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李素蘭早起上班時,祁紉夏還沒起床。

她難得睡懶覺,李素蘭沒叫醒她,只是在冰箱上留了字條,說粥和菜在鍋裏,熱一熱就能吃。

祁紉夏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她伸手拿了手機看時間,原來已經上午九點。

空調設置好定時,在一個多小時前就已自動停止運行,房間裏有些悶熱。她踢開被子下床,揉了揉臉,去衛生間洗漱。

坐在餐桌前吃早飯時,祁紉夏收到了教務通軟件的出分提醒。

本學期的幾門課,她滿績點通過。

雖然這是個早有預料的結果,不過看到專業排名一欄雷打不動的“1”時,祁紉夏還是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至少,于她而言,保研一事,基本上塵埃落定。

祁紉夏連飯也顧不上吃,撥通李素蘭的電話,準備報喜。

但電話響了一聲又一聲,一直無人接聽。

不對勁。

祁紉夏盯着通訊錄裏李素蘭的頁面,疑慮和擔憂漸漸浮上心頭。

李素蘭從來不會不接她的電話,哪怕廠裏開會強制手機靜音,她也會用微信回複祁紉夏,詢問發生何事。

而不是像今天這樣,杳無音信。

她神思不寧,胡亂扒了幾口粥,端着碗筷進廚房洗碗。

預感果然成真。

就在祁紉夏把洗好的碗盤一個個放進瀝水籃時,她接到了一通陌生電話。對方自稱是李素蘭的同事,說李素蘭上午突然暈倒,現在人在醫院,叫她趕快過去。

*

醫院一樓的輸液大廳裏,李素蘭坐在一個角落,望着天花板發呆。

祁紉夏一眼認出母親的背影,匆忙跑上前。

“媽,你怎麽樣?”她着急地問,“好好地上班,怎麽會突然暈倒呢?”

陪同的同事回去上班前,已經和李素蘭說過祁紉夏會過來,這會兒見到女兒,李素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醫生說是低血糖,加上最近沒有休息好導致的,不是什麽大問題。”

祁紉夏皺着眉頭,在她身邊的空位置坐下。“都暈倒了,怎麽還不是大問題?”她難免自責,“也是我不好,都沒有注意您的身體狀況。從今天開始,家裏的家務,您就別操心了,都交給我。”

“這叫什麽話,”李素蘭嗔怪,“我就是年紀到了,偶爾有點失眠,休息兩天就好了,哪裏有那麽嚴重?”

祁紉夏心疼地握着她另一邊沒有輸液的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母親似乎比往常憔悴不少。

一時間,她竟有些許遺憾,只恨自己不能立即工作賺錢,幫忙減輕家裏負擔。

“這瓶點滴好像快要輸完了,”祁紉夏注意到快空的輸液瓶,“我去叫護士。”

拔了針頭走出輸液大廳,祁紉夏和李素蘭商量,讓她今天直接請假,回家休息一天。怎料李素蘭卻态度堅決,一定要回去上班。

“夏夏,你不知道,”她憂心忡忡地說,“廠裏最近人事變動,接連辭退了好幾個老員工。現在辦公室裏人心惶惶,都擔心下一個走的就是自己。這種時候,是萬萬不敢随便請假的。”

祁紉夏心裏不是滋味;“媽,反正我的保研已經板上釘釘了,這個暑假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出去做一份實習,多少也能拿點錢,免得你這麽辛苦。”

李素蘭卻搖頭:“我們家裏的情況,還不至于讓你出去兼職賺錢。你呀,好好讀書,好好放松就是了。”

這樣的反對不是第一次。

早在大一時,祁紉夏就在學校圖書館做過兼職,每月的補貼雖然不多,卻也能覆蓋一部分的日常花銷。

後來被李素蘭得知,卻委婉地勸導祁紉夏放棄這份兼職,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學習上。

“媽,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祁紉夏問,“您為什麽一直反對我去兼職?”

李素蘭似乎早有預料她的問題,并未流露出太多驚訝,只是輕輕一嘆氣。

“夏夏,工作是一輩子的事,不着急這零零散散的幾個月。學生時代是很美好寶貴的,媽媽希望你能盡情這段時光,而不是早早地背負起生活的重擔。”

就像李素蘭自己。

她的父母,也就是祁紉夏的外公外婆,一度刻意地窮養女兒,以至于李素蘭高中就開始勤工儉學。

後來進了社會,她同樣本能地苛待自己,吃也舍不得吃,衣服也舍不得買,消費直接與罪惡劃等號。

直到遇見看起來大方熱情的祁建洲。

但祁紉夏聽得似懂非懂。

送李素蘭上了回工廠的出租車,祁紉夏還在思考母親剛才的話,總覺得有些地方并不盡然。

坐上回家的公交車,她随手點開朋友圈,意外看見了沈蔓的最新動态。

【紀念第一天的加班!】

幾張配圖分別是大樓夜景、雜亂的工位,和兩杯碰在一起的咖啡。

看來是找到了新工作。

自她畢業離校,已經過了将近二十天,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入職新公司,倒也足見沈蔓的個人能力。

祁紉夏點了贊,并附上評論:【新東家?】

她打完字,剛剛鎖上手機屏幕,就聽消息提示音響。原來是沈蔓直接和她發消息私聊。

沈蔓:【對呀,在我家這邊找到新工作了,比上家工資高一大截,哈哈哈。】

祁紉夏由衷替她高興:【真好,果然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沈蔓:【嘿嘿,那是當然。對了,我們公司的總部在黎川,下周我可能會跟着leader來總部學習培訓,到時候叫上今遙,我請你們吃飯!】

祁紉夏看着屏幕微笑,心說倒是怎麽都繞不開黎川。

【好啊,不過總讓你請多不好意思,我和今遙可以分擔的。】

沈蔓:【不用,等你們将來工作賺錢了,再請回來呗,到時候才忍心好好宰你們一頓。】

祁紉夏看着她發過來的文字,忍俊不禁。

她回想到照片的細節,似乎露出沈蔓工牌的一角,印着公司的全稱。返回去再看照片,果然,是一家實力強勁的車企。

沈蔓的消息又來:【夏夏,我發現決定工作幸福感的因素裏,領導和同事占比太大了。我們分公司老總是個年輕的大美女,據說是集團老總的女兒,姓施,又有能力又有氣場,脾氣還好,比前司那個糟老頭強一百倍!】

祁紉夏笑意更深:【那就是喜上加喜了。等你來黎川,可要和我們詳細說說。】

沈蔓兩頭不耽誤,這邊還在和她私聊,另一邊也回了她的評論,是個陽光燦爛的大笑臉。

前方到站就是仁化路,公交車逐漸減速,慢慢靠了邊。

祁紉夏下車,撐起遮陽傘,躲避毒辣的日頭。她邊上坡邊看手機,忽然注意到朋友圈一個全新的紅點。

那是談铮的頭像。

她差點以為自己看錯,點開查看,才知他真的發了條新動态。

雖然只是轉發黎川大學公衆號的文章。

她想起談铮和自己說過,他的公司要和黎川大學做一個校企合作的項目,這應該算作宣傳手段之一。

念及此,她禮節性地點完贊,便試探性地點開和談铮的對話框,輸入一個問句:【校企合作進展如何?】

她本來沒指望能在半小時之內回複,沒想到才剛到家,談铮的消息就到了:【既有順利,也有不順。】

這倒是出乎祁紉夏的意料。

【哪裏不順?】

【我最想要的人才,不肯接我的橄榄枝。】

祁紉夏起初還沒明白,正在猜想究竟是哪位出類拔萃的前輩拒絕了談铮的offer,驀地福至心靈。

【你說的……不會是我吧?】

談铮:【不用謙虛,就是你。】

明明只是線上聊天,祁紉夏卻能腦補出他說話的神情——八分認真,兩分調侃,讓人無條件地信服。

她莫名一陣臉熱,生硬地轉移話題:【我一個學姐說過,她的同學在講座上中了你的美人計,千方百計要進你公司實習。】

【是嗎?不過實在可惜,這條計策對你失效。】

祁紉夏徹底接不住話了。

她當即丢下手機,沖進衛生間洗臉。

皮膚上的熱度讓她心慌。

冷靜,祁紉夏,冷靜。這只是一句沒有任何含義的玩笑,別多想。

真的……別多想。

她對着鏡子用力做了幾個深呼吸,随手扯下毛巾,胡亂擦了擦臉,方覺得平複,回到客廳,從沙發上撿起手機。

談铮那頭倒是沒別的動靜,不知是在等待她的回複,還是轉頭去忙別的事。祁紉夏定了定心神,決定趁此機會問點正事,便把今早李素蘭的話複述一遍,想聽聽談铮的意見。

【我覺得你媽媽說的對。】

祁紉夏:【為什麽?】

談铮:【如果你計劃本科畢業即就業,四年裏的實習經歷當然很重要。但你準備讀研,确實不必急于這一時,倒不如提前聯系好導師,那才是你未來三年的老板。】

祁紉夏盯着他發過來的幾句話,沉默着陷入思索。

一心一意争取名額時,她幾乎沒想太多關于未來的事,如今經他一說,她才有了些許實感。

原來,自己敲定的,是整整三年的方向。

談铮任由她這頭沉寂,沒有作任何言語上的催促,直到祁紉夏鄭重其事在對話框裏敲下幾個字:【謝謝,我會好好考慮的。】

*

午餐時間,祁紉夏懶得開火,去樓下的港式燒臘店随便解決了一頓。

再回到小區,卻見狹窄的小路上停着一輛小面包車,幾乎占了三分之二的通道,逼得過往行人只能從一米不到的通道中側身通行。

面包車的車身貼了某家搬家公司的logo,祁紉夏沒多想,對周圍住戶的搬遷早已見怪不怪。

不過等她走到自家單元門前,才終于覺出事情的不對勁:

搬家的那戶……好像就是一樓的老頭。

她在鐵門邊徘徊一會兒,沒見着老頭,倒是看見一個神采奕奕的中年男人,問過才知,他就是這房子的業主,也就是老頭的兒子。

“您這是賣了房子?”她好奇地問。

“是啊,而且還碰上一個大財主!”

人逢喜事,話也變多,中年男似是迫不及待地分享自己的經歷,“這房子本來是買給我爸住的,沒打算賣。誰能想到,就在上周,中介忽然來人,說是看中我這套房子,問我多少錢能出手。”

祁紉夏咋舌,“看中你的房子?”

中年男連連點頭:“對啊,點名要我這套。說來也怪,我這房子從來沒挂牌出去,不知道他們從哪裏看來的。”

“所以你就賣了?”祁紉夏從未聽聞如此匪夷所思的交易過程,不由得狐疑,“方便透露成交價嗎?”

中年男說了個數。

祁紉夏眼皮跳了跳。

真是如他所說,碰上財主了。

這可真是稀罕事,她心想,難得有花錢那麽不過腦子的主,也不知道究竟圖什麽。

中年男一面招呼搬家工人手腳再麻利點,一面和祁紉夏絮叨:“我那買家好像也挺着急,說是有東西想挪進來,催我快點搬空。本來我也挺不樂意,畢竟我家老爺子還住着呢,但是想想銀行戶頭上的錢……”

他嘿嘿笑出聲,“那不就得盡快嘛!總不能讓人家等着不是?”

祁紉夏失笑,附和着說是。

上樓回家的途中,她仍能聽見中年男指揮工人搬東西的聲音,內心不覺對那位素沒謀面的買主産生了感激。

這筆匆忙的交易,倒是無形中纾解了她的困境。

拿出鑰匙準備開門時,祁紉夏手上動作突地一頓。

不知為何,她的眼前晃過了那天晚上,談铮倚着樓下路燈抽煙的影子。

難道和他有關麽?

祁紉夏怔着,久久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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