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世伯
第44章 第 44 章 世伯。
東宮。
三更夜深, 書房的燈火未熄。
聞津侯在門外,困得直打哈欠,寒風一吹, 整個人抖擻一瞬,又捱不住困意打盹兒。
不知過了多久,房中傳來一聲‘添茶’。
聞津揉揉僵麻的腿, 輕推門進來,伺候茶水,忍不住道:“殿下,都過三更了,該歇了。”
趙徵翻看着手中卷宗, 頭也不擡道:“你去吧,外面不必留人伺候。”
聞津心裏嘆了口氣,又道:“殿下,咱們的人方才來報, 那位将跟着咱們的人喊去問話了,約莫是知道您調卷宗的事了。”
“無妨,他不會阻攔。”趙徵啞聲道, 端起茶碗一飲而盡,又遞給他, “再添一碗。”
“還有一事,殿下,跟着徐大小姐的人今兒被發現了, ”聞津說着, 對上他擡起的眼,有些尴尬道:“那二人見着徐大小姐從武定伯府出來,一時不察, 給人家逮住了,吃了一頓揍回來了……”
趙徵張了張唇,怔忪的臉上罕見的有些t茫然。
半晌,他憋出一句:“她……可有說什麽?”
“那沒有,”聞津立馬道,“徐大小姐問他們是誰派來的,那二人跑回來了!”
趙徵閉了閉眼,耳根燙紅:……
“讓他們滾去守值!日後不必跟着我出門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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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徵沉出口氣,擡起的眼底有些惱羞色,又問:“我那日從東營回來,沒與你說不必讓人跟着她了?”
聞津真誠臉,搖了搖腦袋,“殿下沒吩咐。”
除夕那夜,趙徵與華纓将人跟蹤到了城門前,便知此事沒完,怕她惹事不自知,這才着人守在徐家外,看着她的行蹤。
那日在營中見着,也不是巧合。
那差事早兩日晚兩日的沒差,他是聽人禀報後,跟着她去的。
只是,他的馬沒跑過華纓那匹良駒,隔了大半個時辰。
“殿下,那二人回來還說,瞧着徐大小姐的臉色,事不順遂。”聞津又說。
這也尋常,趙徵心說。
文人重規矩禮儀,狎妓有失體統,可官妓不同,那是被家族獲罪連累的女子,在那些人眼中,家族的罪便是她的罪,他們戲弄把玩的是罪奴罷了,不算失了禮儀風度。
而武将,多是戰場上厮殺活下來的,手中沾了鮮血殺戮,心境自是不平靜的,是以,營中每年多半營妓報死,也可想遭了如何的淩虐,這些女子在他們眼中,與冬日枯草無異。
若是想要循聖祖之法,廢了營妓官妓,少不得會成為文武官員的眼中釘,落得衆矢之的的下場。
這也是他敢大張旗鼓的調閱卷宗,昌隆帝非但不會攔着他,必要時怕是還會助他一臂之力。
“吩咐下去,日後不必再跟着她。”趙徵道。
聞津:“是。”
.
徐府。
春居堂。
華纓未寝,懷民……酣睡如泥!
“爹爹,壯年也當有淩雲志,你寸功未建,怎能睡得着?”華纓扒門喊。
“呼哈呼哈……” 房中之人以鼾聲相和。
“爹爹,辰時了,該起了。”
“呼哈呼哈……”
“欸。”華纓扭身,坐去了院中的秋千架,兩只腳交疊,攏緊了身上厚厚的披風,仰頭瞧着那輪明月。
将圓呢,都要正月十五了。
她能親面聖的機會不多,除卻這次的十五,再近些的日子,便是端午宮宴了,還有幾個月好等。
今日她在武定伯下值前,催馬去了趟,見到了姚家幾個舅舅和表兄。
“泱泱啊,不是舅舅不幫你,實在是有心無力,”武定伯敦厚的臉窘迫得通紅,搓着手小聲說:“舅舅就領一閑差,沒實權。”
華纓一愣,這才想起,如今汴京武爵多沒落,便是因着手中無實權。
不止武定伯,底下坐着的姚家幾個兒郎皆面色尴尬的搓了搓鼻子,便是一貫肆意随性的姚明山都窘迫的面色發脹。
華纓思慮不周,此去自是無果。
出來時,便見着那倆咬着臉大的芝麻馕餅,與她撞了個對臉的倆人。
華纓自認得罪人無數,尋仇自也尋常,可是見着她便跑的,當真沒幾個。
倒也不蠢,還知道與她兜圈子将她甩開。
晚間街市熱鬧,華纓也沒催馬去追,徑直回了府。
不過,此去姚家一趟,并也未必一無所獲,姚家舅舅無權,可總有人有啊。
只是……那人不待見她就是了。
翌日,華纓精神抖擻的出門了。
徐九渙醒來,吃着粥問:“泱泱又出門了?”
小丫鬟點頭,“老爺剛去上值,小姐便也出門了。”
徐九渙咬了口肉餅,嘀咕了句‘勤勞’,又擡眼道:“咱們院子好像不幹淨,我昨兒夜裏睡着,聽着院中有鬼在唱曲兒……”
他話沒說完,還在擺膳的小丫鬟卻是臉唰的白了,端小菜的手都吓得發抖。
“去與二夫人要銀子,說是爺要請個法師回來驅鬼辟邪。”徐九渙又咬口肉餅說。
小丫鬟抱着木盤子,腿腳利索的麻溜去了!
驅鬼是大事,緊要呢!
殊不知,唱曲兒的小鬼正在鎮國公府門前打轉呢。
晴日當空,高大的院牆四周垂柳,門前的石獅子威風凜凜,華纓蹲在一棵歪脖子樹下畫圈圈。
去不去?
一夜睡醒,昨兒半夜的勇氣陡然消失了。
她在這兒蹲了近兩刻鐘了,腿腳都麻了,還不等走到那石獅子前就轉了回來,不大情願去叩那扇門。
汴京百姓皆知,她與鎮國公府有積怨,可想而知會受什麽白眼。
可是蘇餘興手中有西郊三營啊!
東營趙徵在,她不想見他,更何況,她也進不去。
禁軍在昌隆帝手中,她更是見不到誰,數來數去,還是懶怠公差的鎮國公好尋。
華纓想着,一捏拳頭,霍然起身,朝着那寬闊門楹而去!
一腳剛踩上蘇家的石階,就聽吱呀一聲,厚重的門被人自內打開,二人皆面露怔然的目光對上了。
須臾,門內的人福了福身,身姿翩然道:“徐大小姐。”
華纓吶吶的張了張唇,亦福身:“蘇大小姐。”
有瞬間的恍惚,二人好似回到了三五歲初見那次,亦是這般懵懂又規矩的福身,與彼此見禮。
“蘇大小姐尋我?”蘇扶楹問着,身稍側,示意請她進來。
華纓利落的邁上幾方石階,站在她面前,真誠道:“我尋你爹爹,有話說。”
蘇扶楹神色微怔,繼而莞爾道:“我也不急着出門,若是願意,我送徐大小姐過去吧。”
“那便有勞。”華纓感謝道。
蘇扶楹今日穿了件盈華的寬袖裙子,外面披着绛紫色鍛花披風,蓮步輕移,行動間如弱柳扶風。
華纓也穿了披風,裏面卻是穿着窄袖袍子,步子飒飒,小鹿皮靴子藏不住,嘴上說:“耽擱蘇大小姐的時辰了,委實不好意思。”
“無妨的,本也是聽聞沉香閣出了新的胭脂水粉,這才帶着丫鬟想去看看,早或晚,無礙的。”蘇扶楹溫柔道。
正堂,華纓茶吃了一盞,小點心吃第三枚時,才見鎮國公面色不虞的自外行來。
相較于的神色外露,蘇扶楹倒是不顯山露水,起身朝他福身,恭敬道:“父親。”
華纓咽下嘴巴裏的點心,眼珠子是在蘇餘興緊皺的眉多瞧了兩眼。
大抵是打量的目光太過明晃晃,惹得蘇餘興朝她看她了過來,嘲諷道:“今兒莫不是日頭打西邊兒升起的,徐家的人竟也會來我府上拜會。”
華纓站起身,忍氣吞聲的朝他福了福身,張嘴卻是一句:“日頭初升呢,國公可擡頭瞧瞧,是東方升起的。”
她說着,白皙的小臉最是真誠不過,那雙眼睛單純懵懂,好似不解他為何說出那樣不讀書的話來,顯得無知。
蘇扶楹垂了垂眼睫,忍下笑意。
蘇餘興卻是被華纓這話和神色氣得臉上橫肉顫了顫,又憋住,粗聲道:“你尋我做甚!”
說着,大馬金刀的上前,在主位上落座,俨然一副得勢者的盛氣淩人的架勢。
蘇扶楹剛想告退,便見華纓瞅都沒瞅她,大喇喇的開了口。
“我有一樁買賣,想與國公爺做。”華纓笑得殷勤。
話音未落,鎮國公好似聽見了什麽笑話兒似的,冷笑了聲,“你莫不是忘了,你我兩家有仇怨,與你做買賣,是生怕你的刀子背刺本國公不夠快嗎?”
“國公爺這話便狹隘了,”華纓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叉腰,“我與蘇遮小打小鬧,國公非得插一腳,我能奈何?”
蘇餘興瞬間瞪圓了眼,氣得要說話——
他兒子都斷了腿!!!
“再者說,我家豬腳也送了,罰也被罰了,國公若是還想要我道歉,那也是成的,”華纓自認一把小腰可直可彎,将爹爹的精髓學到啦,“可便是我誠心道歉,我又如何能将殿前司兵馬權還給國公?”
這話便是戳人肺管子了。
蘇餘興氣得吹眉瞪眼,“你還敢說?!”
“欸?國公莫不是将這樁事要怪我?”華纓做茫然狀,又憋出一句:“若是這樣,便是國公不講道理了,你是受百姓怨憤,受官員彈劾,吊了牌子的也是官家,與我何幹?”
“你!”蘇餘興怒得拍桌。
拍桌好啊。
華纓當真怕他送客……
華纓張了張嘴,“世伯別氣……”
嘔~
蘇餘興被她這句喊得一個激靈,“我與你祖父無私交!”
私交都是說得好聽了!
那是不共戴天!!!
蘇扶楹在旁靜默物語的瞧着,她先前只見她意氣風發的模樣,今日才知,耀眼處不在那一襲紅羅裙。
世人多重臉面,講究不為五鬥米折腰的氣節,文人墨客更甚。
徐家太傅當朝幾十載,教出的孫女不成想是這般進退得宜的性子。t
“瞧世伯這話說的,”華纓湊過去,一手挽住了旁邊靜站着好似發愣的蘇扶楹的手臂,腦袋一歪,靠在人家的香肩上,笑眯眯與鎮國公道:“我與阿楹是稱姐妹,自是該喊您世伯的,這與我祖父無關,純粹是咱們的私交吶。”
蘇餘興眼角的肉抽搐了下:……
這莫不是徐鑒實新對付他的法子?
想惡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