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畜生

第31章 第 31 章 畜生。

朝上, 昌隆帝發了好大一通火。

滿朝文武皆斂眉低首,鴉雀無聲。

站在前面的幾位老臣,餘光瞥見地上跪着的那道身影, 忽的生了些恍惚。

不久前,這裏跪着的還是徐鑒實。

散朝後,蘇餘興還未擡袖擦擦額角滲出的汗, 便見昌隆帝身邊的大太監搭着拂塵走了過來。

“國公爺留步。”

塵光殿。

宮人布好早膳,便井然有序的退出了殿中。

蘇餘興被大太監領了過來,待通秉罷。

他沉吸口氣,擡腳邁入殿中。

江南織花厚地毯,踩上去半分動靜也無, 蘇餘興只覺踩在了懸崖邊上,每一步都走不穩當,惹得人心頭恍惚,陣陣發虛。

距離那明黃錦靴兩丈遠時, 蘇餘興止住步子,跪地行禮道:“微臣見過陛下。”

“無旁人在,國舅何必與我客氣, 過來坐,一道用膳吧。”昌隆帝不複朝上的怒聲, 此時聽着溫和許多。

蘇餘興懵然擡眼,便見昌隆帝正看着他,神色與尋常一般親近。

“是。”他起身, 落座于昌隆帝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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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上, 讓國舅受委屈了,我與皇後,少年夫妻, 你是皇後的兄長,也是我的兄長,蘇遮摔斷腿,于我而言,猶如傷在太子身上……”

“犬子豈敢與太子殿下相提并論!”蘇餘興慌忙道,一滴汗自額角滑落。

大抵是爐中熏香袅袅,蘇餘興只覺頭腦發昏,恨不能讓人将門窗大敞,暢快些!

昌隆帝看着他,片刻道:“從前我便與皇後說,讓蘇遮來學宮讀書,皇後想着,怕是恩寵太過,惹朝臣非議,這事便罷了,此遭他受苦,我與皇後也心疼,補品日日送,便是不想他落下病根,可你看看這個訴狀,民間怨聲載道,便是連我也……”

他說着,話音一頓,嘆了聲氣輕搖首。

汗水蟄進了眼睛裏,蘇餘興使勁兒掙了睜眼,咽了咽喉嚨,“臣、臣……”

“如今民憤起,想要平息民怨,怕是要讓你受些委屈了,咱們一家子,我也只能先委屈你,将這天怒民怨的風波且先揭過去。”昌隆帝語氣無奈,将飯桌上的鲈魚羹舀了碗,放在了他面前,“禦膳司的鲈魚羹做得不錯,嘗嘗。”

蘇餘興心口狠狠一顫,目光自那碗鲈魚羹挪開,跪首道:“臣自當赴湯蹈火,為陛下分憂。”

昌隆帝拿起手邊的香帕擦着手,目光落在他臉上,語氣似商議:“我思來想去,不若将爵位削一等,當是給百姓的交代了……”

“陛下!”蘇餘興猛然擡首,面色頓時煞白,“陛下……”

昌隆帝長嘆聲氣,思慮片刻,道:“也是,你與列祖列宗不好交代。”

“也罷,我且先将你的差事免了,過些時日平息了,再将西郊三營交給你。”

蘇餘興心口拔涼。

西郊三營是成禧帝在時,為了收複燕雲五州,招兵買馬,但幾次铩羽而歸,将士心氣早就被磨沒了,這幾年,那三營變成了京中勳貴子弟的安樂所,混個閑職,說起來也不會顯得無所事事。

這樣的兵馬,如何與他手中的殿前兵馬司的兵權相提并論?

猶如将蘇遮與太子放在一處相較……

蘇餘興咽了咽唾沫,正欲開口,稍一擡眼,便對上了昌隆帝沉沉的目光,瞬間腦中一空,如坐冰窟。

半晌,他長吸口氣,以額觸地,“臣遵旨。”

.

徐九渙是在唰唰唰的淩厲風聲中醒來的,恍神間,只以為是回了凜冬呢。

他揉着惺忪的眼,将窗棂推開,便見院中泱泱在練功,一柄彎刀耍得虎虎生威。

小姑娘家家的,偏生喜歡這樣兇的大刀,徐九渙懶洋洋的趴在窗棂前想。

華纓練完一套招式,收起刀,接過丫鬟遞來的巾帕擦汗,就聽身後一聲口哨——

“閨女,明兒你去你祖父院子裏叫早呗。”

徐九渙扯着嗓子喊,只差将擾人清夢四字貼腦門兒上了。

華纓臉頰紅撲撲的,身上的單衣顯得身姿利落挺拔,扭頭脆聲道:“不行!祖父都練五禽戲呢,爹爹,你也別懶啊。”

話音未落,就見那扇窗棂啪的一聲阖上了。

別懶?

那必不可能。

徐九渙邊朝床榻走,邊心裏嘀咕。

徐府如今閉門思過,除了徐士欽還要上值,旁人皆是不出門的。

一家人在前堂用過早飯,目送着他穿戴齊整去官署。

徐士欽被幾雙目光瞧着,嘴角頗為無語的抽搐了下,竟是生出些他是牛馬的錯覺來。

徐鑒實帶着孫輩兩個小的去書房讀書,宋喜也将泱泱喊走了,教她管家看賬冊。

堂中被剩下的徐九渙,與進來撤菜盤子的丫鬟們大眼瞪小眼,片刻,也拍拍屁股走了。

他回院中,換了身舊衣裳,拿着弓箭毫不避諱的騎馬出門了。

官家是讓老頭兒閉門思過,關他徐大爺何事?

城外有一處馬球場,占地頗豐,很是闊氣,乃是前朝一位公主的私産,聖祖龍袍加身後,這處馬球場自也收入囊中,只是,聖祖窮啊,便定了規矩,這馬球場只要教足了銀子,誰都能用。

今日這馬球場外,車馬橫行,不知是哪家辦了馬球賽。

徐九渙駕着馬路過,朝裏邊兒瞥了兩眼。

殊不知,在旁人眼中,他才是招搖過市的那個。

“徐家不是被閉門思過了?徐九渙怎的出來了?”

“這厮一貫不規矩,咱們只當沒看見就是。”

“這人多眼雜,他當真是不怕被誰瞧見,告去官家跟前。”

“不說了,且進去吧。”

馬球場往東,有一片密林,那是狩獵的好去處。

徐九渙在家裏憋悶幾日,早起瞧見閨女手裏那把大刀,也手癢的緊。

.

日至隅中,紅日當空。

曹門前錦繡車馬排起了長龍,都是馬球賽散了,等着進城的勳貴。

前車之鑒尤在,便是平日裏嚣張跋扈的公子,此刻縱然不耐,也乖乖排着隊。

晌午日頭大,曬得人發懵。無聊之時,就見一人撅着屁股費勁兒制着頭野鹿,肩上還挎着兩只嘎嘎叫的野雞,橫沖直撞的擠過前面的馬車,往那城門根下去!

“那誰?排後邊兒去!”有人見狀立馬喝聲。

這大熱天兒的,誰還不是在排隊!

就見前面那人悠悠轉過頭來,聳了聳肩,“你與它說啊。”

他指了指手中難控的野鹿說。

就這麽幾息間,那野鹿又往前竄了一截兒。

周遭議論聲起,皆是不滿。

徐九渙站在陰涼地兒,擡手扇了扇風,指着被薅住脖子的野鹿,與神色不滿的百姓說:“瞧見沒,畜生才橫沖直撞的搶道兒,讓人滾呢。”

衆人:……

徐九渙回來,正趕上用午飯。

他身上髒兮兮的衣裳也沒換,淨了手便坐了過來,惹得愛潔的徐鑒實瞪了他好幾眼,自個兒挪着椅子離他遠了些。

用完飯,徐鑒實憋不住的教訓道:“府上誰都不出門,偏你跑出去鬼混。”

徐九渙吃飽喝足,姿态不端的靠在椅背上,“怎的罵我?晚上的炙鹿肉不給你吃。”

徐鑒實:……

也沒等到晚上,黃昏時,徐九渙便磨刀霍霍,等徐士欽下值回來時,已放了鹿血,廚房的人正收拾鹿肉。

“……火堆架得大點兒,別小氣,柴火不夠就去二爺院子裏取,他們人多,吃得肉多,合該多出些柴火……”

徐士欽無語的翻了記白眼,掃了眼那鹿肉,問:“你獵到的?”

徐九渙翹着腿坐在旁邊,只出嘴不出力的,聞言斜他一眼,理直氣壯,“你瞧我是能打過野鹿的?”

徐士欽:……

想起什麽,他面無表情道:“不是說爹食不下咽,你孝心感天,這鹿自個兒跑到了你手裏?何須用打?”

徐九渙眉眼一揚,高興道:“這就傳開了?果真是人多力量大……”

徐士欽白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還嫌鬧得不夠?好端端的出什麽風頭。”

他那句畜生罵誰,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徐九渙冷嗤了聲,張嘴就是一句——

“狗改不了吃屎,總拿旁人當傻子算計,罵他一句怎麽了,畜生。”

徐士欽眼皮狠狠一跳,“閉嘴吧!”

夜色濃濃,篝火熔熔。

一家人圍着篝火烤鹿肉。

快四月了,夜裏的風不如初春時冷了,一張張臉被火光映照得紅彤彤。

便是嚴肅如徐鑒實,此刻神色也是放松的,與幾個小輩講t起,他初入仕時,跟着一位前人出使,談互市的舊事。

“……西域的風光很好,夜裏點着篝火,聽着天南地北的趣事,那裏的馕很香,葡萄酒醇厚,我那時只會讀書,旁的一概不知,聽着人家們講,如同那掉進米缸裏的老鼠,書卷之外,有許多我沒見過的,是以,泱泱你跟着你爹游歷時,我才沒阻攔,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各處的風景不同,多看看是好的。”

宋喜抿了抿唇,眼睛亮晶晶的,片刻,她輕輕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在徐士欽側首附耳時,她低聲說:“我想去碧桃溪賞桃花。”

架子上的鹿肉烤得散出肉香味,滋滋冒油,徐士欽割了塊鹿肉遞給她,“這旬休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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