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趙徵
第32章 第 32 章 趙徵。
酒肉起興, 幾人圍着篝火邊吃邊行酒令。
宋喜在閨閣時,女兒家的女紅、規矩學得極好,才情卻是差些, 是以,每每閨女賴着不想去讀書時,她都心虛的緊。
此時, 更是心口惴惴,生怕在幾人面前丢醜。
徐士欽坐在她上家,回回偏袒着給她行些便宜,倒也有驚無險的輪過幾回。
徐九渙瞧得倒牙,酸溜溜道:“你倆倒不如讓人再起個篝火, 獨坐旁邊玩兒去。”
徐士欽瞪他一眼,宋喜卻是聽着這話悄悄羞紅了臉。
華敏委實抽不出空來揶揄爹娘,她抓耳撓腮的想不出,被祖父瞪了眼, 小肩膀一聳,認了輸。
“讓你好好讀書,不聽話, 不勤奮。”徐鑒實虎着臉教訓道。
“我年歲淺,讀的書還沒祖父吃的鹽多呢, 自是比不過啦~”華敏理直氣壯道,端起那盞梅子酒嘗了口,酸酸甜甜的, 好喝得咂舌。
有女眷孩子在, 父子仨也沒開壇子烈酒,陪着喝這梅子酒。
說是酒,實則只是飲子罷了, 配着肉香,倒也滋味不俗。
一頓烤肉,吃得要上更了方才散去。
徐士欽與宋喜說:“你先回去,我送爹回院子。”
徐鑒實今夜瞧着心情甚好,聞言擺擺手道:“不用,你們自回去就是。”
“夜深了,小徑幽靜,我陪爹說說話。”徐士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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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鑒實不覺朝另一側掃了眼,便聽長子與丫鬟吩咐——
“這肉莫要浪費,大爺我辛苦扛回來的呢,守夜的都分着吃了去,明兒該是味不好了。”
徐鑒實:……
瞧不出來了,這是當真心疼自己那把子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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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鎮國公便自請卸去官職。
昌隆帝滿面沉色,收了他的腰牌。
“權貴世家,捏在手裏的權勢才是真的,旁的榮華,過眼雲煙罷了,哪日便也散了。”
“說起來,鎮國公家的兵馬權,還是老鎮國公在世時拿到的,那會兒,孟家……”那夫人說着一頓,聲音略低了些,“孟家掌着軍馬司,大權在握,當真是風頭無兩,只是後來孟家出事,孟家兒郎多死在了戰場上,這軍馬司便被收了回來,如今,殿前司的兵權也收了回來,禁軍可都是拿在了官家手裏。”
“鎮國公也是識趣,自請将這兵權卸了……”
“鎮國公府不會吧?鎮國公再怎麽說,也是皇後一母同胞的兄弟。”
“那幾位王爺還是官家的親兄弟呢,先帝去後,他們還不是被一道聖旨遣回了封地?這些年你瞧可有再回來?”
……
“小姐,旁的小姐都在園子裏,咱們要不要也去?”丫鬟輕聲問。
今日是博望侯府魏家的席面。
魏家老祖宗是公主出身,早些年老祖宗還在時,魏家如日中天,比之鎮國公府還要風光些,這才多少年,來吃席面的都是這些不入流的嚼舌根婦孺。
蘇扶楹眼睫輕動,手握團扇,蓮步輕移道:“過去吧。”
蘇餘興丢了差事,如今變成了閑人,嫌丢人不出門,日日厮混在楊氏院子裏。
她娘對鏡垂淚,更是不願出門應酬,蘇扶楹也不勸,讓人伺候梳妝,與五房的夫人一同來赴宴。
魏家的府邸很大,園子裏花團錦簇,修築得很是雅致,姑娘們站在一處賞花說笑,氣氛熱鬧,瞧見她過來,笑鬧聲一頓,互相對視幾眼,而後朝蘇扶楹福了一禮,“蘇大小姐。”
蘇扶楹回了一禮,沒做多留,帶着丫鬟往前面去了。
今日來的,沒她的手帕交,難免顯得她孤零零的。
大抵是以為她面上窘迫而躲開,身後幾聲嘀咕便愈發不遮掩了。
“蘇扶楹她爹都丢了差事,她還好意思出門吃席?”
“小聲點,仔細給她聽見了。”
“你們說,蘇扶楹還能嫁給太子做側妃嗎?”
“想什麽呢,人家姑母還是皇後呢,自是成的。”
聲音細細碎碎,蘇扶楹面色未變,倒是身側丫鬟險些氣紅了眼睛。
“小姐……”
“氣什麽,這種閑話,日後還多着呢。”蘇扶楹淡聲道。
她便是在府中,因着蘇餘興寵妾滅妻的行徑,也沒少聽閑言碎語,幼時有嘴碎的婆子,還當着她的面說,“還當自己是大小姐呢,人家楊姨娘可是生了個公子,以後誰嫡誰庶日後還說不準呢。”
直至她借着蘇遮與華纓那事,當着姑母與幾房的面兒,與蘇餘興要了不休妻的書契,又處置發賣了兩個婆子,她在府中才算站住了些腳,日子好過了些。
曲徑通幽,比起前面的姹紫嫣紅的熱鬧,此處亭樓幽靜。
蘇扶楹入亭中坐下,手中團扇輕輕的扇風,忽的,察覺什麽,她眼眸擡起,落在那雅致高樓。
春風掀起了輕紗竹蔓,只見一團明玉色的立于窗前,那人皮膚白皙,衣襟服帖,眉眼在日光下顯得格外的清淡,左手握着卷書,正看着打擾他清淨的不速之客。
蘇扶楹稍恍了下神,旋即起身,朝他遠遠颔首致歉,便帶着不知何事的丫鬟欲走。
“既無處可去,便坐着歇腳吧。”
一道低沉寡淡的聲音道。
丫鬟被吓了一跳,驚慌的擡眼左右瞧,可那樓閣窗棂,處處垂着竹蔓,哪裏有人?
“小姐……”
“坐着歇歇吧。”蘇扶楹收回目光,淡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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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福寧宮的宮門開了。
趙徵與妹妹趙商絮過來請安。
偌大的宮殿,不知是因閉了近一月宮門的緣故,還是旁的什麽,顯得冷寂非常。
初升的日光落在殿中,母子三人分案而食。
平嘉皇後沒束發,散着一頭青絲,其間摻雜着些白發,面上無波,吃着碗裏的雞絲紅棗粥。
趙商絮悄悄擡了三次眼,唇瓣嗫喏,都沒敢說話,被這安靜氣氛懾得大氣不敢出。
趙徵面色如常,将桌案上的份例用完,端起手邊的茶盞漱口。
那廂平嘉皇後也放下了筷著,淡漠道:“太子留下。”
此言一出,另兩人皆是一愣。
趙商絮讪讪的放下筷著,連漱口都忘了,僵硬起身,與母後福禮,垂着腦袋腳步匆匆的出了殿。
平嘉皇後的心腹嬷嬷,将殿門關上,刺眼的日光盡數擋在了門外。
趙商絮回頭看了眼,眼圈倏然紅了,看見自己宮裏伺候的丫鬟疾步過來,慌忙垂首。
“公主……”
“走吧。”趙商絮垂首悶聲說。
此刻,殿中靜得好似能聽見氣息。
平嘉皇後直視着坐在下首的太子,開口道:“你父皇将鎮國公府如何了?”
十七歲的郎君,端方沉穩,煙岚雲岫,她在這張臉上,瞧不出他的心思。
平嘉皇後想了想,不知多久前,便是如此了。
他們做母子不夠親近,這個兒子自幼時起,便是這個性子,那時她欣慰,日後他定當能當好世子,郡王。
但今日看着這張與昌隆帝有幾分像的臉,平嘉皇後只覺心口悶着的氣愈聚愈多。
她以為自己與昌隆帝少年夫妻,縱然不算情深,也稱得上是相敬如賓,可她從未曾想,昌隆帝竟是這般無情,下令封了她的宮殿,每日除了又小太監定時送來飯菜,整整二十七日,福寧宮便是一只麻雀都飛不出去。
“鎮國公将兵權交給了父皇,如今領着三營的差事。”趙徵淡聲道。
平嘉皇後瞳孔緊縮,片刻,噼裏啪啦碗盞碎了滿地。
刺耳的聲音消止,愈發顯得殿中靜得可怕。
趙徵安靜的看着她,幾瞬後,道:“即便沒有這樁事,殿前兵馬司的兵權在鎮國公手中也不會握太久。”
那夜,趙商絮問他,可會那般待自己的皇後。
趙徵有野心,他要文治武功,這就注定,他不會将權力交付給臣子。縱然今日鎮國公府還握着半數的禁軍,待他榮登大t寶之時,也定然會收回。
“啪!”
“那是你舅舅!”
平嘉皇後手都在抖,怒不可遏道。
趙徵眼眸低垂,将砸在身上的茶碗撿起放回案桌,骨節分明的手指撣了撣衣袍上的茶渣,語氣漠然:“所以,我不會動他們的富貴。”
從福寧宮出來,回東宮時,行至禦園與學宮的岔路,趙徵遇見了拿着兩卷書的徐鑒實。
早前幾日,徐鑒實被昌隆帝傳召,之後,便如常上值。
“太子殿下。”徐鑒實見禮道,目光好似沒瞧見他身上的狼狽。
“太傅無需多禮。”趙徵看着往日恩師,“許久不見太傅了,身子可好?”
“多謝殿下挂懷,臣一切皆好。”徐鑒實淡聲道。
往日師生,此時相顧咫尺,好似街上店家,瞧見一個眼熟的食客,熱情出聲問上兩句,招呼打過,便各自離去,比過路的陌生人好些,他知道他是太子。
趙徵默了幾瞬,道:“先前父皇在朝上訓斥太傅之言,乃是權宜之策,還望太傅莫要介懷,太傅是我先生,我之所學,賴以太傅所授,師恩如山,莫不敢忘。”
“殿下言重了,”徐鑒實微微笑說,“臣蒙皇恩,所授太傅,自是傾囊教授,無需殿下感懷如斯。”
趙徵垂在身側的手指輕顫了下。
“授課時辰将至,殿下若無吩咐,臣便告退了。”徐鑒實道。
“……太傅慢走。”
趙徵望着那道好似佝偻了些的背影,行上去往學宮的岔路,注目良久,方才收回目光。
太傅是回來了,可他已經不在學宮讀書,好似印證了昌隆帝在朝上說的那句——不堪為帝師。
母後怨他,沒有幫襯舅舅,蘇餘興被父皇收走了兵權。
可他何嘗不是,被父皇輕易與傳道受業的先生離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