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湘表姐
第40章 第 40 章 湘表姐。
正月裏多宴席, 連徐鑒實都赴了兩家宴,偏華纓自武定伯府回來,沒再出過門, 說是要修身養性。
徐九渙聽得耳朵疼,隔日,拿着弓箭站在閨女門前喊——
“打獵去嘞!”
華纓坐在屋裏喝牛乳, 頭都沒回的說:“正月打獵不吉利,造殺孽。”
徐九渙:……
“小孩子家家還挺信佛……”
嘀嘀咕咕的将弓箭放了回去。
華纓倒也不是真的修身養性,去歲忙着學管家,她都許久不曾懶怠着了,發髻不必梳, 厚重的冬衣也不必穿,抱着一卷有趣的雜記歪在榻上,蓋着狐貍毛皮,手邊擺着熱茶點心, 日子快活呀,哪裏是出門應酬比得?
就這麽養到了正月初十,官員都上值了, 她矮案上的書卷摞了兩卷,屋中茶果從櫻桃煎換成了冷酒, 姑娘一頭青絲,懶洋洋的鋪在迎枕,雪白的狐貍毛皮中伸出只手, 拿了那冷酒吃了口, 眉眼餍足的彎起。
忽的,綠稚在檐下禀:
“小姐,武定伯府的二小姐喊您出去呢, 人就在府外。”
“欸?”
華纓訝然擡眼。
少頃,華纓穿着件茱萸紅攏花織錦的披風小跑出來,就見姚寶湘一身煙紫色勁裝坐在駿馬上,青絲如男子束發,被寒風吹得招搖,朝她招手喊——
“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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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曹門出城,販貨郎的叫賣聲遠去。
荒野無人,華纓勒馬慢了慢,稍等姚寶湘追上來,好奇問:“今日不是你家擺宴,怎的還能出來跑馬?”
姚寶湘眼睛亮晶晶的,垂涎的看着她騎着的汗血寶馬,“徐大伯自哪兒給你尋的這寶馬,當真是個寶貝啊!”
“也是湊巧,那人賭擂臺,将這匹寶馬輸給了爹爹。”華纓摸着馬鬓毛咧嘴笑,得意又可愛。
“難怪二哥日日念叨你這寶馬呢,方才我盡全力都追不上,累人的緊,”姚寶湘臉頰紅撲撲的,又道:“可別提了,初二那日,我說要退親,就被阿娘關起來了,今兒趁着家裏人多忙亂,才悄悄穿了姚明牧的衣袍溜出來的。”
“我外祖母家擺宴那日,阿娘去與舅母問了,家裏幾人皆不知段晁那事,聽說舅母當即喊了段晁去,當着阿娘的面問他,段晁倒也承認了。”姚寶湘說着輕哼了聲,又長嘆聲氣,“阿娘說,舅母會讓段晁将那女子打發了,就連舅母都特來家裏,與我寬慰了幾句,說是定不會讓那女子礙我的眼。”
兩匹馬啪嗒啪嗒的溜達似的往前。
姚寶湘吐苦水道:“可是她們越是要保這門親事,我就越是難受,就想發脾氣,阿娘反過來将我罵了個狗血淋頭,說我的心眼兒跟針尖兒似的,一點不如意偏揪着不放。還說,哪有男子不納妾的,讓我肚量寬些,左右那些個姨娘也越不過我這個正室去,可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啊,他既是不能全心全意的待我,憑何我就要掏心掏肺的對他?”
“我不過是想要一個一心人罷了,怎就是我錯了?”姚寶湘癟了嘴,一雙眸子霧氣氤氲的看着華纓。
華纓聽罷,默了片刻,問:“表姐是決心要退親?”
“自然的!”姚寶湘一絲停頓也無,滿臉真摯,“我今日尋你出來,也不為跑馬,是想去東營找段晁,與他說退親之事的!”
姚寶湘說着捏緊小拳頭,“他若不應,你替我将他屈打成招!”
華纓汗顏:……
東營駐地在曹門外往東幾十裏外,與西郊三營不同,東營皆是戰場上厮殺下來的兒郎,便是百戶千戶,都是身負軍功的鐵血男兒,每年京中軍饷,可是能與那鼻孔朝天的禁軍對半分的。
二人過來,便被衛兵攔在營外,劍指心口,滿臉兇煞,“何人擅闖軍營?”
姚寶湘拉着華纓默默的朝那枯草凄凄的地兒退了兩步,眼睛不覺睜圓,撐着氣勢道:“武定侯府二小姐,姚寶湘,我找段晁。”
兩個衛兵對視一眼,“稍等,待我禀報段騎都尉。”
說罷,一人快步往內去了,另一人雙目緊盯着她們二人。
華纓靜站着,目光卻是緊瞧着那鋒利兵刃。
這是見過血的……
稍片刻,便見一道魁梧身影闊步朝她們行來,端肅的面容不怒自威。
華纓稍擡眼,餘光卻是瞥見姚寶湘不着痕跡的朝她身後躲了躲:?
“胡鬧!”段晁走近,劈頭蓋臉的就是一句訓斥,“誰給你的膽子跑軍營來玩兒?”
華纓:。
這話總不能是罵她吧。
大抵是丢了臉面,姚寶湘站在華纓身後側,梗着脖子兇道:“段晁!咱倆退親!”
話出口,便見面前的男人臉色驟變,陰雲密布。
華纓和姚寶湘被帶了進去。
日近晌午,日光灑灑,隔着老遠都能聽見操練場士氣如虹。
三人一路緘默,華纓目光新奇的打量着營中陳設,直至看見成片的營房時才收回視線,忽的,她側首,這才發覺,姚寶湘耷拉着腦袋好似有些難過。
華纓瞥一眼前頭那道高大身影,用氣音喊:“湘、表、姐……”
耷拉着的腦袋沒擡起,輕輕搖了搖示意她沒事。
華纓心想:瞧着不像。
衛兵住大通鋪,軍官們倒是有獨立的院子,前面設書房,後面有卧房和湢室。
約莫走了一刻鐘,段晁推開了一間院子的門,忽的回首。
二女腳步倏地一頓,兩雙眼睛齊刷刷的盯着他看。
段晁似是被她們的反應噎了下,“……進來。”
“好似誰怕一樣!”姚寶湘昂首挺胸,氣勢十足,牽着華纓的手往前走,将那礙事的擠開,先行進了院子,沒走兩步,忽的又停下了。
華纓側首看她:嗯?
姚寶湘咬了咬唇,她還不想見那女子呢。
“這邊。”段晁沉聲道。
前院冷清,書房門前挂着灰撲撲的棉簾子擋寒,這院子朝向不好,近午時也不見幾縷日光,陰涼幽靜。
“院子簡陋,徐大小姐随便看看,我與她且說幾句話。”段晁說。
華纓還未出聲,倒是姚寶湘先不依了,緊緊握着她的手,梗着脖子與段晁吵,“你當真無禮!憑什麽将泱泱攔在門外?”
段晁一路臉色便不好,此時說話也壓着火兒,看着面前跋扈的嬌小姐,難掩燥意道:“既是不願避人,那就在此處說。”
華纓想跑。
“我……”
“你不用走。”姚寶湘堅定護短道。
華纓:……
不!讓她走叭!
“為何要退親?”段晁站在門前,眉眼間郁色難藏,問得直接。
姚t寶湘被他那雙招子盯着,也不甘示弱的仰着頭回視,嘲諷道:“裝什麽大尾巴狼!”
段晁:“好好說話。”
姚寶湘:“說你大爺!”
華纓模樣認真的看着二人争執,頗為同仇敵忾的沒好臉盯着段晁,另只手從兜裏摸出青棗塞進嘴巴裏,聲音清脆咔嚓。
段晁眼皮狠狠一跳,目光挪向那光明正大聽牆角的姑娘,緊接着——
“你兇泱泱做甚?”姚寶湘梗着脖子嚷。
段晁:……
華纓咬着顆青棗,溫吞的眨了眨眼。
湘表姐偏寵她呢。
她也沒法子吶~
姚寶湘吐納兩息,轉首看向段晁,神色認真道:“今日我來,便是要與你說退親一事,錯處在你,罵名便也該你擔,明日、明日我會将定親之禮盡數還回你家,也請你早些禀明舅舅舅母……欸!你拉我作甚?段晁!!!王八蛋!!!你給姑奶奶松開——”
“砰!”
書房門重重關上。
華纓瞧得目瞪口呆,也頗為手足無措。
她……是救不救啊?
華纓緊盯着那扇門,猶豫一瞬,輕手輕腳的上了石階,蹲在了門前,側耳傾聽。
“湘表姐,他若揍你,你摔東西我就進去!”
屋裏,被緊攥着手腕壓在書桌上的姚寶湘,剛抓起一方硯臺要砸,聞言,動作倏地頓住。
段晁目光掃過,也沒戳破,将人抵在桌前,眼底陰雲翻湧,再次問:“為何退親?你有看上的郎君了?”
不知怎的,姚寶湘聽着這句,心口狠狠一顫,竟是生出幾分——她若是認了,眼前這人怕是要将那郎君砍了的錯覺。
神思恍了一瞬,姚寶湘雙眸倏地睜圓,氣得胸口一鼓一鼓的,踹他一腳,仍不解氣,惱道:“你還要臉不要,自個兒養着外室,竟是妄想倒打一把!!!”
段晁默了默,忽的想起幾日前被母親喊去時的問話。
姚寶湘被抓着手,上半身緊貼着書案,動彈不得,越說越氣,雙腳撲騰着又踹他幾下,呲牙兇道:“我告訴你!別想将錯處推诿給我!雖是我要退親沒錯,但此事蓋因你不潔身自好而起!”
段晁也不躲,垂眸道:“你是介懷桑嬈?”
這名字一出口,書案上的張牙舞爪的嬌小姐頓時面色一空,瞬間安靜了,好似所有的爪牙收起,那身軟骨袒露,脆弱得不堪一擊。
段晁喉結滑動了下,目光緊纂着她臉上難掩失落、難過的神色,像是不知餍足的獸類,貪婪無盡,片刻,他方才緩聲道:“她不是我的外室。”
門前青棗聲咔嚓咔嚓。
聞言,姚寶湘擡眼,一顆淚珠子從眼尾滑落鬓角,神色茫然。
段晁目光落去,看着那抹濕痕,片刻,屈指蹭了蹭,道:“沒騙你。”
眼角被那粗粝手指蹭得生癢,姚寶湘咬着唇,卻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她知曉段晁養外室時都沒哭。
好丢臉。
“你都喊她閨名!”姚寶湘忍着哭腔又踹他一腳。
段晁眼皮狠跳一下,似覺無言以對,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頗為無語道:“她姓氏為桑。”
姚寶湘:“……哦。”
“咔嚓咔嚓……”
姚寶湘忽的想起,段晁從前身邊跟着的近衛就是姓桑,那人長了雙笑眼,跟着段晁來姚家來玩兒時,總是喊她湘二小姐。只是,幾年前那近衛随段晁上了戰場沒回來。
“桑榆是為救我而死,他家裏只桑嬈這個妹妹了,我自當替他照看。”段晁道。
姚寶湘點點頭,“段晁,你娶她吧。”
話出口,上方的那張臉神色一變,咬牙警告:“姚寶湘!”
“我說真的,”姚寶湘臉上沒什麽表情,“你除夕夜陪她逛大相國寺,與她同乘馬車,摟她抱她,待誰都不如待她親近,便是今日你與我說,桑嬈不是你的外室,我信了你,可來日之事誰說得準?”
“那夜人潮擁擠,親近是因怕擠着她腹中孩子,她……”
姚寶湘登時怔住,回過神來,擡手就是一巴掌,雙眼通紅的罵:“髒男人!!!”
将人推至一旁,她撐着書案直起身便走。
剛走兩步,整個人忽的被翦着雙手壓到了牆上,耳邊段晁幾乎是惱得低吼:
“不是我的!”
這動靜突然,姚寶湘猝不及防,手中的硯臺砸到了地上,砰的一聲悶響。
緊接着,又是砰的一聲——
明亮的日光大片的湧入,兩扇門被踹得大敞,一扇磕到了牆上,另一扇重重砸在了段晁後背。
環視一圈沒看見人的華纓:?
“表姐?”
姚寶湘:。
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