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太監被閹割之後,必須卧床休養一段日子,而這休養生息的地方,便叫做“蠶室”。

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呢?原來在江南蘇杭一帶,養蠶人為了讓蠶在冬日也能吐絲,便把養蠶的房間遮得密不透風,再燒起若幹火盆,屋子裏暖和了,蠶以為春天來了,便會吐絲。

太監被閹割之後,也要避風保暖,因此這休養的屋子,同樣是密不透風,而且燒着火盆,所以也被稱為“蠶室”。

這次林若軒驗身的地方,便是一間單獨的小蠶室。

這間小蠶室布置得十分講究,門窗垂着厚厚的夾棉簾子,四個角落都點着黃銅火盆,燒的是上好的銀絲炭,空氣中浮動着濃濃的熏香味,顯然精心布置過一番。

敬事房的總管太監名叫徐和,是個面目和善的矮胖中年太監,他籠着袖子,一張胖臉上堆滿了笑容:“林督主,您覺得這屋子怎麽樣?這是小的專門為您老人家準備的。”

林若軒幹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很好,徐公公有心了。”

徐和試探道:“那,咱們就開始吧?”

“不急。”林若軒輕咳一聲,從袖子裏摸出兩張銀票,“徐公公,這是林某的一點小小心意。”

徐和微微一愣,當他看清楚那兩張銀票的面額之後,一雙小眼睛陡然睜大了:“八千兩?林督主,您,您這是什麽意思?”

林若軒輕聲道:“林某有個毛病,生平最不喜歡在旁人面前袒身露體,還望徐公公體諒。”

徐和驚訝道:“林督主不想驗身?”

林若軒點了點頭:“正是此意。”

“這,這……”徐和看了看林若軒,又看了看那兩張大面額的銀票,眼神又是貪婪,又是糾結,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咬牙道:“督主的美意我心領了。可是,可是這畢竟是宮裏的規矩,小的膽子再大,也不敢壞了規矩啊。”

林若軒暗暗嘆了口氣,這徐和似乎十分謹慎,看來今天這事兒不大好辦啊。

他沉吟片刻,正想搬出第二招“威逼”,忽然“刷”一聲輕響,蠶室厚重的門簾被掀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先生。”

林若軒瞪着門口的青年,結結巴巴道:“殿,殿下?你怎麽來了?”

季如雪解釋道:“我有些事情,想找先生問一問,聽說先生來了敬事房,就找了過來。卻不知道,原來先生在此處……驗身。”

林若軒尴尬極了,趕緊道:“殿下你先出去吧,有什麽事情待會兒再說。”

徐和也賠笑道:“四殿下,蠶房這種地方陰氣過重,您還是出去吧,小的馬上就給林督主驗身,很快就好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直截了當道:“徐公公,我看先生似乎有些害羞,就不麻煩徐公公了,讓我來吧。”

林若軒懵了。

啥?季如雪在說啥?

徐和也愣住了:“這……沒這種規矩啊,還是小的來吧。”

一想到林若軒差點被這矮胖太監看了去,季如雪心中便十分不快,但雪白的臉上仍然沒什麽表情,只是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對方。

雖然這太監長得肥頭大耳的,但領口內衫的料子一般,腰上玉佩的水色也很差,袖口還有些磨損……敬事房總管太監是個肥差,可這徐和幹了七八年了,還是這麽樸素,估計不是宮外有需要接濟的家人,便是宮裏有對食的宮女。

季如雪心中有了數,便緩緩踱了過去,低頭湊近徐和的耳朵,耳語一般威脅道:“徐公公這是不肯通融了?可是,你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得為那些靠着你的人着想啊,你說是不是?”

徐和呆了呆,臉色頓時有些發白:“殿下這是何意?”

季如雪站直了身子,淡淡一笑,并不解釋。

徐和本來覺得這位四皇子沒權沒勢,不一定奈何得了自己,可看着對方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裏不由得犯起怵來,簡直就像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他左右為難了好一會兒,到底不敢拒絕,便小心翼翼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但四殿下知道怎麽驗身嗎?”

季如雪挑了挑眉:“當然知道。”

徐和又躊躇了片刻,終于道:“那小的在門口守着,這邊就由殿下親自查驗吧。只要那處幹淨,不壞了老祖宗的規矩,讓小的能夠向上面交代,就可以了。”

“這個自然,我會仔細查驗的。”季如雪笑道。

徐和點了點頭,走到門口守着,但并不出去,顯然不太放心。

林若軒從懵逼中回過神來,又是尴尬不已,又是哭笑不得,壓低了聲音問道:“殿下,你到底在做什麽?”

季如雪小聲道:“我方才看先生的樣子,明明不願意被旁人驗身,所以就……”

我是不願意驗身,可我也不想脫給你看啊!林若軒有點崩潰,這都是些什麽破事兒啊!

算了算了,冷靜,一定要冷靜。

林若軒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定了定神,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件事或許沒自己想的那麽壞,畢竟季如雪就算知道自己是個假太監,應該也會為自己保密,只是,只是……

他忍不住看了季如雪一眼。

季如雪的眼睛就像兩枚黑水晶,幹淨澄澈,毫無邪念。

這時,門口的徐和輕咳了一聲:“待會兒餘公公就要來了,還請殿下和林督主稍微快些。”

林若軒沒法子,只得低聲道:“殿下,待會兒無論你看到什麽,都千萬不要聲張。”

季如雪疑惑地蹙起眉頭,但沒有多問,只點了點頭。

林若軒又猶豫了片刻,實在拖不下去了,才硬着頭皮褪了下裳,往矮塌上一躺,而後別別扭扭地曲起雙腿,往兩側分開。

他今天穿了一襲淡青色的蘇繡錦袍,此時長長的衣擺搭在膝蓋上,遮住了一切,可下面還是涼飕飕的。

這一刻,林若軒終于明白“砧板上的魚”是什麽感覺了,也實在沒有勇氣再去掀衣擺了。

季如雪坐在榻邊,側身擋住了徐和的目光,一時間也沒有動作。

氣氛尴尬極了。

門口的徐和輕聲提醒:“殿下?”

林若軒一咬牙,閉上了眼睛:“殿下,開始吧。”

他緊緊閉着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後一只冰冷修長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将自己的下擺掀到了一邊。

對方的呼吸亂了一瞬,但并沒有發出任何失态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對方的呼吸聲才逐漸平靜下來,而後,林若軒幾乎能感覺到兩道猶如實質般的目光,正仔仔細細掃視着自己下面。

這種感覺實在太詭異了,他難以控制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邊許久沒有響動,徐和似乎有些疑惑,腳步聲走了過來:“怎麽了?”

啊啊啊,不要過來!林若軒吓得猛地睜開眼睛,腦子都空白了一瞬,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季如雪忽然伸手牢牢遮在了他的身下,林若軒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圓了。

季如雪在做什麽?!

徐和遲疑道:“殿下,您這是……”

季如雪揚眉道:“驗身不是分為四步,問、察、摸、錄嗎?”

徐和撓了撓頭:“可摸的手法,也不是這樣的。”

季如雪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側身擋住了林若軒,寬大的手掌密密實實地遮住了一切,修長的手指卻不老實地撫摸起來。

他一邊輕柔地撫摸着,一邊垂下了睫毛,雪白的耳廓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淡粉色,可語氣居然十分理所當然:“我就喜歡這樣。”

林若軒滿臉通紅,又不敢動彈,只能自暴自棄地捂住了眼睛。

徐和被季如雪擋着,但也隐約看到了他手上的動作,這位機靈的胖太監愣了一會兒,忽然間恍然大悟,連聲道:“得罪了,得罪了。”

他慌慌張張地退到門口,心裏暗暗感嘆,皇族亵玩閹人的事情自古有之,林督主又長成那樣,難怪,難怪……還好自己長得又胖又醜。

他感嘆之餘,又略微有些好奇,一邊用餘光瞟着,一邊支起耳朵聽着。

雖然看不真切,但四殿下似乎還在弄着林督主,聲音有些啞:“先生雖然沒了那玩意兒,但還是這麽敏感……先生這處好漂亮,我用鴿子血給先生紋的這個小篆’雪’字,是不是很襯先生的膚色?”

林若軒發着抖,聲音都破碎了:“殿下,你,你……”

徐和聽得面紅耳赤,但總算放下心來。

本來林若軒堅持不肯驗身,他還以為有什麽問題,要是長了肉芽又不肯“刷茬”,萬一被上面發現了,自己還得擔責任。

可如今看來,難怪林若軒不願意讓自己驗身,身為堂堂東廠督主,居然在那種地方,紋了四殿下名字裏的“雪”字……而且據說被男人用久了,那處會有些不同,自然更不肯讓旁人看了。

徐和在這邊胡思亂想,而此時此刻,林若軒腦海裏幾乎一片空白了,兩條細白的腿不由自主地發着抖,只剩下一絲殘餘的頑強理智,告訴他千萬不要亂動,就這麽蒙混過去,才不會引起徐和的懷疑。

可是,可是這小子的手,手掌倒還算規規矩矩地攏着,可那些手指,竟然,竟然摸到那裏去了……就算是做戲,也太過分了……摸摸摸,摸個鳥啊!不對,摸鳥他也就忍了,可是摸那裏……

林若軒努力催眠着自己,從臨床醫學的角度講,人體不過是一坨肉,為了度過眼下的難關,不必在意這些細節……可是,可是把別人當成一坨肉容易,把自己當成一坨肉實在太難了!

他咬着牙,聲音都有點發抖:“殿,殿下,可以了嗎?”

“嗯。”季如雪的喉嚨動了動,終于收了手,又把錦袍的下擺拉過來,仔細給林若軒遮好,“驗完了,沒有問題,先生起來吧。”

他說完之後,便伸手想要扶林若軒起身。

“讓開!”林若軒又是羞惱又是難堪,“啪”一聲把季如雪的手打到一邊,自己胡亂整理好了衣裳,這才擡起頭,惡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

季如雪這小子,這小子……

“驗完了?煩請殿下把結果跟小的說一說,小的記錄下來之後,也好存入檔案。”徐和捧着紙筆走了過來。

季如雪啞聲道:“沒什麽異樣,很幹淨,也不需要刷茬……”

徐和點着頭,把季如雪說的都記了下來。

整個記錄過程,林若軒都一聲不吭,只狠狠瞪着季如雪,季如雪似乎也有些心虛,幾乎不敢看林若軒。

氣氛一時間有些僵硬,徐和小眼珠一轉,打了個圓場:“咳咳,四殿下年輕氣盛,難免一時情動失了分寸,林督主也不要太過在意了。殿下,這裏有熱帕子,擦擦手吧。”

季如雪盯着自己的手,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敷衍了事地擦了擦。

這個時候,林若軒也漸漸冷靜下來,是了,這樣一番做作之後,自己不肯驗身便有了非常合情合理的理由,徐和這人十分謹慎,居然都沒有起任何疑心,這可比“威逼利誘”的效果好多了。

如此順利地蒙混過關,自己應該高興才是。

可是,可是……季如雪那小子實在太過份了!就算為了蒙混過關,一定要做戲給旁人看,他也不該,不該……

雖然理智上知道季如雪是在幫自己,可感情上林若軒實在無法接受這種難以言說的糟心事,他陰沉着一張臉,也不跟季如雪說話,拂袖出了蠶室。

這一路上,林若軒都沒有回頭,一直走到紫禁城側門,他才終于忍不住回頭瞟了一眼,季如雪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五六丈處,似乎很想走近一些,可又不敢。

可憐兮兮的。

林若軒心中不由得一軟,畢竟“假太監”這事要是被發現了,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這小子的行為雖然極其不妥,但也是為了幫自己度過難關,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出了側門,走到自己的轎子面前。

掀開轎子的門簾之後,林若軒略微躊躇了一下,還是回頭道:“殿下,你要和我一起回……”

他話還沒說完,季如雪已經道:“要。”

林若軒還沒反應過來,季如雪已經飛快地鑽進了轎子,像個新嫁娘一樣端端正正地坐在裏面,漆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外面的林若軒:“先生,你也進來啊。”

這一瞬間,林若軒其實已經後悔了,可又不能把人趕下去,只得硬着頭皮坐了進去。

這種八擡大轎并不算逼仄,可季如雪個子很高,又拼命擠着林若軒,經過方才的事情,林若軒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便往旁邊躲了一下。

他從來沒躲過季如雪,季如雪明顯愣了一下,神色居然有些無措,而後努力往後縮了縮:“先生,你別生氣,是我錯了。我方才只顧着幫先生遮掩,卻忘了考慮先生的感受……你罰我吧。”

林若軒看着對方澄澈坦蕩的眼睛,幾乎産生了自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反正都是大男人,季如雪也是為了幫自己遮掩,才那麽認真地做戲,不然也不會去摸那種地方……

他頭皮有點發麻,拒絕再去回想。

過了好一會兒,林若軒才勉強平複了心境,低聲道:“其實也沒什麽,畢竟那種情況下,誰也沒辦法考慮周全。殿下,我方才的反應确實有些過激了,我……我應該感謝殿下才是。”

“先生跟我說哪裏話。”季如雪猶豫了一會兒,又問道,“先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以前不是舅舅府裏的總管太監嗎,怎麽沒有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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