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蜜棗粽子
第34章 第 34 章 蜜棗粽子。
華纓今日穿了件月白團花紋的裙子, 發間簪一支珍珠發釵,好似剛過完清明回來,瑩瑩如月。
她沒朝他走近, 二人之間隔着一輛馬車的距離。
趙徵很難去說那瞬間的感覺,好像被不知何處來的期待淹沒,又好像失重跌落。
他望着她, 怔怔半晌,澀然開口道:“那日之事,是我牽累你,今日長街遇見,想來……還是與你賠禮, 道個不是。”
華纓垂着眼,聞言,面上神色未變,好似蒼古的井, 掀不起漣漪來。
此時時辰尚早,尋常人家還未用朝食,便是連此處長街上, 都未瞧見幾家開了鋪子的,只能聽見遠處食肆的吆喝聲。
“不及殿下尊貴, 又怎敢要殿下致歉?”華纓青鴉似的長睫擡起,目光落在趙徵臉上,“先前是我不知規矩, 目無禮法, 越了尊卑,殿下海涵。”
趙徵握着馬鞭的手指不覺攥緊,他忽的想起了頭回見着徐華纓時, 三歲的小姑娘,與他理論,要他道歉,還诓着他進去紅绡樓看舞姬。
而此時,她口中卻是說着尊卑、禮法。
他跪祖廟,是因那日在百姓間名聲有損,而昌隆帝責罰太傅、華纓,便是将他的‘仁慈、寬厚’的名聲,不覺間換成了‘軟弱無能’。
正值壯年的皇帝,不需要一個有賢名、有功績的太子,如酣睡之榻側,毒蛇視之。
太傅授他帝王之道,教他仁愛百姓,如今如何做得太子,卻是要他自己度量。
許多話,趙徵不能說,長久以來,他也從未與旁人傾訴過什麽,便是此時,亦如是。
他想,若是再有一次,徐華纓大抵是不會再拉他一同入席了,可這……也無甚要緊的,不是嗎?
“殿下若無他事,臣女便先行一步,殿下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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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徵張了張唇,脫口而出的卻是——
“你可用過了朝食……”
語氣略急,二人皆是一愣。
趙徵張開的唇尚未阖上,耳根卻是先紅透了。
華纓眉心微擰,似是不解。
片刻,她道:“臣女已用過。”
說罷,華纓朝他微微福身,折身上了馬車。
車夫小心的觑一眼凜凜立于旁側的太子殿下,做賊似的,輕飄飄甩了一鞭子,小聲:“駕……”
回了府,華纓拎着東西入內,與車夫交代一句:“今早之事,不必與旁人說。”
車夫愣了下,旋即連忙點頭,“大小姐放心,小的連大爺都不說!”
華纓滿意離去。
她回來時辰正好,熱騰騰的肉包子剛出籠,站在院子裏都能聞見香氣。
東西放好,華纓便去了爹爹門前,敲門喊:“吃飯啦——”
片刻,她附耳聽,果然!毫無動靜!
想了想,華纓跑回房裏,将那小巧的機關拿來,又往裏面塞了幾塊碎石,将那東西挂在了他爹床榻的窗下。
啪、啪、啪……
日行一善的積功德。
華纓淨了手,剛用帕子将手上水珠擦幹,便聽正房那邊吱哇亂叫的惱聲罵她擾人清夢。
華纓不甘示弱的回嘴,“日上三竿了,肉包子都涼了!”
假的,她心裏默默補了句。
院中丫鬟們聽着這父女倆喊話,個個兒捂嘴偷笑。
用過早膳,華纓便拎着早起買來的東西去了蒼邬院。
二叔上值去了,華敏和華宋在書房做功課,華纓先來了嬸娘屋子。
“這是給二表姐的,嬸娘去吃席時,替我送去吧,這個盒子的四支珠花,給表姐們自個兒分着戴。”華纓沒将那花紙拆開,她懶得重新包。
宋喜面上訝異藏不住,略一想,又嗔道:“不是說好咱們娘仨一會兒去逛鋪子嗎,怎的自個兒先将這禮買了?”
“今日醒的早,神清氣爽,便索性趁着清早去了,過會兒曬得慌,我懶得動。”華纓如是說。
宋喜不置可否,又問:“你表姐的席面,你也不去吃了?”
華纓忙不疊的搖首,無賴道:“嬸娘和阿敏替我恭賀表姐就是啦。”
宋喜想說什麽,又忍住了。
夫君說,人越是聰慧,思慮便越重,泱泱既是已有決斷,想來也是深思熟慮的,她不好駁。
華纓交代完,長舒口氣,去書房盯着那姐弟倆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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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的杏子由綠變黃時,家家門前插艾草,忙着包粽子了,院兒裏都飄着粽子的清香。
落日熔金。
院兒裏都是笑鬧聲。
“這個是蜜餞兒的,好甜啊!”
“紅豆的也好吃。”
“閨女,給爹剝一個。”
徐鑒實回來,便聽得這麽一句使喚人的,頓時朝那四肢不勤的瞪去。
泱泱也當真是慣着這當爹的,剝了顆白胖胖的粽子給他端來,還貼心的沾了砂糖。
“祖父下值回來啦!”華纓看見他,手裏的粽子一轉,就那麽遞了去。
徐九渙:?
徐鑒實毫不客氣的收了孫女的孝敬,也沒顧得淨手,拿起瓷碗裏的銀匙挖着吃,眉眼笑得溝壑縱深。
“別笑了,褶子都扯出了二裏地。”
身後徐九渙幽幽道。
徐鑒實懶怠搭理他,又吃兩口,還是沒憋住,“你成日閑着,也不嫌難看?”
徐九渙捏着顆棋子,眉梢微挑。
老頭兒不實在啊,吃着他的粽子,還挑他的理兒。
那廂,華敏吃着甜滋滋的蜜棗粽子,擡頭笑嘻嘻道:“祖父,大伯才沒閑着呢,上午逛了鋪子,帶回來只鹦鹉,毛色漂亮極了,大伯用過晌午飯便忙着教那鹦鹉說話呢,這會兒才得空坐坐。”
徐九渙啧了聲,“過會兒就将你那一只炖了喝湯。”
華敏‘啊’了聲,撒嬌道:“別啊,錯啦錯啦~”
認錯也為時已晚,徐九渙被老爹不善的目光瞪着,聳聳肩道:“那主家要将兩只鹦鹉拔了毛,我日行一善,将它們買了回來。”
“……花了幾錢?”徐鑒實問。
徐九渙彎腰穿靴,行至門前,才回首理直氣壯道:“五兩銀子。”
徐鑒實:!
手裏的銀匙險些砸那纨绔子t臉上!
晚間,用飯時,徐鑒實看向孫女,問:“明日端午宮宴,泱泱可要跟祖父一同赴宴去?”
幾雙目光頓時都落向了華纓。
宋喜咬着根青筍不敢咽,便是連呼吸都不覺輕了些。
徐九渙咔嚓咔嚓咬着脆骨,姿态懶散,聞言,桃花眼尾掀起,道:“那我呢?”
徐士欽也有赴宴資格,明日少不得帶着妻兒去吃宮宴,只他在家裏,多凄慘,多可憐?
華纓眼睫稍擡,乖巧道:“我跟爹爹在家裏過節就是。”
“明日我也在家,”華敏咽下嘴巴裏的火腿,又理直氣壯的嘀咕:“我瞧他們不順眼,不願行禮。”
徐士欽木然一瞬,擡手揉了揉怦怦跳的眼皮。
“明日大相國寺有熱鬧,可讓你大伯帶着你們姐妹去瞧瞧。”徐鑒實道。
話音還未落,徐九渙忽的抖了抖袖子,兜起了兩袖清風,厚顏道:“身無分文,有甚好逛的?”
說着,又兜兜閨女的精致小荷包,“瞧,窮光蛋。”
華纓:…………
你冒犯不?
徐家幾人,每月都有月例,吃食衣裳,都是公賬上出,華纓和華敏是姑娘家,除了衣裳鞋襪,釵環首飾也時常打新的,便是如此,宋喜和徐鑒實也時常給他們塞些零碎銀子花用,當真是算不得窮光蛋。
只不過……華纓如今日日在府中,腰間的小荷包裏,銅板換成了芍藥花幹罷了。
晚飯後,華纓沐浴出來,便見綠稚姐姐捧着個匣子進來,對上她疑惑的目光,綠稚忍笑道:“老爺吩咐人送來的,說是只給您用,別給主子敗了。”
華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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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東宮。
趙徵脫了汗濕的衣裳,擦了身,聞津拿着藥膏進來,替其擦在左側肩胛骨處的淤青,猶豫一瞬,聞津說:“殿下,皇後娘娘一早,便差人來,說請您去福寧宮用早膳。”
聞言,趙徵神色未變,語氣淡漠的‘嗯’了聲,他擡起手臂動了動,拿過木架上撐着的紅羅裳繡藻的衮服換上,帶着聞津往福寧宮去。
不怪聞津說起時,是那副口氣,趙徵對平嘉皇後的心思也不是一無所知。
昨日蘇扶楹便遞了牌子進宮了,說是給平嘉皇後送端午粽子,傍晚時也沒出宮,留宿在了趙商絮的宮殿。
這樣的清晨,平嘉皇後差人來傳他去用早膳,多不過是想趁着宮宴前女眷們進宮,過來福寧宮請安前,讓他與蘇扶楹見上一面。
自他們從陵王府搬進了皇宮,平嘉皇後許多次旁敲側擊的與他說,多提攜外家,鎮國公是他親舅舅,定會全力推他登上皇位,大抵是他未應承什麽,那幾年,蘇扶楹在宮中住着,早晚請安,少不得碰見,蘇扶楹與商絮一般,哥哥喊着,趙徵便也将她當作妹妹看,她們籌謀的心思,他權當不知。
福寧宮,宮人們正灑掃。
殿內日光和煦明亮,平嘉皇後坐在榻上,滿目柔和的看着矮案對面身着煙紫羅裙,正輕聲說話的姑娘。
趙徵目光一挪,在稍遠些的繡凳上看見了悶頭剝荔枝的妹妹。
趙徵唇角不覺朝下壓了壓,擡步進了殿。
“兒臣請母後安。”
“太子來了,過來坐吧。”平嘉皇後道。
蘇扶楹自軟榻上起身,蓮步輕移,盈盈一拜道:“太子哥哥。”
“哥哥。”趙商絮喊着,将手中的剝了殼的荔枝朝他遞了遞,“很甜的。”
趙徵伸手接過,卻是沒依平嘉皇後的話,過去軟榻落座,他喚了宮人搬了個繡凳來,“擺在公主旁邊吧。”
平嘉皇後細眉輕蹙了下,“許久沒見你表妹了,坐近些,好說說話。”
趙徵眉眼稍垂,攏了攏衣袖,“母後待客就是,表妹與我,也無甚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