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這……”林若軒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含含糊糊道,“這些事情,以後再跟你慢慢說。”

林瓦兒為什麽是個假太監?我還想知道呢。

季如雪輕輕抿了抿唇,似乎略微有些失望,但也并不繼續追問,過了一會兒,他又輕聲道:“先生,無論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沒有受過那種罪,我很高興。”

林若軒心中微微一軟,摸了摸對方漆黑的頭發:“嗯。”

八擡大轎走得慢慢悠悠,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到林府,兩人并排坐着确實有些擠,季如雪索性坐到了地毯上,上半身親昵地趴伏在林若軒膝蓋上,無聊地把玩着林若軒的手指。

林若軒的手指十分纖細嬌嫩,一點繭子也沒有,被對方那帶着薄繭的修長手指細細玩弄着,有種癢酥酥的感覺,過去季如雪偶爾也會這麽做,林若軒也沒覺得什麽,可是今天……

對方帶着薄繭的指腹在自己手背上摩挲:“先生,你的手真好看。”

林若軒莫名其妙地起一背的雞皮疙瘩,又忍不住想起方才在蠶室裏,這些帶着薄繭的修長手指,是怎麽撫過了……

他猛地縮回手,結結巴巴道:“坐,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還不趕緊起來坐好!”

季如雪疑惑道:“可是,先生方才還嫌擠來着。”

“叫你起來就起來,哪兒來那麽多廢話!”

“哦。”季如雪只得起身坐了回去,一邊偷瞟着林若軒,一邊把自己的十根手指絞來絞去。

此時此刻,林若軒簡直見不得他那幾根手指,但又不好說什麽,只能含糊道:“回去之後,你好好……洗洗,也不嫌髒。”

“什麽髒?”季如雪擡起頭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林若軒一時語塞,只能幹瞪着對方。

季如雪疑惑地看着他,又重複了一遍:“什麽髒?”

林若軒啞口無言,臉上直發燒,十分後悔自己嘀咕了那麽一句。

尴尬之餘,他又忍不住轉念一想,季如雪明明非常聰明,怎麽現在卻做出這副傻白甜的樣子?難道這小子在故意使壞,想看自己難堪?

可是,可是那雙漆黑的眼睛那麽純淨,完全不像使壞的樣子……或許季如雪雖然聰明,但情愛方面卻是一張白紙,自己如此胡亂揣測對方,反而顯得思想龌龊。

林若軒憋了半天,什麽也說不出來,簡直有種氣苦的感覺,只得道:“算了,沒什麽,不提也罷。”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後扭扭捏捏道:“哦,先生是說那……那處。”

林若軒呆了一瞬,一張臉陡然漲得通紅,咬牙切齒道:“……季如雪,你、給、我、閉、嘴!!”

說完之後,他面紅耳赤地把頭扭到一邊,再也不想跟這小子說話了,心中有種抓狂的感覺,自己幹嘛想不開提這個話題!

他惡狠狠地瞪着轎窗上那幅無辜的蘇繡簾子,試圖通過研究簾子上的繡花來轉移注意力,一朵、兩朵、三朵……

過了片刻,身後忽然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季如雪又挨挨蹭蹭地擠了過來,讨好一般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道:“怎麽會髒呢?先生哪裏都不髒,那,那處也是幹幹淨淨的……”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仿佛害羞得說不下去了。

打住,打住!不要再用這種羞答答的聲音說這種事了!

林若軒深深吸了口氣,才勉強穩住了聲調:“殿下,別說了。”

“哦。”季如雪頓了一下,又小聲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林若軒簡直不知道怎麽會讨論到這種奇怪的話題,青年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溫熱的呼吸一陣陣地撲在他的側頸上,那呼吸明明一點也不粗重,反而又輕又柔,卻讓林若軒有種極其古怪的感覺,仿佛身後是一頭初初長成的可怕猛獸,随時随地可以将他一口吞進肚子裏。

林若軒搖了搖頭,努力甩掉這種奇怪的感覺,而後坐直了身子,将季如雪推開:“多大的人了,別撒嬌。”

季如雪委屈道:“哦。”

在這極其古怪的氣氛中,不知道過了多久,轎子終于回到了林府,林若軒趕緊跳下轎子,這才松了口氣。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用了晚膳之後,季如雪自然留宿。

林若軒先洗了澡,然後趴在床上翻看今天要講的內容——《資治通鑒》第十六卷,他翻着那手寫的抄本,可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海裏總是浮現出蠶室裏的情景。

太尴尬了。

他實在看不進去,索性放下手裏的書,努力回憶着《醫學心理學》,試着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從客觀的角度講,這件事情雖然的确很尴尬,但不過是為了保命而已,自己一個大男人,哪兒來那麽多的矯情?何況照這樣說的話,男科婦科泌尿科肛腸科那些病人成天被查來查去,還要不要活了?事急從權,不過如此。

沒錯,就是這樣。

林若軒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當季如雪洗完澡走進卧房的時候,他的心态已經勉強恢複了往日的淡定。

“殿下,過來吧。”他對季如雪招了招手,“咱們今天該講第十六卷了,殿下提前溫習過了吧?”

季如雪點頭道:“溫習過了。”

“嗯,那我們就來講這個……”

季如雪趴在林若軒身旁,暈黃的燭光之下,兩人就像從前一樣,肩并着肩,頭挨着頭,伴随着輕輕的翻頁聲,一個細細地講,一個認真地聽,不時低聲讨論一些問題。

夜漸漸深了,蠟燭也矮了下去。

林若軒困意上湧,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太晚了,今天就講到這裏吧。殿下,你去把蠟燭滅了。”

“嗯。”季如雪乖巧地爬下床,一一吹熄了蠟燭。

林若軒鑽進被窩,找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蜷起來,心裏終于踏實了些,季如雪還是那麽聽話懂事,并沒有因為白天的事情而看輕自己,兩人的相處方式和以前一樣,沒什麽好擔心的。

他放下心來,又實在很累,很快便睡着了。

季如雪安靜地躺在床上,聽着身邊那人漸漸勻淨的呼吸聲,細細回味着蠶室裏發生的一切,半點睡意也沒有。

過了許久許久,他終于忍不住翻身而起,借着清冷的月光,仔細端詳着熟睡的人。

輕紗般的月光從窗棂投了進來,那張陰柔秀美的臉蒙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仿佛薄薄的骨瓷一般,精致易碎。

自己今天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先生明顯又羞又惱,甚至又氣又急,但很快就原諒了自己,像以前一樣認認真真地給自己講課……

先生曾經說過,喜歡一個人太累了,想要斬斷情絲,可是先生內心深處,分明對自己情根深種,根本沒法舍棄。

想到這裏,季如雪只覺得胸口有種隐隐發燙的感覺,一時間又酸又軟,又愛又憐,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着林若軒輕蹙的眉頭。

先生在睡夢之中,眉頭也微微蹙着,想必平日過得很辛苦,臉色也有些蒼白,唇色更是淺淡……不像白天那個時候,雪白的牙齒把嘴唇咬得嫣紅,整個人都在細細地發抖,卻一動也不敢動。

如果自己再過分一些,他會怎麽樣呢?會不會哭?

季如雪忽然覺得嗓子有些幹。

他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這種時候,自己還不能做什麽,先生雖然對自己有情,可是畢竟壓抑了那麽多年,那些情愫就像一頭脆弱又敏感的小鹿,怯生生地呆在樹叢裏,只要一點點的驚吓,就會跑得無影無蹤。

自己不能吓着他。

而且,朝廷如今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水面下暗潮洶湧,自己必須擁有更強大的力量,才能牢牢護住先生,不讓他活得這麽戰戰兢兢,連一個小小的“驗身”,都如此忐忑不安。

只要自己擁有了足夠的力量,先生也不用遮遮掩掩,可以坦坦蕩蕩地喜歡自己,自己也可以坦坦蕩蕩地喜歡先生。

慶幸的是,先生是那麽喜歡自己,自己才能從容不迫地規劃一切,如果先生喜歡的是旁人……

想到這裏,季如雪的眸色陡然暗沉了一瞬,而後忍不住失笑,先生待自己如何,自己再清楚不過了,他怎麽可能喜歡旁人呢?

這簡直太荒謬了。

季如雪将那極其荒謬的想法抛到一邊,而後低下頭,極輕極珍惜地碰了碰那張色澤淺淡的唇,這才心滿意足地縮回了被窩,一只手還搭在林若軒腰上。

這是他的先生,他一個人的先生。

……

轉眼便過了兩個月,夏日炎炎,蟬鳴聲聲,木蘭圍獵的日子到了。

蕭圖南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魏王季如瀚和趙王季如海每天都泡在演武場裏,早已是躍躍欲試,一衆年輕的公卿子弟也個個摩拳擦掌,等不及要大顯身手了。

七月初五,晴,宜出獵。

浩浩蕩蕩的皇家隊伍經過兩天一夜的跋涉,這天臨近傍晚的時候,終于來到了木蘭圍場。

木蘭圍場長三百多裏,寬兩百多裏,被一圈連綿起伏的巍峨青山包圍着,成了一處絕佳的狩獵場所,兔子、鹿、獐子、野豬……應有盡有,而這圈連綿起伏的青山,便像木蘭圍場的天然屏風,所以叫做翠屏山。

翠屏山的東峰有座雲隐寺,西峰有座湯泉行宮,但行宮距離太遠,大淵朝又十分尚武,所以圍獵的時候,大都直接在圍場邊緣就地紮營。

此時此刻,衆人正在紮營。

中間那座明黃色的大營,自然便是成武帝的營帳,其餘王公貴族、大臣武将們則在皇帝大營的下風處紮營,所有人都忙碌着,一片熱鬧非凡。

這個時候,魏王和趙王卻忽然吵了起來。

“二皇兄,這個地方可是我先看上的!”趙王季如海理直氣壯道。

魏王季如瀚搖着扇子,臉色有些難看:“可是為兄已經紮好營帳了,難不成三弟要為兄讓開?”

季如海惱了:“我明明在此處留了兩個侍衛,方才我不過去前面看了看地勢,哪知二皇兄竟然把我的侍衛趕走了!”

季如瀚淡淡道:“本王沒看見這裏有人。”

“你!”季如海急了。

衆人都在旁邊看好戲,沒人勸解。

林若軒冷眼旁觀,心中一片雪亮,那處營地距離成武帝的大帳最近,季如瀚和季如海的儲位之争如今幾乎白熱化,這種靠近成武帝的營地,自然也要争上一番。

季如海高聲道:“薛錦,你方才也在這邊,你倒是說說,是誰先來的?”

薛錦為難道:“三殿下,這……”

季如瀚淡淡道:“薛指揮使,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

“二位殿下,微臣方才在清點馬匹,微臣也不清楚啊。”薛錦無奈道。

季如海厲聲道:“你方才明明在這邊!”

薛錦苦着臉:“……”

林若軒十分同情這位倒黴的錦衣衛指揮使,這可是真正的送命題。

這個時候,成武帝從大帳走了出來,他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蹙眉道:“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父皇,是這樣的……”

“父皇!二皇兄他……”

季如瀚和季如海搶着述說了一番,成武帝懶得聽,只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薛錦,你趕緊給他們安排安排。”

薛錦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遵旨。”

這時,天際忽然傳來一陣清亮的雁鳴聲,所有人都擡頭望去,只見幾只大雁從翠屏山那邊飛了過來,幾點雁影在瓦藍的天空下格外醒目。

薛錦忽然靈機一動:“最近三位殿下的箭術都大有長進,不如咱們來比賽射雁,誰射中了,誰就先挑選營地?”

季如海年紀雖小,箭術卻十分精湛,立刻拍手道:“好啊好啊!”

季如瀚文采很好,但騎射卻不大行,他的臉色十分不好看,但又找到不到理由反對,只得勉強道:“行。”

季如雪搖頭道:“我不要帳篷,我和林督主湊合住便是了。”

“也好。”林若軒點了點頭,餘光卻忽然瞟到了什麽,原來是蕭圖南走了過來。

這位寧遠王今日也是一身銀甲白袍,身姿挺拔飄逸,似乎傷勢已經大好了,林若軒暗暗松了口氣,男主沒事,世界線就沒事。

此時此刻,蕭圖南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營地之争,古銀面具後面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只遙遙望着遠處的翠屏山,仿佛在回憶着什麽極其遙遠的往事。

林若軒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遠處翠屏山的東峰山腰處,綠林掩映之間,隐隐約約可見一段斑駁的黃牆,想來便是蕭圖南嘴裏的“老地方”——雲隐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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