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賜婚
第12章 第 12 章 賜婚。
風雪呼嘯,陵王府四下上了燈。
陵王妃靠在美人靠上,丫鬟小心翼翼的替她揉着額角。
半晌,外間丫鬟進來輕聲禀道:“娘娘,給王爺炖的湯好了。”
榻上的人睜開眸子,目光清明,輕擡手,示意丫鬟将她扶起,另一委身替她穿鞋。
“去端來吧,我自送去。”
她的心腹丫鬟心疼道:“娘娘今日操勞,使喚奴婢替您送吧?”
陵王妃輕輕搖首,“此事出自蘇家,只怕是王爺心裏将我也怨上了。”
書房內燈火通明,侍衛守在門前,半肩皆是落雪,瞧見拎着食盒撐傘遙遙走近的美人,拱手見禮道:“王妃娘娘,主子正議事,吩咐不可打擾。”
“哪幾位大人在?”陵王妃問。
侍衛腰半伏着,卻是沒出聲。
陵王妃眼底稍黯,道:“我炖了湯羹,在此處等等就是。”
“風急雪大,娘娘還是先回去吧。”侍衛猶豫一瞬,勸了一句。
陵王妃眉梢輕動,目光朝燭火躍動的窗紙掃了眼,似是斟酌了片刻,遞出手中拎着的食盒,“王爺既是忙公務,我也不好打攪,只這湯羹破費時辰,還望你替我送進去,囑咐王爺仔細身子才是。”
侍衛躬身雙手接過,目送她出了院子,方才将湯羹送了進去。
屋中坐着的幾人,穿着不打眼的常服,圍坐一處議事,也未因他進來而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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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王妃送來的?”陵王嘗了口,問道。
侍衛:“是。”
“今日瞧着,官家似沒有要将鎮國公撤職的打算。”
“今日沒有,你能保證明日也沒?”
“就是,谏官最是煩他娘的,今日未有結果,明日少不得還要參奏!官家成日被這些蒼蠅似的在耳邊叫,保不齊哪日就動了心思!”
“那吃裏扒外的東西,王妃料理幹淨了?”陵王又問。
侍衛:“卑職未敢問,想來是已料理妥當。”
那日之事,所知之人寥寥,可消息卻是不胫而走,隔日便被參奏到了朝上。
陵王想也知是,府中定藏着雍王的狗東西!
只是沒成想,那人竟是他近日盛寵的玉夫人!
陵王恨得咬牙切齒,卻是沒去瞧,只讓王妃代他料理了就是。
有人不做聲色的掃了眼高坐的陵王,心煩道:就說是莫要招惹女人撒~
不然哪裏有今日這煩心事?
“不然讓徐家去面聖?”
“徐家如今可是苦主,且先不說徐九渙那厮難纏,你讓苦主去與官家給蘇餘興求情,怕不是明日谏官參他的奏疏上便要多一條,更甚者,官家若是疑心他受脅迫,屆時又是誰擔得起的?”
“這也不成,那也不行的,再不濟,給徐家些甜頭不就成了?”
“什麽甜頭?”
方才說話之人擠弄眉眼,道:“給徐家個好郎婿啊,那谏官不是借着兩小兒口舌之争參奏?那便将這由頭撤了,他們不就沒得參了?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便是拌兩句嘴,旁人又如何管得?”
“這也不失為是個法子……”
“你們昏了頭了吧!這二年徐九渙那厮不在京中,你們便忘了早幾年曹家的門是如何破的?我可是聽我家夫人說了,吃宴那日,聽說那女娃娃手上戴着個極為貴重的手镯……”
“什麽手镯?金的還是玉的?”有人不屑的将他的話打斷。
“……金玉便也罷了,是那上頭綴着的寶石難尋!徐九渙那混賬胚子既是能将這貴重之物給閨女耍,又豈能将她嫁給個庶子,你們仔細惹惱他,被打上門去!”
“瞅你吓得這副模樣,庶子又如何?再說,那小郎是嫡是庶還不是他蘇餘興說了算的?那可是一等公爵的國公府,與咱們王府乃是姻親!你放眼汴京,還有誰家能越得過去,連國公府都瞧不上,怎的,他徐鑒實是想當皇親國戚不成?”
陵王用帕子拭了拭唇上沾到的湯羹,聞言稍頓。
皇親國戚……
“得了吧,你趁着徐家還好說話,且歇歇心思。”方才說話之人苦着臉擺手道。
徐家若是在意門第高低,次子徐士欽又怎會娶了破落戶伯府家的外孫女,那親爹更是個讓人記不得的地方小吏罷了。
“倘若,與那女郎定親的是世子呢?”陵王幽幽出聲。
霎時,滿屋寂靜。
幾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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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那時讀的族學,歸家時十有八九天黑,你曾祖母炭火盆裏烤着番薯,剝了皮,滿室的甜香。”
“我阿娘不烤番薯啦,”泱泱晃着小腳丫,吃着祖父喂到嘴邊的香甜番薯,美滋滋道:“阿娘教我騎馬,我也喜歡阿娘的大刀!”
徐鑒實滿是皺褶的眼皮顫了顫,片刻,長吸口氣問:“你阿娘……何時去的?”
泱泱眨着天真的眼睛問:“去哪兒呀?”
徐鑒實用帕子替她擦擦嘴巴上蹭到的番薯,又說:“去世。”
“我們回家前呀,”泱泱雙手托着小臉兒,炭火映照,那雙潔淨的眼睛裏多了些沉,“阿娘說,她t要去報仇,讓我跟着爹爹回家。”
她說着,喃喃道:“那夜睡後,我便再沒見過阿娘了。”
炭火噼裏啪啦的燒着,徐鑒實看着懷裏坐着的孫女,眼眸濕潤,一把美髯顫了顫,終是沒說出話來。
“爹爹說,他攔不住阿娘,阿娘卻是用泱泱,将他送了回來。”
半晌,泱泱仰着臉,目光純粹道。
她不知這話之意,卻是記得爹爹與她說這話時,淚流滿眼,眼底猩紅的模樣。
想來是頂頂要緊的,要緊到連祖父都恍神了片刻。
賜婚聖旨是成禧帝派人送來的。
今日雲層很厚,灰蒙蒙的好似還要落雪,徐家正堂一片愁雲慘淡。
華敏坐在厚厚的小包袱裏,肉手手抱着個橘子,大眼睛瞧瞧那個,又看看這個。
“當啷……”
忽的,一聲撥浪鼓打破了滿屋的沉靜。
華敏咧着牙花咯咯笑,伸着小胖手來夠姐姐手裏的撥浪鼓。
泱泱又搖兩下,逗得小妹妹笑眯眯,才将撥浪鼓遞給她,跑去倚着爹爹的腿問:“爹爹在難過什麽?”
徐九渙垂落的目光頗為複雜。
昨夜散學時,他被老頭兒留了堂,聽到老頭兒想将他閨女送去晉陵老家時,嗤他膽小,一遇事便想着躲,想縮着腦袋回老家,幾年前的他如此,如今的泱泱亦如是。
這不,今日便後悔了,悔沒聽老爹的話!
泱泱晃了晃腦袋,又問:“爹爹不是說,皇親國戚的最是尊貴啦,”說着,小手拍拍胸脯,很是仗義道:“泱泱的也是爹爹的,那天使喚我陵王世子妃,爹爹也是!”
話音未落,一道目光便淩空瞪了過來。
徐九渙張唇啞言,“……這、咳咳……這不行的……”
“為何?”泱泱眨着天真的眼睛問。
徐九渙噎了句,頂着老頭兒的怒瞪低聲道,語氣頗為委屈道:“爹不想當皇親國戚。”
泱泱善解人意的很,小眼神立馬飄到了二叔臉上。
徐士欽讪讪,低聲道:“……二叔也不想與皇家當親家。”
多難伺候啊。
泱泱小大人似的長嘆聲氣,再瞧着桌案上的明黃絹布聖旨道:“那我去還給世子,讓他去娶旁人好啦!”
幾人:!
賜婚聖旨已下,哪有做臣子的推拒的道理?
倘若成禧帝當真将此事有回旋之地,定會先将徐鑒實召去說,可自家老頭兒都未知情,可見成禧帝是樂見其成的。
聖心不可揣測,恩既是恩,怒也是恩。
而在旁人看來,這樁賜婚聖旨,乃是成禧帝對徐鑒實的盛寵。
可不?
長孫女剛受過委屈,便替其賜下了婚旨,日後誰在嚼舌頭說句野丫頭,那可不止是徐家,是冒犯皇室,犯了律法。
短短兩日,與徐家相熟不想熟的皆遞了帖子來,意欲交好。
宋喜一家都沒招待,皆照着公爹的吩咐,以他身子不好為由,回絕了那些個帖子,閉門謝客。
徐鑒實告了病假,幾日待在府中閉門不出。
徐九渙與徐士欽兄弟倆倒是日日去官署點卯,面上瞧不出什麽來。
禮部這兩日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若非瞧着那懶散歇在椅子裏吃糖栗子的是個俏郎君,怕是只得以為他這兒有貌若天仙的美人兒,周茌瞧着被衆星捧月的徐九渙,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還以為先前那事,少不得要讓徐家與陵王生嫌隙呢,誰知頭一扭,兩家親親熱熱的當親家了!
“都将東西帶回去,我若回家挨了老爹的揍,明日便抄着木棍來揍你們!”徐九渙聲音懶散道,下巴朝桌案上堆滿的物什輕擡了下。
這桀骜模樣,瞧在衆人眼中,只剩了目下無塵四字。
徐九渙說罷,也沒監管他們,起身拎起食盒,踩着傍晚下值的宮鈴出了禮部去。
近萬壽節,一路宮燈明晃晃,就連街上都擺了鳌山,映照得半邊天都是紅彤彤,夜色将明。
馬車一路在徐府門前停駐,月牙高懸挂在樹梢,靜悄悄的。
一人上前叩門,動靜輕的好似聽不着腳步聲。
片刻後,厚重的門扉吱呀一聲自內打開,門仆瞧見面前的玉牌,神色一頓便要跪,卻是被人攔了下。
“還不快去禀徐太傅?”
“是是是!”
一疊的腳步聲跑遠——
馬車裏,一道黑色的身影被請入了府去。
房中皆是藥草的苦澀,就連衣袍之上都沾染了些許。
徐鑒實掀開寝被,一身白色裏衣,不及穿袍戴冠,只見門前人影晃了晃,他伏地叩首。
“臣參見陛下。”
“愛卿何必多禮,快快請起。”進來之人,确是成禧帝。
話音未落,他身側的太監便上前,去将徐鑒實攙扶站起,笑盈盈道:“太傅還是好生歇着吧,咱們陛下牽挂您,這才深夜前來想瞧瞧您呢。”
徐鑒實聞言,掙紮着又要跪謝聖恩,一連的咳聲不止,“臣、臣咳咳咳咳……”
“快快回床榻歇着吧。”成禧帝擺擺手道。
伺候的人搬來寬大的椅子,被指使着擺在了床榻前。
成禧帝落座,看着帳子裏鬓發生白的臣子,半晌,道:“你向來思敏,也定是猜到了,我想将皇位傳于阿徵。”
徐鑒實面上并無詫異。
“我也沒多久可活了,太醫說,好生養着,還有四五年,若殚精竭慮,便要折半。”
燭火昏昏黃黃,照亮了兩張半歲枯榮的臉。
“……子孫之中,阿徵最為勤勉,天資出衆,若是他年長些,我也能放心些将這江山交給他,可阿徵如今才六歲,這江山……他坐不穩啊,孟成,你請辭的奏疏我看了,我不會準,也不能準,你得替我看着,看着阿徵繼位。”
成禧帝對幾個兒子都不滿意,老大雍王心狠,也自傲輕狂。老二天資平平,在封地安居樂業就是。老三老四早早夭折,未見成人。老五陵王比起老二強上些,但最多守成罷了。老七豫王,幼時便逃學,指望不上。
徐鑒實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他比成禧帝小了近二十年,他連中三元入仕之時,成禧帝早已高坐皇權。
徐鑒實年輕時,一如諸多學子,滿心抱負,他在翰林院呆了不過一個年頭,便被成禧帝調任去了戶部,從講經筵學的常侍,變成了戶部左曹郎中,上司乃是戶部侍郎——實掌閣中之事的閣老。
如今先者乞骸骨,早已故去,閣中之事也皆在徐鑒實手中,且任太傅。他仕途順遂,成禧帝于他,也可謂是知遇之恩。
那日賜婚聖旨,徐鑒實便明了其中之意,是以,遞了辭官的折子上去。
官場浮沉,歷時太久,他早已沒了初時的抱負,如今官場于他無甚牽挂難舍,他想護着泱泱,想躲過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