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黃雀在後

黃雀在後

破舊的平房裏,昏黃的白熾燈下,幾顆骰子啪嗒的掉在桌子上,幾個年輕人圍在一起。

“三個六!”一個頭發焦黃的小個子指着桌上,肉眼可見的十分興奮。

“六六大順,好兆頭啊。”周圍坐在地上的幾個附和着,看起來心情不錯。

“好!今天整完帶你們去吃烤羊腿!”穿着黑灰格子的确良翻領襯衫的青年把手中剛抽完的的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啪的一下踩滅,“兄弟們,家夥事都帶全活,機靈點兒!”

的确良走到屋裏的角落,從一堆螺絲破鐵皮的遺骸中中拿起一把扳手。

身後一群奇形怪狀、遠近高低各不同的小混混們也和他一樣,拿起半截的鐵管、有點彎曲的撬棍、甚至還有生鏽的鍋鏟,天知道他們哪兒淘換來這麽多不入流的“武器”。

總之他們就那樣雄赳赳氣昂昂的的走出那間土房,在月光下像一群驕傲的士兵那樣出發了。

其實他們根本不懂算命,那幾顆發黃的骰子是從棋牌室順手牽羊得來的。

的确良是這幫人的頭,他們這幫人是林城的街溜子、小混混,不學無術的代表,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再加上愛惹事愛打架鬥毆,正經人見了都躲着走。

他們保持着這種打群架的氣勢,走在林城的邊緣,逐漸靠近合金廠。

不管是往哪個方向望去,都看不見燈光,這時候起碼是淩晨,就算是看門大爺養的大黃狗都已經睡的翻肚皮了。

但是他們不同,夜深人靜時正方便做些小偷小摸,搞搞搬運工作。

他們一般分成兩撥,一撥專門望風,一旦有情況就吹口哨報信,或者把追捕的人引向另一處,這種安排雖然簡單,但是也油滑,反正一年多了,從來也沒有被抓。

合金廠東門離家屬區最遠,平時人比較少,側面的圍牆比較矮,鐵絲網也比較薄,就這幾個半大孩子就能用鉗子剪個七七八八,順利溜進去。

順利的溜進去以後,合金廠就變成了他們的游樂場,巨大的鋼架、高爐、管道、鐵軌,冰冷而盛大。這群少年無聲的穿行其中,內心裏卻難掩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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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人輕車熟路的直奔保衛科的辦公樓,在值班室窗戶下蹲守了一刻鐘,确認值班的人已經睡熟,埋伏的的确良沖着身後的幾個跟班做了幾個手勢,幾人就心領神會的分開行動。

的确良透過窗戶看着保衛科辦公室的內部,兩大串鑰匙挂在牆上,櫃子裏整整齊齊的擺放着大號手電筒、警棍、對講機、手铐。

他短暫的出了神,玻璃上映出他孤單的身影。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卻突然發現有些不尋常,似乎是好戲開幕前的停滞,巨大的不安與恐懼深深的攫住了他。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響亮的聲音:“老大!快跑!”

随之而來的一道刺目的白光,落到他身上又一晃轉去了別處,慌亂中他只看到那束光後不真切的一個人影,他的跟班們都四散而逃,轉眼就不見蹤影。

他下意識的拔腿就跑,不管哪個方向,他的目光四處掃射,搜尋着一個藏身之處。

他不敢回頭,身旁逐漸只剩下呼呼的風聲,每到一個拐角就不帶猶豫的跑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逃過了身後重重的黑影,扭頭一看已經不知道身處哪個位置。

的确良跑久了以後突然停下,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他一閃藏在一個巨大的鐵皮板子背後,蹲在地上,努力平複着自己。

耳膜裏砰砰的響着,伴随着狂跳的心髒,一瞬間全身的血液沖上了腦門。

怎麽回事?猴子他們幾個人不是在外面望風嗎,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這拿手電筒的到底是何方神聖,突然就能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微微側過頭,觀察了一下附近的情況,試探着從鐵皮後抽身出來,蹲在黑暗裏确認了四下無人,才站了起來。

沿着陌生的廠房走着,一排排,一座座,像是走在迷宮中。

夜深露重,他感到有些涼嗖嗖的。

走了一段路後,他終于找到了一點熟悉感,旁邊正是他父親年輕時工作過的翻砂車間,他忍不住在車間門口伫足,凝視着這座四四方方的建築,親切和熟悉的感覺竟油然而生。

“咚——咚、咚、咚”打更的鑼聲響起,一快三慢,現在已經是淩晨一點了。

的确良襯衫的影子應時的消失了,他聽着鑼聲逐漸的飄遠,依然走向了原定的方向。

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

他并不是第一次來廠裏偷廢料了,自從兩年前和父親決裂以後,他就搬到了林城邊緣一間廢棄多年的無主平房裏住着,後來和一幫無業青年混在了一起,成天靠着向初中生要點保護費生活。

也是由于這個原因,手裏一直沒啥錢,當他們聽說有人專門高價回收煉鋼的廢料時,簡直兩眼放光。

這幫曾經的職工子弟借着從小生在廠區長在廠區的經驗,每次都卡着合金廠向外界交完貨的那段時間進廠,每每運輸鋼鐵的火車駛向遠處,他們就知道是動手的時候了。

以前的經驗讓他們配合的十分默契。有一次保衛科全員出動,整宿整宿的蹲守着這幫偷廢料的團夥,可是連影子都沒看到就被他們逃了。

今天絕對是個意外。

不過最危險的時候也是最安全的,那個保安肯定覺得把我們這夥人都吓跑了,掉以輕心,誰能想到老子我又殺他個回馬槍呢。

的确良內心覺得自己十分高明,他輕車熟路的越過運輸的鐵軌,貼着牆角一路潛行,蹑手蹑腳的摸黑潛入了那兩間熟悉的平房。

運輸車推在裏面,上面堆着大量的鋼材邊角料,還沒有卸下。

掏出疊好的蛇皮麻袋,抖落開就開始往裏裝,手腳麻利的像是熟練的分揀工人。

不出二十分鐘就裝滿了,他把蛇皮袋的口子紮了兩個扣,又在地上墩了墩,就發力把袋子扛在了肩上,往他們常走的路線走去。

“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的确良喃喃的念叨着,同時祈禱着自己不會被巡邏的保安發現,他估摸着這一大袋子差不多也能賣個七八十塊錢,換算成生活費夠花一個多月,感到心滿意足。

到了廠東門附近,他先是把這袋子破銅爛鐵藏在一棵榆樹後面,自己走向了他們之前剪好的鐵絲網,把鐵絲卷起來,調整好,這才不緊不慢的拿上了那一大袋子廢料,鑽了出去。

踏到合金廠外的土地上,他那顆慌亂的心平靜下來了三分。

偏僻的東門外依舊是安靜無人,的确良像是一個黑色的影子,扛起鼓鼓的一大袋子廢料,往自己的小平房走。

平房裏依舊是那幫人,他們面色都鐵青鐵青的。

“我就納悶了,你們都發現那人了為啥不報信!我們差點沒跑出來!”

“誰知道那人身手那麽好,一下子就把猴子撂倒了,還拿把槍一直比着,我們都吓得不敢動了。”

“他大爺的,廠裏還有這號人物!”

“老大還沒回來,不會被抓到了吧。”

這句話立馬引起一陣騷動,小小平房裏充斥着不安的氣息。

“吱——”的确良疲憊的推開門,把蛇皮袋從肩膀上挪下來,貼着牆根放下。

跟班們紛紛圍了過來。

“沒事吧老大,我們擔心你半天,還好回來了。”

“那人追你半天?沒受傷吧……”

小弟們七嘴八舌的圍着他問來問去關心着。

“沒事兒,也不想想我是誰。”的确良擺了擺手,“我累了,都休息吧,明天就趕緊聯系盧哥,盡快把這兜子鐵賣了。”

“不用你操心了,交給我們就行。”一直默不作聲的白汗衫把小弟們都趕了出去,插上了門,又倒了一杯水,舀了半勺白糖放進去,攪了攪遞給的确良。

兩個人的空間裏,的确良放松了許多,他喝了兩口水就倒在了床上。

“來了個狠角色。咱們以後日子不好過。”

白汗衫并沒回答,默默的拍了拍他鞋子上的灰,整齊的放在床腳的地面上。

“我看盧哥最近也不安生,一個勁的壓價,真不把咱們當人!”

白汗衫依舊是沉默的忙着手裏的事,的确良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從後面一把抱住白汗衫:“怎麽半天就我說話?你怎麽不理我。”說着用自己的臉貼上去蹭了蹭他的臉。

“我早就說了,這件事風險太大,你為什麽就是不聽。”白汗衫的語氣有幾分愠怒,甩開了身後的牛皮糖。

“來錢快啊。”的确良直直的盯着白汗衫,輕佻的笑着。

“你就不能幹點正經事?我跟你說了多少次,咱們去外地,去南方做生意。”

“還要我說多少遍,我不願意,我就是林城人,離了這片地界我活不了。”

“沒有誰離開什麽就活不了的。”白汗衫眼裏的火星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的确良看着他真的動氣了,态度立馬軟了:“好了好了,我考慮考慮行不?給我點時間。”

“你盡快,真等到廠公安處找過來可就晚了。”白汗衫撂下手裏的東西,氣鼓鼓的倒在床上,臉沖着牆。

“再弄點錢我就消停一陣,我跟你保證。”

“唉,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白汗衫無奈。

“行了,我今天也好累,你是不是應該抱抱我?”的确良迅速做出一副撒嬌姿态。

兩人輕輕的擁着,偶爾聊幾句,就這樣陷入了睡眠。

天蒙蒙亮的時候,平房外蹲守許久的身影輕捷的從院子裏翻了出去,一閃而過。

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講的是什麽呢?

從前有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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