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戰栗
第36章 戰栗
祝燭星最後兩句轉折實在是太過突兀, 江載月花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是镯子變成了蟲子嗎?”
祝燭星聲音仍然溫柔而平靜道,“是他變成了一地蟲子,你想親自看看嗎?”
江載月還是有點難以想象, 她昨晚才見到的正常無比的姚小谷,怎麽會變成一地的蟲子?
“仙人, 您帶我去看看吧。”
雪白腕足裹住她的腰身, 一種極其強烈的失重感襲來,不過是一眨眼間, 江載月就到了雲端之上,她的身體陷入了銀白的沙丘之間, 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窒息與憋悶感, 下一刻雙腳就落到了實地上。
她像是被放進了一個黑漆漆的深井之中,井底連通着一小節狹窄的甬道,甬道裏堆積着無數散亂而不規則的碎石。
良好的身體素質已經能讓江載月在一片黑暗中也能清晰看到這些碎石的形狀,而在那條一眼就能看到頭的甬道盡頭,有一個像是狗窩一樣, 用碎石堆積起來, 洞口極其狹窄的洞穴。
而在那個洞穴裏,一個蜷縮起來的,倒在地上的瘦弱人形, 幾乎将整個洞穴都擠滿。
然而仔細看去, 那道人形陰影, 是由無數條密密麻麻的蟲子組成,而那些蟲子像是被一個看不見的牢籠困住,它們瘋狂蠕動着,江載月幾乎能清晰聽見那股沙沙作響的聲音。
她看着那一地的蟲子,一瞬間生出了許多難以想通的困惑。
直到一個微弱得近乎于無的腳步聲響起, 江載月猛然轉過頭。
“仙人,那裏是不是有人?”
然而還沒等祝燭星開口,一道甕聲甕氣的聲音就從黑暗中發出。
“是狐玄理那家夥讓你來的?他人呢?”
看着李十歲在黑暗中也顯得格外高大粗壯的身形,江載月眼前一亮。
能為她解答困惑的人,現在不就站着她面前嗎?
雖然她并不想招惹太多麻煩,可是麻煩的源頭已經三番五次地湊到了她面前,她即便什麽都不做,或許也會卷進這場風波,倒不如現在打聽個清楚,或許還能找到平安脫身的機會。
她可是只想着安安穩穩,毫無存在感地拜入宗主名下,再在無人關注的時候,找個偷偷溜出宗門跑路的機會,可不想真的拉上什麽谷主這類大人物的仇恨。
“李道友,你在說什麽?”
江載月裝傻的功夫一流,少女柔軟的聲線在漆黑一片的甬道中透着格外茫然無害的疑惑。
“有個長得和姚谷主很像,自稱是姚小谷的家夥,偷了谷主送給我的镯子,我好不容易才追到這裏來的。對了,你知道他怎麽突然變成了蟲子嗎?”
李十歲惡狠狠地打斷了她的話。
“大膽,你怎麽敢直稱谷主的名字?還有,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你怎麽可能在沒有驚動別人的情況下偷偷跑進來?”
谷主的名字?
江載月微微皺眉,裝作沒聽見後兩個問題的繼續無辜開口道。
“谷主不是叫血蘭嗎?我追的那個小賊是男的,他自己說他叫姚小谷……”
“閉嘴,”李十歲的聲音中陡然透出了些強裝鎮定的顫音,“你現在不許說話。如果驚醒了上面的靈獸,我們兩個就都得死在這裏了。”
上面的靈獸?
江載月腦中靈光一閃,難道他們現在的位置是在那巨大血柱模樣的靈獸房底下?
李十歲為什麽要偷偷摸摸來到這裏?他對那些靈獸做了什麽?
江載月心中還有許多的困惑,然而李十歲偷偷摸摸蹑步走近,他的聲音壓低着威脅她道。
“給我讓開!如果你壞了谷主的大事,就給我永遠留在這裏。”
而在李十歲走過她身邊的時候 ,江載月終于看清了,李十歲手上緊緊握着的一塊橢圓卷曲形狀,甚至還透着些熟悉香味的物品。
那是,一朵血蘭花!
李十歲揚起手,在她極度警惕的注視下,他的一舉一動,慢得等同于慢鏡頭播放的影片。
江載月很快就看出了他這個動作的意圖。
李十歲想把那朵血蘭花丢到洞穴裏那些遲遲沒有爬出去的蟲群上。
眼見溫和的态度套不出太多訊息,江載月瞬間就換了一個态度,她的唇無聲開合着。
“仙人,抓住他!不要讓他開口掙紮!”
祝燭星的動作格外迅速,幾乎是一眨眼之間,一道雪白腕足就穿透了李十歲的額頭,李十歲沒來得及有半點反應,身體就如同沉重的山巒般轟然倒下。
而她的觸手也裹着一層布,格外謹慎地按住了他手中的花瓣。
好消息,祝燭星的這一擊很有效。
壞消息,好像因為太有效了,江載月使出了好幾種方法,都愣是沒能把李十歲從昏迷之中弄醒過來。
不是,她是讓祝燭星抓人,沒讓他把人打暈啊!
然而事已至此,江載月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麽,此刻她已經能清晰聽到上方靈獸巢中的雜亂腳步聲與人聲。
“……還是餓……”
“沒辦法了……”
“把人都帶過來吧……”
把什麽人帶過來?
江載月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她用透明觸手在白色腕足上快速寫着字,問有沒有能讓她看到頂上靈獸房中的場景的辦法。
祝燭星輕輕握住了她的透明觸手,如同耐心引導着同族的幼崽學習使用自己的肢體,他溫柔平和道。
“閉上眼,将你的靈力灌輸入道肢裏,想象那裏長出了一個眼睛……”
看着透明觸手上長出的一顆黑色異物,祝燭星微微停頓了一會兒。
“是眼睛,不是石頭……”
“圓圓的眼睛……也不是雞蛋……”
江載月真的有很努力在想自己眼睛的形狀,然而想到最後,她只能勉強長出一個空具眼球形狀的球殼。
祝燭星的聲音短暫消失了,就在她以為祝仙人因為她的不開竅,已經想要丢下她不管的時候,她突然觸碰到了一只格外冰涼的大掌。
手掌的主人輕輕捧起她的指尖,引領着她觸碰到了一個濕潤的,在她指腹下輕輕顫動的眼球。
“這是我的眼睛。”
“想象你在道肢上長出來的,是和我一樣的的眼眸。”
纖長的睫毛在她的指腹下輕輕劃過,濕潤的眼球安靜溫順地呆在她的手下。
江載月有一瞬間很想要睜眼,看看下祝燭星一直沒有顯露在她面前的人形。
然而仿佛早一步地猜到了她的這個想法,柔軟冰冷的腕足先一步地輕輕蒙上了她的眼睛。
“我的人形,很怪異,會吓到你。”
然而祝燭星不說還好,他這麽一說,反而激起了江載月的好奇心。
“仙人,我不會害怕的。”
怕發出的聲響驚擾到了上面的人,江載月貼近祝燭星的面容,近乎氣音地開口道。
“無論您長什麽樣,我都不會害怕你的。我其實已經編好了給你的草葉禮物,想要當面送給你……”
少女輕柔的氣音仿佛帶着絨毛似的細小鈎子,祝燭星幾乎能清晰感受到,溫熱如實質般的氣息輕輕吹拂過他的面容,激起一陣格外陌生的,從未出現過的酥麻癢意。
看着江載月雪白肌膚上微微開合的淡紅唇瓣,祝燭星分辨不出這種奇怪的,在他的身體裏似乎還在進一步擴大的戰栗感是什麽。
他遲疑地想道:或許,是“他”那一邊,又出現了他沒有遇到過的問題,才會讓他現在,生出了一種陌生的,從未有過的,想要吃人血肉的沖動。
如果讓這種沖動再蔓延下去,或許他會做出不可挽回的,真的傷害他一直以來小心照撫的同族少女的事。
祝燭星很快就做了一個決定。
“我之後要短暫離開一段時間。”
江載月一下就傻了。
不是,在這種明顯恐怖片裏最後boss就要出來的關鍵關頭,己方的最大戰力說他要溜了?這和把她做成一盤菜送到敵人嘴邊有什麽區別?
還是說祝燭星的容貌已經醜到了快要成為他本人最大逆鱗的程度?
江載月一激靈,連忙低聲道,“仙人,我不看了,我保證我以後也不會再随便提起要看你臉的事情了。你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雪白腕足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脊背,男人如寒冰般堅硬冰冷的手臂生疏擡起,不敢用上太大的力道,只敢慢慢地攏了攏江載月柔軟的發絲。
那是輕盈而微微溫熱的,與道肢觸碰時完全不同的觸感。
“我現在不會走的。等到此間事了,我先送你回弟子居,等你安全了,我再離開。”
“我的身體可能出現了一點問題,我擔心現在靠你太近,可能會傷害你。”
聽到這個解釋,江載月的身體都僵硬住了。
比己方大佬跑路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那就是她一直以為如同金手指老爺爺一樣可靠的祝燭星竟然說想傷害她。
難道是他的異魔失控了?
那她還能找誰幫忙?不久前被抓走的宗主,不知道是敵是友的姚谷主,沉默寡言的莊長老?
實在不行,要不她現在就跑路吧?
觀星宗這個精神病院大舞臺,她真的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仙人……您,您要保重身體……”
抱着說不定這是她和祝燭星臨別最後一面的念頭,江載月從懷裏掏出一個比之前的粗糙版本看着精細得多,至少一些毛躁的部分有被好好修剪過的大章魚草編。
“這個送給你。我不知道你的模樣,就按我家鄉那邊……和你的腕足有些像的生靈,做了一個草編。仙人您喜歡嗎?如果你有什麽想改的地方,可以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