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新春吉樂
第37章 第 37 章 新春吉樂。
寺外, 稍遠處的粗壯老樹下,燈火闌珊,停着輛不起眼的寬敞馬車。
車夫不在跟前, 無人擺腳凳,姑娘擡首,半張側臉明豔, 畫着汴京時興的珍珠妝面。二人不知說了什麽,華纓看着那男子垂眸,将人打橫抱着上了馬車。
不消片刻,那馬車晃動幾下,拴在樹幹上駕車的馬打了個響鼻, 在原地踏了幾步。
緊接着,那玄衣男子掀簾探出頭來,似是在喊馬夫。
華纓站在明火處,一襲紅色披風, 兜帽戴着,巴掌大的瑩白小臉上面無表情的看着那張堅毅的面孔。
這回,倒是瞧真切了。
寶蕙表姐出嫁時, 與姚家幾個表兄站在一處攔門的傧相。
幾個表兄怎說的來着?
……
“明年便等着吃你和二妹妹的喜酒了。”
華纓那時聽t見這句,不由回頭, 将人打量了遍,面容俊毅,身材魁梧, 果真是從軍的。
幾個表兄沒看見她, 說話不覺渾了些,似打趣,也是警告的說:
“欸, 你也年有二十,可有相好的?趁早打發了去,否則別怪咱們兄弟揍你。”
“華纓姐姐?”
東側忽的響起一道聲,輕輕軟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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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纓瞬間回神,聞聲側首,便看見了西角門處馬背上朝她小心翼翼招手的趙商絮,身側跟着同樣騎馬的趙徵。
大抵是剛從宮宴出來,趙商絮披風遮掩,也能窺見一角華服盛妝,似是緊張,眼巴巴的望着她。
趙商絮确實緊張,她親眼見過華纓飛身上馬,一腳将蘇遮踹下的模樣,那樣狂奔而去,裙裾飛揚,如傍晚的雲霞,漂亮極了。
她羨慕,也害怕,聽說蘇遮卧床躺了兩月才好,若是換做她……
趙商絮悄悄的摸摸自己的腿,小小聲:“哥哥,華纓姐姐好像不想看見咱們……”
“下馬。”趙徵說。
兄妹倆将馬交給寺前候着的小僧彌去拴,而後朝華纓走去。
間隔兩丈遠時,華纓忽的擡步,朝他們兄妹走了過來。
趙商絮鞋底似是糊了漿糊,邁不開腿,腿腳也暗自打哆嗦。
“給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請安。”
華纓福身垂眉道。
趙商絮咽了咽口水,張不開嘴。
“徐大小姐。”
趙徵作揖回了一禮。
趙商絮瞟見,連忙也朝華纓福了福身。
“徐大小姐在等人?”趙徵問。
“不勞殿下關心,若無他事,我便先行一步。”
華纓說罷,徑直略過這兄妹二人,快步朝着那馬車行駛的僻靜處去。
今日上燈如雲中星爍,到處都是喜慶的紅豔。
人潮熙攘,那抹紅色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哥哥……”趙商絮低聲喊。
趙徵面色微恙,“你且先進去,我一會兒來接你。”
說罷,他讓聞津留下保護妹妹,自己從那小僧彌手裏牽過馬,幾下擠進了人群中。
趙商絮抿了抿唇,垂下了腦袋,難掩失望。
聞津垂在身側的手指摳了摳,抓耳撓腮的沒憋出一句哄慰小公主的話,幹巴巴道:“殿下,咱們進去逛逛?”
趙商絮點點頭,悶聲道:“走吧。”
出了大相國寺所在的宋門大街,街面豁然開朗。
悠閑踏步的馬被抽了鞭子,跑動起來。
後面幾丈遠外,華纓眉心微蹙,掃了眼林立的鋪子,卻是不見誰家鋪子前拴着馬,過了唐星橋,皆是坊市,四通八達,縱橫交深,一旦跟丢,便難尋了。
忽的,身後一道低啞的聲音傳來。
“上馬。”
華纓不肖回頭,都知是哪個讨厭鬼在說話。
指甲掐進掌心,華纓回頭,朝着身後牽着駿馬的人福了福身,“多謝殿下。”
說罷,她自他手中接過缰繩,翻身上馬,火紅的披風如焰火,“駕!”
駿馬剛行兩步,身後倏地風聲湧動——
華纓回頭,便見趙徵飛身上來,手臂自她腰間擦過,身後好似貼着一記銅牆鐵壁,他的手,就握在她抓着缰繩的手下方。
“你!”華纓幾乎是在身後之人飛身上來的瞬間,手肘朝後一擊,“下去!”
除了幼時被爹爹抱着跑馬,華纓還從未與誰同乘一匹,這般緊貼過!
當真是男子臉皮厚,不害臊!
趙徵似早有防備,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肘,聲音又悶又沉,提醒道:“要跟丢了。”
離了人潮,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變得清脆明晰。
馬背上的二人,一個賽一個的腰背挺拔,被寒風吹得鼓動的披風橫亘在他們之間,清馥的淡香只往人臉上撲,趙徵垂眸,只瞧的見那鴉青似的眼睫,未經停留,慌忙又挪開。
夜色裏,那輛馬車穿過熱鬧的坊市,竟是從曹門出了城。
華纓眉頭蹙起,握着缰繩的手緊攥,不着痕跡的勒馬停在了一間馄饨鋪子前。
前頭,城防司官吏在查公驗,裏頭的人似遞出一枚腰牌,只見那官吏拱手見了禮,将馬車送出了城去。
華纓眉眼稍垂,餘光瞥見地面投落的暗影,忽的擡腿,勁瘦的小腿徑直踹在了後面馬背上的人,緊接着,她腿飛快收回,邊回頭看向後面。
不如她所想,趙徵沒被她一腳掃下馬去。
也意料之外的,趙徵沒還手,目光如墨的看着她。
華纓輕咬了下口中軟肉,恍若方醒道:“對不住,我忘了殿下還在。”
說罷,她又規矩道:“殿下先請。”
趙徵沒說話,身形利落的下了馬,站在路邊。
華纓緊随其後,狐貍毛披風嘩啦響了聲,如同鋪就的雲霞,一瞬即收,吝啬給人多瞧。
“多謝殿下借駿馬,完璧歸趙。”華纓将手中缰繩遞去。
趙徵眸光微垂,落在了那只柔白掌心上。
姑娘家的手總歸小些,便是瞧着,也好似柔弱無骨。
他伸手,握在了那缰繩幾寸之地。
後面點着煤油燈煮馄饨的老婆婆,笑容和藹問:“二位客官可要吃碗馄饨暖暖身?”
華纓收回手,轉身朝那簡陋桌椅走,“勞駕您,一碗馄饨。”
“好。”老婆婆笑着去了竈臺旁,咕哝數着個兒的下馄饨。
不多時,一碗白煙萦繞、熱氣騰騰的馄饨端上了桌。
華纓握着湯匙,舀了一顆吹吹,送進嘴裏,味道不及她剛吃過的羊肉鍋盔,但也尚可。耳邊寒風呼嘯,還有鄰桌幾人低聲說話的聲音。
良久。
“诶——你是哪家的兒郎呀,快快進來避避風雪。”
老婆婆慈愛招手喚。
華纓動作微頓,擡眼便見歇了一個傍晚的雪,不知何時又落了,外面風雪急,草履廬蔽,竈膛裏火光跳躍,好似添暖。
身後腳步聲逼近。
幾息間,聲音停在了她背後。
華纓沒回頭。
趙徵也沒有過來,在她身後那方桌落座,“勞駕,一碗馄饨。”
華纓吃完,渾身都冒了汗,她付了錢,攏着披風往回走,自始至終都沒給後桌那人一個眼神,好似未識得。
此處偏僻些,多是賣貨郎在夜深時歸家,偶有幾聲熱鬧。
沒走多遠,身後響起了另兩道腳步聲。
華纓沒刻意走快,也沒放慢等誰。
後面的人,也始終不遠不近。
小半個時辰,折回了宋門大街,擠進了人潮。
趙徵不知何時跟了上來,行在她身側,低聲問:“我可否算将功折罪了?”
華纓目光微側,瞥見他落了雪的肩,和凍紅的耳朵,透亮的眼珠子映着街市燈火,道:“聽不懂殿下說什麽呢。”
趙徵:……
平心而論,華纓委實覺得,她沒什麽好怨怪趙徵的。
當日之事,說起來,趙徵也是受了蘇遮連累。
祖父說,皇家之人,難免工于心計,昌隆帝此舉,為着是自己的龍椅不受太子危及。
華纓不懂,既是立了太子,好生教導儲君就是,待得來日昌隆帝賓天,後人可繼。昌隆帝因何覺得,趙徵會危及他的皇位?
那晚,祖孫倆在書房促膝而談,原是徐鑒實為勸她莫要将自個兒困住了。
話到此處,徐鑒實拿出了一卷深藏的诏書給她看。
祖父說,昌隆帝斥責他也好,閉門思過也罷,還是降陟二叔,都是因憂怖而生。
“祖父要你和阿敏讀書,是為明理,不愚昧,不無知,縱是被算計,也要明緣由,通情理。今日瞧着,官家一石二鳥,好似風頭占盡,可事實呢,他傷了父子情。情分傷了,想要補救,便難了。”
“祖父教授太子十數載,其心性如何,也知曉一二。如先帝言,太子生來,便是要當帝王的,其心堅韌,亦有抱負,咱們丢了幾十年的燕雲五州,來日未嘗不可收回……祖父老了,輔佐不了他幾時,只盼着來日君正臣直,海晏河清。”
華纓厭趙徵,也未是因受他連累之事。
時日良久,殃及池魚的惱怒,早就散了去。
不過是她不願與皇家牽扯罷了,滿腹算計,煩人的緊,若是如那繁雜纏繞的麻繩倒還好,她一刀劈開就是了,可昌隆帝……她總不能給他開腦袋。
“咻——啪!”
忽的,黑夜裏炸開了絢爛的焰火。
華纓驚得縮了縮脖子,一雙逐漸長開的桃花眼瞪得圓溜溜的。
半晌,她輕輕的呼出口氣,心裏默念:
佛祖在上,童言無忌,莫要怪罪……
華纓這般說,趙徵也未追問解釋什麽。
他的目光在她受驚的神色停了一瞬,道:“新春吉樂,歲歲平安。”
兩句吉語,藏進了焰火聲中。
二人駐足,觀了片刻焰火,殊途同歸,皆往相國寺後面的燒朱院去。
新春吉樂。
華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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