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從小時候起,祁紉夏過生日的流程就很簡單。

提前去家附近的蛋糕店訂好蛋糕,在李素蘭下班之前領回家,然後只需等着李素蘭回家,母女兩人共同吃一頓溫馨的晚餐,便是全部。

十歲那年的暑假,祁紉夏迎來自己的第一個兩位數生日。

那天午後下了雨,且是極透的大雨,到了下午四五點鐘的光景,空氣中竟是久違的濕潤涼爽。

趁着雨停,祁紉夏一路小跑到熟悉的蛋糕店,拎着圓形的包裝盒,腳步輕盈地往回走。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意外看見了談铮。

彼時的他,還只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少年,眼角眉梢卻已經很有成熟的影子。版型簡單無修飾的襯衫被他穿在身上,半點不顯得寡淡,反而更加凸顯少年人的一身清俊。

他雙手插在兜裏,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

脖頸像被很重的心事壓低。

即便隔了一段挺遠的距離,祁紉夏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低氣壓。但短暫的猶豫過後,她依然選擇上前打招呼。

“談铮哥哥,你怎麽在這裏?”

談铮一回頭,見到她的瞬間,眼裏只是閃現過一絲意外:“哦,是你?”

但很快反應過來:“沒錯,你家是在這附近。”

祁紉夏在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裏,也算是高個,不過和進入拔節瘋長的青春期的談铮相比,差得還是太多。

她才剛到他胸口,不得不費勁地擡頭仰望:“你來這裏散步嗎?”

仁化路一帶既無景點,也無商圈,對于談铮突然出現在此處,祁紉夏小朋友能想到的最順理成章的理由,就是散步。

談铮聞言,輕輕眨了眨眼。

“散步……”他低頭笑了笑,“這麽說,也可以。”

他很快就注意到祁紉夏手中的包裝盒,詫異地挑眉:“今天是你的生日?”

祁紉夏用力地點頭。

“生日快樂。”談铮說,“可惜我沒有提早知道,不然一定給你準備禮物。”

祁紉夏生怕他誤會自己是在索要什麽,連忙擺手:“不用,你已經祝我生日快樂了。”

于她而言,談铮雖和祁家走得近,卻從不和他們沆瀣一氣,簡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代名詞,何其高尚。

和這種人講禮物,太俗氣了。

祁紉夏很深沉地想。

耳邊忽然有清脆的叮鈴聲。

一輛兜售氣球的自行車,不緊不慢地順着人行道駛過。

後座上綁縛着一大串五顏六色的氣球,如孔雀開屏的尾巴,拱聚成一大簇漂亮的形狀,恰似拖曳了滿滿一車的童趣美夢。

祁紉夏的目光不自覺地被那輛自行車牽走了。

絢麗的顏色,對小孩子有天生的吸引力。

談铮當然注意到她焦點的轉移,順着她的方向看過去,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什麽。

他在心中感嘆,果然還是小孩子,下一秒,不慌不忙地朝那輛的自行車走了過去。

再回到祁紉夏身邊時,他手中已然多了一串色彩缤紛的氣球。

“喏,送你的。”

他把氣球塞進祁紉夏手裏。

祁紉夏懵懵地接過,擡眼細看那一大串顏色各異的氣球。

是最近在學校裏很流行的蘋果氣球,球如其名,末端有個凹陷,狀如蘋果,一大串呼呼啦啦地紮在一起,花團錦簇似的熱鬧。

她沒買過這種氣球,也不知道價格幾何,只是朦朦胧胧覺得自己不該接受。

“其實……”她磕磕巴巴地說,“其實真的不用。”

談铮微笑:“我難得跟一個小朋友有緣,送你的,就拿着。再說這又不貴。”

他的話莫名讓人心安,至少對于十歲的祁紉夏而言,聽他說完,确實有了伸手去接的勇氣。

一串赤橙黃綠青藍紫,仿佛一個又一個的彩色玻璃泡泡,祁紉夏握在手裏,感受到了與之不符的沉甸甸。

禮尚往來的道理,她懂得,于是試探性地開口問道:“你送了我禮物,那要不要……去我家吃生日蛋糕?”

出乎她的意料,談铮答應得很爽快:“好,順便陪你吹蠟燭許願。”

就這樣,他第二次去了祁紉夏家裏。

這天李素蘭下班早,一回來就看見門口多了雙男鞋,起初還吓了一跳,後來在客廳裏看見來人是談铮,她才稍稍安心。

從女兒口中得知事情始末,李素蘭倒是沒說什麽,只是做了三個人的飯,熱情地招呼談铮:“來,小铮,洗洗手吃飯了。”

桌上都是家常菜,要論實打實的價格,當然比不上談铮家裏的,但李素蘭廚藝不錯,這樣平凡的煙火氣于母女二人是尋常,但于談铮,卻是少有體會的恬然溫馨。

“李阿姨,您做飯真的很好吃。”

冷不丁被誇贊,李素蘭倒是不好意思,“哎,肯定比不上你們家裏的。如果還有什麽想吃的,跟阿姨說,阿姨再給你現做。”

因着一會兒還要切蛋糕的緣故,每人盛的米飯都不多,談铮用筷子挑了晶瑩的白米,淡淡笑了笑:“李阿姨,您家的菜很好,已經夠吃了。”

祁紉夏聽他們說話,悄悄把碗裏的蔥花撇在餐桌上,下一秒就聽李素蘭對她說:“你看,小铮吃飯多有樣子,什麽都不挑。”

她頓時心虛,用小碗遮掩住傑作,和母親對上眼神,古靈精怪地笑。

談铮:“我們家規矩比較多,吃飯如果挑食,是要挨罵的。”

李素蘭笑問:“有你這麽出色的孩子,你爸爸媽媽也舍得罵麽?”

談铮眼裏的光倏而一沉,吃飯的動作慢下來:“不是我爸媽,是我大哥。”

李素蘭驚詫:“你大哥?他年長你很多嗎?”

“四歲。”

“那也不算太多。”

自進門起,李素蘭便看出談铮今天心情不佳,聽他講起家中,隐約猜到其中關竅,“聽說,你還有個雙胞胎兄弟?”

“嗯,二哥。”

他似乎猜出李素蘭想說什麽,緊接着補充道:“他和大哥關系好。”

李素蘭微愣神,意識到自己無意中點破了他的傷心事,再開口時,語氣帶着明顯的寬慰和歉然:“怎麽說都是一家人,要是有矛盾,大家說開了也就算了。你是好孩子,連阿姨都喜歡你,何況是你的哥哥們呢。”

談铮禮節性地應承,側過臉往身邊看去,祁紉夏卻還在和蔥花鬥智鬥勇。

李素蘭不讓她往桌上扔,她就在碗裏開辟出一個小角落,專門堆放那些綠油油,神情專注,好似這就是全天下最要緊的事,外物皆與她無關。

他不自覺地笑了笑。

吃完飯,到了點蠟燭和許願的環節。

蠟燭是談铮幫忙插的,整整十根,不多不少。關掉室內所有燈光,祁紉夏戴着蛋糕店贈送的折紙皇冠,虔誠地閉上眼。

呼——

蠟燭被吹滅。

棉芯燃燒過後的淡淡焦味,和蛋糕的甜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種質感粗粝的味道,談铮用力吸了吸,竟然有些詭異的上頭。

那幾年,關于植物奶油和動物奶油的争論,還沒起什麽波瀾,商家用的多是前者,既容易塑形,價格也有優勢。

談铮淺嘗了一口,便發覺這甜味似乎過于膩人了,好在蛋糕胚味道尚可,于是将表面薄薄一層奶油拂到紙盤子裏,只挑松軟的蛋糕胚吃完。

祁紉夏卻不覺得。

她今天是壽星,理所應當地占有了最漂亮的一朵裱花,端端正正地裝在盤子裏,散着甜蜜的馨香。

這個暑假值了。

抿完一小口奶油,她快樂地想。

系在門口的蘋果氣球輕輕飄動,像無聲的回應。

*

話說到這裏,已經很明了——祁紉夏今年的生日,談铮有所打算。

至于打算的是什麽,他沒明說,祁紉夏也沒細問。

有些事情,戳開了點明了,未必就比藏着掖着有意思。

不過談铮那邊既然已經帶來準信,祁紉夏便不再瞞着李素蘭,與她講了新工作的事。

當然絕口沒提談铮,只說是自己認識的學姐介紹的。

李素蘭不疑有他,周一按照地址去了公司,試崗一天,回來告訴祁紉夏,說工作內容能勝任,就是工資開得太高,比原先多出兩千來塊錢,她拿着不踏實。

談铮沒說過薪資待遇的問題,祁紉夏也略微意外,但還是勸母親先做着,工資的事情,容她去和那位“學姐”打聽打聽。

打聽的結果幾乎是可以預料到的。

談铮給出的說法是,那個崗位的工資原先就開得高。

“都是靠關系的,給人家的待遇當然不能太差,不然和打發叫花子似的,多寒碜。”

祁紉夏不傻,聽出來他有點想要一筆帶過的意思,但此時再追問顯然也沒什麽意義,畢竟解釋權本來就在他那兒,随他怎麽說。

于是也沒多問,只告訴李素蘭,崗位工資本來就那麽高,讓她安心做下去。

其餘時間,祁紉夏也沒閑着。

不久前她在網站上投了幾份中學生作業輔導的線上兼職,收到了不錯的回音。和HR簡短電話溝通之後,她開了視頻通話,在對方的監督下,做了幾道高中數學題作為測試。

當了十幾年的學生,做題一事,完全處在祁紉夏的舒适圈之內。

她提交答題結果沒多久,入職邀請就如約而至。

【歡迎小祁老師加入我們的團隊~咱們的主要工作內容,就是負責在後臺解答同學們拍照上傳的各種難題,薪酬和答題數量以及難度挂鈎哦。希望小祁老師盡快适應我們的工作氛圍,幫助同學們取得更好的成績!】

內部溝通軟件上,祁紉夏才剛剛登錄,就收到了來自主管老師的信息。

鼓舞士氣之意顯然。

不過祁紉夏早和HR旁敲側擊過,就算是他們團隊裏答題最多的人,一個月能領到手的,也不過一千多塊錢。

畢竟是兼職,上限擺在那裏。

但她看得開,有進賬總比坐吃山空好,況且在徽山居請沈蔓的那一頓,對她的錢包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實在需要回血。

大三學生祁紉夏,竟然在這個暑假,過上了每天早起做題的規律生活,實乃奇聞一樁。

她和徐今遙說起此事時,對方忍不住在電話裏痛心疾首:“夏夏,你直接去做高中生家教,保準能賺三五倍的!”

祁紉夏一本正經道:“我最怕那種。萬一碰上個死活教不會的,我怕我會氣得跳起來。還是隔着屏幕,各自相安無事為妙。”

她對自己的耐心評估很準确。

李素蘭不在家的中午,如果懶得進廚房開火,祁紉夏一般去小區門口的小餐館解決。

只是,每每路過一樓那間已經出售的套房時,她總忍不住駐足幾秒。

這房子一直沒住進人。

她甚至貼着門上的貓眼往裏窺視,十足的變态架勢,但裏頭黑洞洞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只得作罷。

徑自下樓時,她一邊搖頭一邊自嘲——

祁紉夏啊祁紉夏,你到底想看到什麽呢?

答案藏着,她不敢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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