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

“組織上的想法是,這個就不進行深入調查了。”盧科長捧着自己的雙層玻璃茶缸,端坐在辦公室裏,面前的兩人臉色陰沉。

“這枚子彈是在現場發現的,現場發現兩具屍體,案子很嚴重,性質極其惡劣。”老王再次進行強調。

“這死者都死了那麽久了,調查的意義不大。再說了過幾天省裏公安廳小組來視察,你們也不想給保衛科甚至廠裏添麻煩吧。”盧科長抿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幾句話裏充滿了壓迫感。

看來盧科長是認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師徒二人悻悻的離開了辦公室。

“師傅,這事就這麽算了?”小王不服氣的看着老王。

“那咋辦,沒有科裏的支持,法醫調查的結果咱們都接觸不到。”

“我有辦法!”

趙越是很有做法醫的天賦的那種人,可能是他骨子裏就帶着一股冷峻的氣質,以及極強的心理承受能力,所以看到什麽都淡淡的。顧芸說過,趙越是她帶的所有新人裏面,第一次見了屍體還面不改色,甚至沒有任何反應的。

此時距離他來到林城司法鑒定中心還不到半年,趙越就已經參與了幾起鑒定項目,只不過大多數時間,他都沒機會動手,還處于觀摩學習的階段。

夏天很炎熱,空閑的時間很多,他總喜歡拎着自己的小馬紮,在太平間裏看書。因為這裏既有空調,又沒人打擾。他偶爾也會在鑒定中心門口正對着的那條大馬路上出沒,在白發老奶奶推着的、包裹着厚厚棉被的小板車旁,買一點奶油味的冰糕。

蟬鳴吱吱,他正在樹蔭下買冰糕的時候,被王宇“突然襲擊”了肩膀,趙越看到王宇一下子就認了出來,不過他沒有說什麽,靜靜的等待王宇說出自己的來意。

王宇似乎也沒覺得尴尬,大咧咧的向趙越介紹自己身旁的老王同志:“這是我師傅,我倆是廠裏保衛科的,認識一下認識一下。”

趙越很禮貌的伸出了手:“您好,我是實習法醫趙越。”

對話就這麽輕易的掉在地上,小王卻不在意:“昨天挖出來的那具屍體,你們檢查的怎麽樣了?”

“還在拼裝,DNA取樣已經送到省裏化驗了,大概一周後出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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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裏很重視這個案件,你能告訴我們一些你們現在查出來的死者信息嗎。”

“根據骨骼情況來看,死者是男性,去世時四十歲左右,右側手肘骨折過,根據增生狀态确認是舊傷,左胸肋骨有兩根斷裂,初步懷疑是……槍殺。”

老王的神色凝重,似乎想起了什麽。

王宇繼續和趙越交談,但是沒有得到更多有價值的信息,和趙越告別後,他們準備去查詢一下當時的失蹤人員名單。

中午的陽光十分毒辣,暑熱讓人渾身黏稠,路上不多的行人都和地上的瀝青一樣,有種即将融化之态。

檔案室在炎熱之餘又加了三分潮濕,空氣裏有股熱烘烘的墨水味,老王小王在檔案室認真地查找,很快就找到了他們需要的那幾份治安年度報告,其中,1990年的失蹤人口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老王輕輕的摩挲着卷宗上那個熟悉的名字,沉默不語。

小王注意到了老王一路的不尋常,他認真的抄寫着失蹤人員的名單。

“師傅,你怎麽了,好像有心事。”

“我突然想起個人,以前的老戰友,他有把這樣的槍……”

老王走到門口,靠着走廊的窗戶,點起了一支煙緩慢地吸着。

煙霧彌漫,落日餘晖下的演武場旁邊,年輕時的王振業和李建軍蹑手蹑腳的走在沙土地上,提溜着一網兜從炊事班偷來的土豆和紅薯。

兩人觀察了許久,終于在圍牆邊的一棵巨大的老楊樹下面停了下來,在地上撿了兩根楊樹花做引子,點起了小小的樹枝篝火,然後在火上搭了幾根樹枝,精心烤制起了烤紅薯和烤土豆。

“老王,真香啊。”李建軍死死盯着火上皮微微燒焦的土豆,貪婪的嗅着冒出的香味。

王振業拿着一根樹枝,捅進火堆底下撥弄着,讓火充分燃燒,嘿嘿一笑:“馬上就能吃了。”

兩人用水壺澆滅了篝火,用外套包着土豆和紅薯,迫不及待的剝開外面的皮,咬了滿滿一大口。香、甜、糯——就是有點燙!兩人狼狽的鼓着腮幫子,把嘴裏的熱氣呼出來,然後狼吞虎咽的吃着,很快把烤好的成果一掃而空。

王振業吃的那顆紅薯皮有點焦了,蹭了他一臉的黑色碎末,李建軍指着他哈哈哈笑了起來:“你這樣像竈王爺,一臉的灰。”

“笑啥!要沒有我你就挨餓去吧!”王振業滿不在乎的擡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嘴。

“是是是,最感謝你,那我幫你打架你也得感謝我,就算扯平了吧。”

二人踏着月光,小聲聊着,走向宿舍的方向。

這時候他們還只有十八歲,剛剛入了軍營,因為脾氣相合,很快就成為了成天混在一起的“二人組”。像今天這樣偷土豆的小事情不知幹了多少次,但是由于他倆的訓練成績也是數一數二的好,大家都忽略了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

那段時間是他們形影不離的、金色的青年時光。

那時候王振業穿着軍裝,還是大家提起他都會露出些許無奈表情的小王,現在卻已經穿上了黑色的警察制服,變成了寬厚嚴謹的老王。

三十多年時間,他的身材發福了,頭頂光亮了,臉上逐漸出現了歲月的痕跡。

他和李建軍的友誼在一起穿上毛領警察冬裝制服的第五年戛然而止,那是一個更長的故事。

老王說着說着有點哽咽了,小王從他斷斷續續的敘述中,逐漸得知了二人的深厚友誼,以及李建軍在一次抓捕任務中,為了保護老王而手臂骨折的往事,那正是右側的手肘。

如此高度的重合,在這個人數很少,人員流動也很少的林城,幾乎已經确認死者身份了。

老王又抽出煙,狠狠地吸着,人近老年,他平時很在意保養身體,一盒煙能抽幾個月,可是這次卻破了戒,一根接一根的吸着。

可能那也是一種解脫吧,作為朋友,老王最恨當時的自己,沒有及時在李建軍最痛苦的時候和他堅定地站在一起。

時間過的真快,又真漫長啊,我的好朋友,孤獨的在花圃裏睡着了。

等我為你查明真相,讓我為你選那個最華麗的骨灰盒吧,

雕龍畫鳳,金碧輝煌的、最特別的那一個。

就像你。

對啦,我幫你把你最珍視的東西都帶來吧。

你的勞模獎狀,從參加工作以來,每年一張,一共五張。

你的徽章、你最寶貝的那個獎品水杯,你那麽愛惜東西,都像新的一樣。

你花了三塊錢和華蓉、妞妞去拍的那張全家福,我替你擦去相框上的灰塵。

你的青春、你的皺紋,你的愛和恨,

你的榮譽、你的遺憾,你的快樂、你的痛苦。

你存在的一切證明。

兄弟,不必覺得孤獨。

我會帶着酒,時常過來陪你聊聊。

希望你住在裏面,安安穩穩的,

再也不會感到寒冷。

老王掐滅了煙,呼喚着神游的小王:“走吧,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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