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周幽王戲諸侯

第43章 第 43 章 周幽王戲諸侯。

華纓行至九曲坊, 将拐進巷子時,迎面遇見了徐鑒實的馬車。

車夫瞧見她,面上溫笑, “大小姐先行。”

華纓也沒推辭,駿馬蹄聲清脆,幾息間便到了門前, 帶她翻身下馬,護衛連忙上前來,接過她手中缰繩,便将這良駒牽去馬廄。

華纓沒進去,站在門前等祖父。

車轱辘壓過石板, 片刻,馬車到了跟前,華纓上去打簾,腦袋探了進去, “祖父!”

徐鑒實方才便聽見了動靜,這時見着她,不覺得笑, “出門玩兒了?”

問着,目光落在她身上衣裳, “怎也沒穿件披風,雖是開春,但這天兒還沒見暖呢, 仔細着涼。”

華纓攙扶祖父下了馬車, 祖孫二人拾階而上進了府。

“穿了的,跟湘表姐去了趟東營,披風給了旁人。”華纓說。

“東營?”徐鑒實稍訝異, “見着太子殿下了?”

華纓老實點頭,“碰見了。”

她沒多說,徐鑒實也不多問。

太子自去歲出了學宮,昌隆帝便允他參政,卻領的是些無足輕重的差事。

去歲修水利,興農田,這年兒剛過,今日早朝時,昌隆帝又将東營去歲自邊境回來的傷殘兵衛安置之事交給了太子,這些事交給旁人也做得,昌隆帝之意,不過是不願太子掌握權柄罷了,只能扒拉些不緊要的瑣事給他做。

徐鑒實得回院子去換常服,華纓直接過來了堂院,檐下亮着燈火,這個時辰,府中幾人都回來了,隐約能聽見屋裏t人溫聲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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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檐下候着的丫鬟問安道。

華纓微颔首,朝旁邊的耳房擡了擡下巴,“天寒地凍的站這兒做甚,進去裏面吧,有事自會喊你們的。”

“多謝大小姐。”

華纓打簾進來,便對上了爹爹頗為幽怨的眼神。

她摸摸鼻尖,咧嘴笑道:“爹爹今日會友,可還歡喜?”

似是被戳到了痛處,徐九渙頗為怨氣的拍了下桌案,“我可是特意推了飯邀,回來陪你用午飯的!”

華纓:……

“我也沒吃多好,豆腐小丸子,米飯都沒家裏的香呢。”她表情再是真誠不過啦。

徐九渙哼了聲,“去哪兒玩兒了,都沒帶我。”

旁邊剝糖栗子的華敏,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她知道呢!

她今日與弟弟跟着阿娘去外祖家吃席,還如往常似的,跟幾個未出閣的表姐在暖閣玩兒,嘿嘿~三舅母以為湘表姐在暖閣與她們玩兒了一日,實則表姐早偷溜出去找阿姐啦,她們掩護打得可好了!

華敏挺了挺小胸脯,滿臉驕傲。

“去了東營。”華纓走過來,老實巴交的說,就聽他爹又哼了一聲,比方才那聲重些。

她捏了顆被炭火烤得溫熱的小橘子在掌心暖手,在炭盆前蹲了片刻,仰起頭說:“我見到了營妓。”

這話一出,屋裏安靜了須臾。

挨着剝栗子的母女倆,旁邊背書的父子倆,皆朝這邊看了過來。

“爹爹,營妓之事,你如何看?”華纓又問。

看個屁。

徐九渙心說。

他拎起茶壺,倒了碗熱茶遞給她,又搶了她手裏無意識捏的小橘子,三兩下的剝了皮,塞了橘子瓣進嘴裏,這才不慌不忙道:“那朝上盡是肱骨良臣,哪輪得到我操心國事?”

豎起耳朵的徐士欽:……

他在期待啥?

“可依我看,那些女子就是如今的賤籍奴婢。”華纓瑩白的小臉上滿是認真。

“趙徵說,那都是罪臣之後,可若當真無可寬恕,斬首就是,何必将她們充為營妓?再者,怎那些男的就不必受這些折辱?”華纓又說。

宋喜默默的看向了自家夫君。

徐士欽眼皮跳了跳,連忙道:“泱泱!那……有辱斯文。”

華纓扭頭,看了二叔片刻,忽的盤腿坐在了炭盆邊,“現在呢?”

徐士欽沒聽懂。

旁邊矮榻上的徐九渙卻是輕呵了聲,“那些蠻夷之人,也無無明可講。”

“可我們講啊,”泱泱手托腮,“瞻彼洛矣,維水泱泱[1],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2]。泱泱華夏鲲鵬路,華夏蠻貊,罔不率俾[3],外族稱為蠻夷,蓋因其無文明德行,規矩禮教,這是為了區別人與畜生,人有規矩,畜生沒有,可那些淩辱女子的,是人還是畜生?”

徐士欽咽了咽唾沫:……

老爹呢!

咋的還沒來!!!

“畜生。”華敏幽幽答。

屋中氣氛詭異的沉默了一瞬,恰好徐鑒實過來,視線在幾人身上掃過,邊擡腳進來,邊問:“怎麽?”

華敏将方才的話,鹦鹉學舌似的叭叭兒說了,雙眸看着祖父。

屋裏幾人都沒言語,難得安靜。

徐鑒實接過次子遞來的熱茶,呷了口茶水,緩緩道:“聖祖帝時,百廢待興,前朝賤籍奴婢,是奴隸,形成了畜産,子孫後代世代為奴,朝廷收到的徭役賦稅,苛捐雜稅,一年比一年少,聖祖帝以此為鑒,廢了賤籍奴婢,百姓都是良籍,伺候莊稼也好,經商也罷,既能繁榮經濟,安居樂業,又能充盈國庫,何樂不為?”

他說着,看向膝邊坐着的孫女,循循善誘的問:“若你今日要提廢營妓之事,于朝廷,于百姓,有何益處?”

華纓下巴抵着祖父膝上,當真仔細想了想。

片刻後,她仰着腦袋搖了搖,“于百姓,那是罪臣之後,越是被磋磨得慘,才越是贖罪孽,百姓方覺大快人心。于朝廷,殺雞儆猴,震懾朝綱,營中将士更是大喜。若要廢了營妓,非但無利,還會得罪武将衛兵。”

徐士欽颔首,“文臣武将之間素有間隙,但這事,卻是少有的意見統一,畢竟,除了營妓,還有官妓,若是将營妓廢了,那官妓要不要廢?屆時,恐惹衆怒。正因如此,從前幾位提及營妓之事的官員,皆受排擠,多是外放,潦草一生。”

華纓不吭聲了。

她知道此事艱難,也恐徐家受她牽累,她不懼怕前者,卻是害怕後者。她于家中無功無績,但備受疼寵偏愛,家人待她愈發好,她便愈發慚愧。

“此事若是做成了,可就名留史書了?”旁邊悠哉看戲似的徐九渙忽的問,神色有幾分躍躍欲試的興奮。

徐士欽眼皮狠跳一下,神色頗為一言難盡,看他片刻,憋出一句:“你何時有了這般雄鴻鹄之志?”

徐九渙眉峰一挑,似是诘問一般的說:“就興你日日穿着官袍在我跟前晃?”

徐士欽更吃驚了,“你想做官?”

“不想!”徐九渙回得利索至極。

“……”

對着幾人的神色,徐九渙輕笑了聲,悠悠道:“我想看我閨女的熱鬧。”

華纓汗顏。

徐鑒實沒忍住,給了他一記瞪,看向膝頭趴着的孫女,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若是想成事,便得先想想,此事若如你所願,于旁人可有何利處。”

“可是,就沒有不為利益的?”華纓仰頭,面色苦惱。

徐鑒實笑了笑,順滑的美髯也随之輕動,肯定答:“有,武周姜太公,先朝杜如晦,今之華纓。”

華纓騰的臉紅了,搓着祖父衣袍一角,吶吶害羞道:“我哪能與先賢比之。”

“喲,還挺謙虛。”徐九渙瞧着這祖孫倆牙酸,将糖栗子咬得咔咔響。

老頭兒對誰都嚴肅的緊,有好處不誇贊,錯處那是指定要罵的,何曾這般拍馬屁似的哄人?

徐九渙一雙眼睛在這二人之間打轉,忽的,眉梢輕挑,恍然似的輕呵了聲。

他看向老頭兒,心裏輕哼:老狐貍。

他又看向被這一記馬屁拍得美不滋兒的,心裏輕嘆:笨蛋閨女。

可這當爹的也不是什麽好人,眼瞧着閨女掉陷阱,他蹲在一旁悠哉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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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暮霭沉沉。

塵光殿中,昌隆帝伏首案前批閱奏章,太監伺候一旁,旁邊的紫金香爐熏煙袅袅。

忽的,一位小太監輕手輕腳的出現在門口,與殿中的管事太監招了招手。

少頃,管事太監進來,低聲禀道:“官家,那邊來信兒說,太子殿下着人将塵封的聖祖爺廢奴籍的卷宗搬去了東宮。”

昌隆帝握着狼毫的手一頓,擡起眼來,“廢奴籍的卷宗?”

“是。”

昌隆帝沉吟片刻,道:“去查,太子近日去過何處,見過什麽人,都報來。”

管事太監躬身退了出去。

小半個時辰,殿中上了燈,鎏金蓮花燈擺在桌案前,管事太監進來禀道:“跟着太子殿下的人說,這幾日殿下都是辰時去皇後娘娘宮裏請安,早膳後便出宮,待得申時末才回宮,其間都在營中。”

說着,他話音頓了頓,又道:“前日,太子殿下在營中碰見了徐大小姐教訓一兵衛,因那兵衛強迫了一營妓。”

昌隆帝輕笑了聲,“我這太子啊,真當他冷性冷情呢,倒是不知何時将那位瞧上了眼,竟是學周幽王戲諸侯,博美人一笑。”

“那,陛下可要……”

“随他去,當作不知就是。”昌隆帝扔下狼毫,又道:“吩咐下去,太子要調閱文書,不必攔着。”

吃力不讨好的事,不成則罷,若是做成了,與自拔獠牙無異,他又何必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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