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談铮拿起桌上的紫銅茶壺,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斟了一盞茶。
包間的消費有要求,用的茶水自然也是上佳,頭春頭芽的金駿眉,茶湯恰如起名,呈現出金黃的琥珀色,澄澈清潤。
出于禮貌,談铮用眼神詢問施慕,是否需要茶水。
對方略一搖頭:“不必,我不渴。”
他随即将茶壺放歸原位。
“家裏讓來的,”談铮正面回答她剛才的問題,“不知施小姐……”
“同樣。”施慕說道,“看來情況還不算太糟,至少,我們在這方面還能達成共識。”
談铮淺淺微笑:“你說的共識,何解?”
施慕言簡意赅:“現階段沒有戀愛的打算。”
茗茶香氣在鼻間輕輕漾開。
“很巧,我也是。”
短暫的沉默過後,停滞的空氣忽然暢快了起來。
施慕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往椅背一靠,難得露了笑:“行,那就說好,回去之後,我們各自和家裏回絕,理由随便你想,別太難聽就行。”
談铮點了頭,表示并無異議。
這次見面比他預想中容易太多,本以為會碰上一個驕橫的千金大小姐,沒想到對方竟和自己抱着同樣的心思,着實令他意外。
談鈞當初和他說起這件事時,也曾介紹過施家的條件。
施老先生是他們母親孟寧的老師,膝下獨子,也就是施慕的父親,厭倦了先輩的宦海浮沉,投身商業,竟然也做得風生水起,多年前就上了市。
施慕作為施家獨女,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外地分公司歷練,近期才定下來回黎川。施母來探望孟寧時,兩人偶然提起兩個小輩,竟都還是孑然一身,便商量着介紹二人相識。
如此,才有了今天這頓飯局。
服務生敲了敲門,推車進來上菜。
雖說施家的主營業務和談铮完全不在相同領域,但同為年輕的掌權人,兩人其實有不少共同話題。就這麽吃着聊着,原本的相親局,硬是被他們扭轉成了一場小型的股市研讨會。
施慕暗中感嘆自己運氣好,沒遇上什麽難纏的公子哥,但是看着樣貌氣質都相當出挑的談铮,還是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
“來之前,我媽和我說……據你家裏人聲稱,你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是真的嗎?”
談铮坦然承認:“是真的。”
這顯然超乎了施慕的預料。
她自己尚且有過兩段戀愛,雖然結尾并不愉快,但她始終認為,适當地釋放荷爾蒙是調節身心的方式之一。
“為什麽?”她問。
談铮單手攏住陶制的撇口杯,掌心感受着滾燙,笑意不減:“施小姐,人要是處在不間斷的賽跑之中,是完全分不出心力去戀愛的。”
施慕何其通透,當下就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很不厚道地聳聳肩:“請原諒,像我這樣沒有兄弟姐妹的人,很難共情你的境遇。”
談铮不語,嘴角的笑仍在,眼裏卻降了溫,仰頭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
兩人都沒打算久留,依着章程禮節吃完飯,前後腳出了包間——施慕在前,談铮被一通工作電話耽誤,稍稍滞後。
處理了一樁心頭大患,施慕心情愉悅,腳步輕快地往停車場走。
還未走到自己車前,她卻先聽見一聲興奮的呼喚:“施總!”
施慕回頭。
“沈蔓?”她驚訝地認出來人,居然是自己公司的新人下屬,“好巧,你也來這裏吃飯?”
沈蔓笑得燦爛,“和大學室友來的,兩個大三的小學妹。”
施慕望向她身後,确實站着兩個和沈蔓年紀相當的年輕女孩,于是笑着和她們打招呼:“你們好,我是沈蔓的公司同事,施慕。施展的施,傾慕的慕。”
從沈蔓的描述裏,祁紉夏早就知道,這位施總正是她們集團的未來掌門人,前途不可限量,此時卻只說是沈蔓的同事,十分謙和,心中不覺也多了幾分好感。
“施總您好,我叫祁紉夏。”
“我叫徐今遙。”
說話間,祁紉夏暗暗打量施慕,不禁在心底驚嘆,沈蔓所形容的美麗和氣質,還真是半分不摻假。只需看她舉手投足,便知其家世修養極佳。
施慕微笑看向兩人:“都是大三的學生?”
她們颔首。
“還有一年畢業,”她若有所思,“現在做什麽打算?”
她接連提問,語氣卻甚為溫和,不是高高在上的诘問,反倒更像大姐姐的關切,令人如沐春風。
“準備讀研究生。”祁紉夏如實道。
徐今遙補充:“夏夏比我厲害,基本上确定保研了,我還得等十二月份的考試。”
施慕并未對這種差異加以評判,和煦笑道:“條條大路通羅馬,讀書也好,工作也罷,都是歷練和成長的方式。你們這麽年輕,多的是試錯的機會,加油。”
徐今遙嘴快道:“施總,你也年輕啊,不僅年輕,還是個漂亮富婆。”
她單純清澈的眼神大大降低了這句話的恭維成分,施慕忍俊不禁,笑聲裏卻不全是愉悅。
“那又有什麽用呢,還不是要來……”她話說半截,想到了什麽似的,及時把後半句話悶回肚子裏,改作道別,“時候不早,我還有事,就先失陪了。”
三人亦識趣,沒再多說什麽,順施慕的話道別,目送她坐進車子,駛離停車場。
帕拉梅拉的紅色尾燈有着奪目的絢麗,讓祁紉夏短暫走了神。
再回首時,汽車已化作遠方道路上的一個光點。
如天上遙遠的星辰。
祁紉夏無聲地嘆息,轉過身,試圖将自己和這幅繁華景割裂。
才擡眸,眼見着店門口的融融燈火裏,走出來一個冷暗色調的人。
身影逐漸和樓梯口的那個錯覺漸漸重合。
祁紉夏一驚,用力眨了眨眼。
人還在,沒消失。
不是幻覺。
她實在沒想到竟真的在此遇見談铮,腦子有瞬間空白,一股氣脹在胸口,說不上是喜還是憂。
幾乎未經任何思考,她當即遵循着身體的本能反應,重新轉了身。
不知為何,祁紉夏不希望談铮看到她。
更不希望他們彼此認識的這件事,為自己朋友所知。
沈蔓還在為另兩人搶先付賬的行為耿耿于懷:“你們兩個,從實招來!是誰出的主意!”
徐今遙笑嘻嘻地扯了扯祁紉夏的衣角:“我倆同謀。怎麽着,二比一,你輸了。”
“你們狼狽為奸!你們,你們……”
沈蔓正捶胸頓足,視線裏不斷迫近的人影,忽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欸——”沈蔓驚奇道,“你們看,居然有個超正的帥哥哎!”
徐今遙聞風而動,立刻回過頭,不出一秒,發出和沈蔓同樣的驚嘆:“我去……這是什麽職場劇裏走出來的霸道總裁啊……”
她戳戳一旁的祁紉夏,悄聲說:“夏夏,你快看,西裝精英男!有沒有比追你的那個帥?”
徐今遙當然不知道,她拿出來作對比的雙方,實際上就是同一個人。
身邊二人都齊齊調轉過去視線,此時若仍毫無反應,只會顯得反常。祁紉夏不得已,只得跟随她們的目光方向望去,幹巴巴地誇贊:“确實……挺好。”
談铮徑直朝她們走來,越來越近。
心定如祁紉夏,頭一遭覺得站不住,于是岔開話題,想要離開此處:“不是說要打車嗎?我們去正門叫車,應該會更方便吧?”
徐今遙卻說:“我在網上看過食客留言,這邊叫車,就得定位在停車場,否則前面就是單行道,司機不好掉頭的。”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祁紉夏深深感到命運的玩弄,餘光裏瞧着談铮漸漸走近。
這個距離,他絕無可能看不到自己。
偏偏沈蔓看熱鬧不嫌事大,一邊點開打車軟件,一邊随口亂猜:“說不定他就是過來搭讪的呢?”
徐今遙立刻摘清自己:“那可不行,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你們倆倒是還能商量商量。”
沈蔓慢悠悠道:“別帶我。姐這幾年只準備專心搞錢,對男的暫時沒興趣。”
話畢,她和徐今遙默契地相視一笑,不約而同把目光轉給了祁紉夏。
不能更明顯的明示。
放在平時,祁紉夏自然會正氣凜然地回絕,但今時不同往日,萬一她這邊才否認,另一邊的談铮卻上來熟絡打招呼,謊話不攻自破,反倒更顯得她心中有鬼。
祁紉夏強裝鎮定,實則心裏已經沒了什麽底氣,含含糊糊道:“你們別亂說。”
話雖如此,但她還是試着給七八米開外的人遞過去一個眼神,含義只有一句:
別說我們認識。
至于談铮的視力有沒有好到那個份上,祁紉夏不得而知,只能祈禱天遂人願。
身旁的沈蔓和徐今遙還在打趣,可是祁紉夏已經無法去分辨她們在說什麽。
她明明沒有再和來人對視,卻能感覺到他的灼灼目光,定是一錯不錯地落在自己身上。
呼吸更亂。
談铮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占據了她的全部心緒。
身後突然傳來車輛解鎖的聲響。
三人齊齊往後一看,只見暮色裏,一對車燈低調閃了閃。
徐今遙恍然大悟,“嗐,原來是咱們擋了人家車的路了。”她開玩笑地拍打一下沈蔓的胳膊,嗔怪道:“就你想象力那麽豐富。”
沈蔓樂不可支,和她們往邊上挪了幾步,“我不也是随口一說嘛。人家夏夏還沒說話呢,你急什麽?”
徐今遙撇撇嘴,不理會她的揶揄,另起話題:“別的不說,這男的肯定有錢。你們看他那車,賓利!沒個幾百萬根本下不來嘛!”
沈蔓附和:“我們這是碰上真的高富帥了?行啊,趕緊沾沾空氣裏的財運……”
祁紉夏跟着她們讓道,眼見終于不在談铮前進的方向上,悄無聲息地松開緊攥的拳,掌心早已一層冷汗。
她這會兒才有心情和沈蔓開玩笑:“照你這麽個說法,哪用得着來停車場,天天往你施總辦公室走一趟,準保沾得夠夠的。”
沈蔓和徐今遙頓時笑作一團。
年輕女孩的清亮笑聲,脆得如同玻璃風鈴,祁紉夏終于完全放下警惕,任由她們笑鬧。
而下一瞬,這鈴音卻碰了壁。
“這張電影票,是你的嗎?”
男人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像平地驟起的大風,先欲迷人眼,然後亂人心。
祁紉夏心神全亂。
随後,一張有折痕的電影票根,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遞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