般的烏黑鳳眼裏一點冷光,看得人心裏發怵:“早就不記得了。所以本座也不介意再加你一個。”

綠眼妪瞪大眼睛看着他。

“就像你說的。”

他站起來,走到綠眼妪面前,修長手指間竄出一朵火焰:“本座并非謹守殺戒的神仙,也沒有以善心教化罪靈的喜好。在本座這裏,做了什麽事就得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冥府會如何處置這樣的罪魂?”哪吒問。

“這個簡單。”白無常回答,“喜吃孩童腦髓,那就拔掉舌頭。殺害地仙,奪其神位竊取香火,其心可誅,那叫挖掉心肝。偷取屍神蠱禍害仙神,那就終日承受砍掉四肢的痛苦,直到判決年限到期。然後嘛……就該把她丢去和那位太若靈族的蠱師一起,繼續永不超生了。”

綠眼妪哀叫着抖成一團試圖後退,不斷尖叫哭喊自己知錯了,只是為了修行所以才一時糊塗。

哪吒微微颦下眉,似乎是覺得對方實在太過吵嚷,于是将手上火焰彈入她張大的口中。

蓮花帶着火焰盛放在她嘴裏,須臾之間便點燃她的全身。

明明看起來只是薄薄一層橘色焰光,卻燒得她慘叫不已,聽得人心驚肉跳。不過很快,她的聲音就變得渾濁起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融化的舌頭從嘴角一點點被擠出來,掐斷她繼續說話求饒的機會。

哪吒淡淡收回手:“留着她全部清醒神志,挂到外面去,別弄髒這裏。燒至明日天亮時分,再帶回冥府受刑。”

“那要是這東西撐不到明日可怎麽辦?”黑無常瞧着那團被火烤得痛苦到扭曲的亡魂,嚴重懷疑她半路就得魂飛魄散。

“本座沒用三昧真火,她沒那麽容易被煉化。”哪吒瞥着那妖怪,慢慢道,“吃了那麽多孩童的腦髓增進修為,這點承受力還是有的。”

白無常聽完松口氣,明白哪吒這番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也是回敬冥府同意送出這個亡魂的私人交情。

于是,他和黑無常一同朝哪吒行禮道:“多謝三太子考慮周全。冥府自有律法等着嚴懲,請放心。”

眼見所有問題得以解決,青川君也拍拍葉挽秋的手,示意他們可以回家了。

臨行前,他看着哪吒似乎一切如常的模樣,心裏還是不免有些擔心,于是又特意反複詢問哪吒是否已經将屍神蠱徹底祛除。

哪吒聽着這個問題,莫名回想起昨晚葉挽秋因為擔心他蠱毒發作而闖進門的事,以及後來……

他眨眨眼睛,無意識擡起手,似乎想去摸自己肩膀被葉挽秋觸碰過的地方。

這動作被青川君看在眼裏,以為是他身上餘毒未清,頓時臉色嚴肅起來:“可是還有殘毒留在身上?那可不行。我那兒有一瓶當初天帝賜下的歸元金丹,等會兒回百花深,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多謝青川君挂心,我已經好了。”哪吒很快收回虛放在肩膀處的手,“歸元金丹難得,神界丹藥房七百年才能煉出一顆,是天帝送給你的生辰賀禮,青川君還是自己留着。”

“沒事就好。”他點點頭,這才放下心來,“那我和仙箬先回去了。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說一聲。”

說完,他和葉挽秋很快離開了。

回到百花深,葉挽秋老遠便看見景煜正一動不動站在太陽底下,顯然是在受罰。旁邊還躺着一只負責監督的梁渠,見到他們回來,立刻高興地搖着尾巴撲上來喵喵撒嬌。

葉挽秋摸摸梁渠的頭,走過去看着他:“二姐叫你在這兒站着?”

景煜聲音嘶啞着回答:“阿囡不高興了。”

阿囡是他對葉望夏的稱呼。聽着很像女兒家未出閣時的小字。

不過事實上,葉望夏就沒在看見他時有過好臉色,總是冷面颦眉,言語鋒利。

他學會了自我懲戒,葉望夏才會露出一絲冷漠的笑,好像很滿意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但若遇他真有性命之憂,她又比誰都擔心。一面擔心,一面自我厭惡。

這兩人的關系太複雜,葉挽秋看不懂,也不算戳姐姐傷心事去問,但還是勸慰道:“你曬了這麽久,身上皮都掉一層了。二姐應該也消氣了,回去吧。”

景煜不動,只重複:“阿囡生氣了。”

青川君眼皮也不擡一下:“別管了,由他去。”

葉挽秋有點不忍心,但還是沒再多說什麽,只對梁渠小聲道:“看着他,別讓他真被曬死了。”

到時候二姐又要心慌。

她跟着青川君來到書房,這才重新提起先前的話題:“爺爺,那綠眼妪說的懸息到底是誰?為什麽你和三太子聽了都反應這麽奇怪?”

“這個生靈,和當年三太子在陳塘關屠龍自刎的劫難有關。”他說。

“什麽?!”葉挽秋滿臉驚訝。

她回想起自己夢裏那些場景,感覺很難想象到底還發生了什麽,才會讓那段過去化作千年不散的夢魇一直糾纏着哪吒不放。

“當年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她連忙問。

“那件事,三太子和太乙都不太願意提起。我也不好多說,只知道,東海龍族突然發難,索要人牲無度,其本意并非在那些凡人祭品,而是三太子本身。”

青川君說:“東海就是要逼得他自盡,才能得到他的靈珠。而懸息在其中更是下了不少功夫,當初就是他将靈珠有關的消息透露給東海,并提議讓他們從逼迫陳塘關獻祭更多人牲開始,一步一步逼得三太子走上絕境。”

“那懸息現在人呢?”葉挽秋問。

“一千年前,他被太乙天尊與三太子共同擒獲,關在神界天牢最深處。”

“靈珠是一個神所有力量的來源,也只有徹底毀掉它才算真正殺死一個神,否則光是摧毀軀體或者只是損壞的話,都是沒用的。他想借東海之手得到三太子的靈珠?為什麽要這麽做?”葉挽秋不解,“他和三太子有仇?”

“你也可以這麽理解吧。”青川君看她一眼,視線淺淺掃過她眉心間的紅蓮印。

“可那時候三太子才只是個七歲孩童,到底什麽人會恨他恨到如此地步?”她還是覺得很難想象。

“而且,就算他和三太子有仇。那他為什麽又有屍神蠱?太乙天尊殺了那個蠱師,又用火燒了他的大本營。就算還有遺漏,那不是也應該已經跟着太若靈族滅亡的時候就徹底消失了嗎?”

“這就很難說了。”青川君嘆息着,“只有等三太子回神界去審問懸息才能知道答案。倒是你,馬上就要接受試煉,記得萬事小心。”

“仙箬明白。”

夜裏,葉挽秋坐在房間閑來無事翻着話本,忽然聽見門口花精傳話,說是韶岚神使來了。

對方是來給她送信的。

葉挽秋拆開信封,抽出裏面對疊着的信紙。

黑色的字跡還帶着淡淡的新鮮墨水香氣,橫鈎撇捺蒼勁淩厲,像是火焰躍動的線條。

上面寫,

“聽聞試煉将至,祝願一切順利平安,得勝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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