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趙瑞儀領着家裏的幫傭到醫院,給祁佩芳收拾回家的東西。

和祁建洲生活了這麽久,她深知丈夫扮演孝子如同上瘾。家裏生意蒸蒸日上,兩個兒子年紀漸長,她無事可做,倒也樂得博個賢內助的名聲,親力親為幫老太太辦出院。

不過聽護工說起,昨天下午,病房裏來了一對年輕男女,對着老太太叫“奶奶”。

祁佩芳被人攙扶去上廁所,趙瑞儀也不藏着,直接撂了臉色:

這還用問?

必定是那個祁紉夏無疑了!

她恨恨想道:這個丫頭還真是夠不要臉,仗着老太太偏愛,居然真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

至于那個男人,趙瑞儀猜也不用猜,便知道是談铮。

只是她實在想不明白,小铮這樣一個前途大好的青年,為什麽非得和祁紉夏這種人糾纏?

單因為她一張臉嗎?

回到家裏安頓好祁佩芳,趙瑞儀還是氣不過,在客廳裏漫無目的地打轉。

祁越和朋友約了見面,正要出去,見她明顯心事重重,便問道:“媽,你怎麽了?”

趙瑞儀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簡要說了一通,順便附上自己的猜測:“我覺得小铮已經被祁紉夏迷得暈頭轉向了,你和他關系好,也該勸勸,免得他掉進陷阱裏。”

不料,祁越聽完卻大笑,直說她多餘操心。

“媽,你放一百個心,談铮哥不可能喜歡祁紉夏。”

趙瑞儀納罕,反駁道:“你怎麽知道他怎麽想的?他要是對那丫頭沒意思,這幾次幹嘛要明裏暗裏地護着她?”

祁越眼珠一轉,倒是沒立刻說出和談铮的那個賭約,只是意味深長道:“媽,雖說這幾年談家的生意也不好做,但你以為談铮的那兩個哥哥是吃素的?”

趙瑞儀經他提醒,明白過來:“對呀……都說長兄如父,他哥哥談鈞總要為弟弟把關的。”

但她話語間又帶幾分不确定:“可是小铮現在也不怎麽靠家裏,萬一他自己執意,他家裏人真的勸得住?”

祁越的香煙揣在口袋裏蠢蠢欲動,但礙于在趙瑞儀面前,沒敢拿出來抽,只是背着手把玩打火機。

“你們長輩對談铮哥是有什麽誤解?”祁越玩味道,“您看他平時是個片葉不沾身的樣,只要稍微對人上點心,就是喜歡了?”

金屬打火機的蓋子“啪嗒”打開,火焰只躍動了一秒不到,又被祁越給按了回去。

他唇邊逐漸泛起一絲冷笑:祁紉夏,你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們家治不了你,那就讓你最信任的談铮,來挫挫你的傲氣。

他吊兒郎當地往牆上一靠,眼前又浮現出上次和談铮聊天的情景。

那天在祁佩芳入院,談铮帶着人不告而別,祁建洲和趙瑞儀雖然表面上沒有發作,心裏終究是不滿,好在談铮做事周全,隔日就重新登門拜訪。

和祁家夫婦的說辭,顯然比在祁越面前冠冕堂皇得多,而祁越自诩知道內情,非但沒有拆臺,反而還幫着圓場,倒是成功在父母前面混了過去。

場面話說完,他把談铮帶至頂樓露臺。

“談铮哥,你和我說實話,賭就是賭,你對她,沒當真吧?”

沒其他人在場,祁越終于放心問出所想。

昨天在醫院,別說趙瑞儀和祁建洲,就算是他和祁辰,都被談铮的陣勢唬了個正着。

祁越很清楚談铮的品性,這麽多年,就沒見過他身邊有什麽女伴,更別說為女人得罪長輩這種事,根本就聞所未聞。

然而那天在醫院裏,談铮望向祁紉夏的眼神……

實在很難不讓他多想。

如若說純粹是演技,祁越覺得,談铮簡直可以參與角逐奧斯卡。

聽見他的問題,談铮淡淡一笑。

他雙手搭着欄杆,眺望遠處璀璨華燈,反問道:“連你都這麽想?”

他話裏的意思不難猜,祁越稍稍放下心,連說了幾個“幸好”。

“說起那個祁紉夏,”祁越恢複慣常玩世不恭的語氣,“最挑不出缺點的,也就是她的長相了。要不是她這麽個身世背景,我還真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

談铮用餘光睨他,“對一個人的評價僅限于外貌,聽起來可不像誇獎。”

祁越往旁邊的戶外沙發上一坐,無謂地聳聳肩:“沒辦法,我也實在誇不出什麽。脾氣嘛,和溫柔沾不上邊;禮貌,更是沒有。我都不敢想,将來哪個倒黴蛋會娶了她。”

談铮輕笑。

“所以嘛,咱們打賭就打三個月,”祁越調侃道,“時間久了,我怕談铮哥你也受不起。”

說起那個不是玩笑勝似玩笑的賭,談铮正色:“祁越,你答應我的,不能反悔。”

祁越坦然:“說到做到,絕不反悔。”

談铮低頭點了支煙,深深吸一口,煙霧模糊了他的面容。

“你知道的,我家現在是我大哥說話,二哥和他一條船。我雖然自己有公司,但畢竟家裏還有牽涉,不能全然不管,否則大哥怪罪下來,我也很難做。”

祁越表示理解:“我明白……你們家的情況也複雜。”

話說到這裏,本應該适可而止,但祁越盯着談铮手指間夾着的那點猩紅光亮,總覺得昨天在醫院裏的場景揮之不去。

“你……确實沒當真,對吧?”他不放心地補問。

談铮撣一撣煙灰,面朝深藍到極致的天穹。

“沒當真。”

話和煙霧一起消散在空氣裏。

*

黎川大學正式放了暑假,短短兩天裏,學生已經離開了百分之九十。

最後一天,祁紉夏向輔導員問了保研資格的事情。

按照目前的績點排名,她是專業第一名,加上各類競賽經歷和綜測分數,保本校幾乎不成問題。

雖然心裏早有預期,但得到輔導員的肯定,份量終究不同。祁紉夏心裏長舒了一口氣,腳步輕盈地回寝室收拾東西。

作為起早貪黑的考研人,這個暑假,徐今遙決定不回家,準備好好利用這兩個月的時間鞏固考研專業課。

不過眼見着祁紉夏開始收納床上的被褥和簾子,她還是有些惆悵,抱着厚厚的書本對祁紉夏道:“夏夏,你真的今晚就回家嗎?不多留幾天陪陪我?”

祁紉夏逐個解開床簾的挂扣,裝進袋子裏帶回家清洗。

“今天已經是離校期限的最後一天了,如果我再不走,就要被宿管在群裏通報點名了。”

徐今遙撇撇嘴,憂傷道:“獨守空房兩個月,想想就難受。”

她縮回桌子前,抱着書看了沒兩頁,忽又想起一事。

“夏夏,我男朋友前兩天和我說,你徹底拒絕陳钊了?”

祁紉夏手上的動作微頓,“嗯,都和他說清楚了。”

徐今遙點點頭,竟沒流露出多大的驚訝:“我也看出來了,你和他不來電,沒那種能談得了戀愛的感覺。說清楚也好,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免得他總懷着一線希望。”

三片床簾被拆下,上鋪空間頓時亮堂堂。祁紉夏把厚實的布料折疊整齊放進袋子裏,準備拿回家清洗,邊下樓梯邊說:“你男朋友和陳钊熟,他還有說別的什麽嗎?”

“那倒是沒有。我男朋友說,陳钊回去之後,消沉了兩天,和他們籃球隊的人出去痛快打了一場比賽,差不多才恢複正常。”徐今遙說。

雖然和陳钊并無發展的可能,但祁紉夏也并不希望對方因為自己的拒絕而一蹶不振,聞言松了口氣,說了聲“那就好”。

徐今遙其實還有半截話沒說。

當她男朋友得知祁紉夏拒絕陳钊的時候,曾經在她面前替陳钊鳴不平:“你室友眼光也太高了。放着陳钊這麽好的一個男生不要,将來難道還能找到條件更好的?就算有條件更好的,人家可就未必有陳钊這麽死心塌地了。”

徐今遙聽得不舒服,當即就怼回去:“你什麽意思啊?陳钊是好,但夏夏就是不喜歡,不行嗎?再說了,我覺得夏夏就是能找到條件更好的,你要不服,咱們倆打賭。”

男友見徐今遙一副護犢子的樣,趕忙賠笑止住話題,生怕再發展下去,就是一場吵架。

看着專心收拾行李的祁紉夏,徐今遙兀自出神,殊不知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早就被她盡收眼底。

其實何需她說什麽,祁紉夏稍一細想,便知徐今遙男友大概只會為陳钊說話,人之常情不過如此。倒是徐今遙夾在兩人中間,恐怕不太好受。

踏上返程,已是晚上七點。公交車晃晃悠悠開了十幾分鐘後,祁紉夏背着單肩帆布包,提一個小行李袋,在仁化路站下了車。

路邊那家咖啡店的施工似乎推進了不少,原先堆放在路邊的裝修材料,已經通通不見。

這個點,沿街商鋪基本都還開着,水果店門前坐了幾位納涼的老人,用方言交流家長裏短,一邊喝着店家提供的免費涼白水,塑料扇一刻也不停。

沿着緩坡往深處走,照明也漸漸暗下來。風聲莫名有些嗚咽,祁紉夏不覺加快了腳步,往自己家所在的樓棟走去。

去年響應老舊小區改造的號召,社區牽頭,把所有樓棟的單元門都翻新了一遍,刷上新漆不說,還加裝了門禁,每家每戶都分發了門禁鑰匙扣。

如此,安全系數是提升了不少,唯一的美中不足在于,門禁系統的音量不小,每次刷開門鎖,都伴随着兩聲高亢的“嘀嘀”,對一樓住戶不太友好。

祁紉夏刷卡進了樓道,頭頂感應燈應聲而亮。

昏黃的燈光,意味着歸家之後熟悉的安全感,鐵門在身後閉合,祁紉夏踏上水泥階梯。

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一下,她腳步放緩,拿出來查看。

原來是徐今遙發微信詢問,她放在宿舍的衣架能不能借幾個給自己用用。

祁紉夏單手打字回複:【好,我留在宿舍的東西,你都可以……】

一句話沒有打完,她擡眼留意臺階,卻像是被什麽絆住似的,驟然停下了腳步。

循她視線,一樓右側的住戶門,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打開。

門邊站着個花白頭發的老頭,六七十歲,白背心黑短褲,趿拉一雙破損的塑料涼拖。

他朝着祁紉夏咧嘴一笑。

目光陰測測。

“丫頭,回家了啊。”

聲音粗粝得甚于将斷之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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