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前面有個村子?

林若軒心中一喜,只聽趙洪福揚聲道:“過去瞧瞧!”

衆士兵聽說前面有個村子,頓時都打起了精神,隊伍又往前走了一裏多,果然有個小小的村子。

運糧隊伍動靜不小,早已經驚動了村裏的人,此時此刻,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帶着幾名瘦骨嶙峋的漢子,正站在村口迎接,神色都有些惶惶然。

趙洪福騎着馬走了過去,居高臨下道:“你就是村長嗎?”

老頭賠笑道:“老朽名喚羅阿牛,正是這羅家村的村長。今天這麽多兵爺們到咱們這小村子來,可是有什麽事?”

趙洪福擺了擺手:“沒什麽,只是路過此處,想要借宿一晚罷了。對了,你讓村裏的人弄些白面饅頭來,要熱的。”

羅村長愣了愣,随即苦着臉道:“兵爺,咱們羅家村只有兩百多戶人家,恐怕住不下這麽多兵爺。朝廷上個月又剛剛收過了夏苗稅,如今別說白面饅頭了,連玉米窩頭都快吃不起了。”

趙洪福沉下臉來:“你莫不是在推脫?”

旁邊一個村民忍不住罵道:“推脫個屁!我家娃兒才半歲多,他娘餓得一點奶水都沒有了,每天只能用南瓜花煨米湯給娃兒喝,哪裏來的什麽白面饅頭!你們這些兵老爺天天只知道吃饷銀,又怎麽知道這些!”

趙洪福微微一愣,還沒說什麽,一個百戶長已經惱怒地向那個村民揚起了馬鞭:“你這刁民!”

“張百戶,你他媽做什麽?!”趙洪福一把抓住馬鞭,沉聲道,“罷了,不為難他們,我們就在村外紮營吧。”

張百戶咬牙道:“千戶,将士們都已經很累了,再這樣下去的話,前面若是遇到大股流寇,只怕抵擋不了啊!”

林若軒在車窗裏看着他們扯了半天,索性下了馬車,走到羅村長面前,從荷包裏摸出兩錠銀子:“村長,我們只借住一宿,這些銀子夠嗎?”

羅村長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道:“這,這……太多了,只怕找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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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錠銀子足足有十二兩,這些窮鄉僻壤的人,哪裏見過這麽大的銀錠?不止羅村長,旁邊一衆村民們也都看直了眼。

林若軒放柔了聲音:“這銀子不用找,我們只住一宿,再有些熱飯熱菜就可以了,哪怕是粗糧野菜都行。只是這些銀子,村長您得平分給招待将士們的村民,不知成不成?”

“成成成!”羅村長一疊連聲道,“大夥兒還不趕緊回去做飯燒菜,這位大人說了,粗糧野菜都行,有銀子分呢!”

村民們頓時一哄而散,士兵們聽說有熱菜熱飯吃,也是陣陣歡呼。

“太好了,終于有熱飯吃了!”

“媽的,啃了幾天硬馍馍,牙都給我啃疼了!”

“林大人雖然娘們唧唧的,可人還是很不錯嘛!”

“是啊是啊……”

趙洪福蹙起眉頭,狐疑地打量着林若軒,旁邊的張百戶低聲罵道:“哼,這閹人不過是收買人心罷了。”

季如雪冷冰冰地看了那張百戶一眼,林若軒輕聲道:“無妨,不要惹事。”

這支運糧隊伍足足有三千人,押送五百車糧食,共計八千石,小小的羅家村自然裝不下這麽多人,于是大部分士兵在村口紮營,百戶長以上的軍官,以及生病的士兵,便借住在村民家中。

村民村婦們很快便煮了許多熱氣騰騰的粗糧野菜,一撥撥地送到了村口營地,一時間吵吵嚷嚷,熱鬧非凡。

林若軒和季如雪身為監軍和參将,并沒有用膳,而是先在村口仔細巡視了一圈,羅村長一直跟着他們,見他們巡視完了,便搓手笑道:“二位大人,不如到老朽家住一宿吧?”

林若軒點頭道:“也好,那就麻煩村長了。”

“不麻煩,不麻煩。”

羅村長很是高興,帶着二人來到村東一處房子,羅村長的房子應該是羅家村最好的房子了,但仍然顯得破破爛爛的,三間房都是土坯牆,堂屋裏放着一張搖搖晃晃的掉漆木桌,上面擺着一大碗炖雞肉、一盤炒野椿、一盤玉米窩窩頭、兩碗糙米飯,還有一碗米湯。

羅村長滿臉堆笑道:“這都是我家老太婆做的,也不知道兩位大人吃不吃得慣。”

林若軒往廚房瞟了一眼,只見一個老太婆牽着一個瘦巴巴的小男孩,正站在廚房門口,偷偷望着這邊,那小男孩不過四五歲,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炖雞肉,饞得直咬手指頭。

林若軒疑惑道:“羅村長,你的兒子兒媳呢?”

羅村長苦笑道:“我兒子被征去遼東打仗,兒媳沒多久就病死了。”

林若軒心中嘆息,對着那小男孩招了招手:“小娃娃,你過來。”

那小男孩盯着他,似乎有些害怕,但看了看桌上那一碗炖雞肉,還是怯生生地走了過來。

“你是想吃這個嗎?”林若軒把他抱到腿上坐着,拿了個雞腿給他。

小男孩呆呆地接過雞腿,又怯怯地看了林若軒一眼,想吃又不敢吃。

“別怕,吃吧。”林若軒柔聲道。

季如雪看着那小男孩坐在林若軒懷裏,臉色陰沉得簡直能滴下水來,羅村長也慌慌張張道:“大人,這可使不得!我家只有這一只母雞,是專門炖給您吃的,怎麽能讓這小娃兒吃了?莽娃,趕緊把雞腿放下!”

小男孩乖乖地把雞腿遞回給了林若軒:“我,我不吃。”

“拿着吧,我不愛吃雞腿。”林若軒哄着小男孩,心中有些難受,“羅村長,這應該是下蛋的母雞/吧?村長你連自家下蛋的母雞都殺給我們吃了,孩子吃個雞腿,也是應該的。”

羅村長趕緊道:“不妨事的,大人給了那麽多銀子,過兩天我再去集市上買一只回來就是了。這小娃兒饞得很,我帶他去廚房吃吧,廚房裏還有好幾個窩窩頭呢,大人您放心,娃兒吃得飽的。”

林若軒看着老村長抱着孫兒進了廚房,忍不住嘆了口氣:“民生艱難啊。”

季如雪拿起一個粗糧窩窩頭,咬了一小口,立刻蹙起了眉頭:“先生,這窩窩頭有點黴味兒,你別吃了。”

林若軒望着桌上寒酸的幾碟菜肴,輕聲道:“你看,這野椿是新摘的,這炖雞是他們家唯一的下蛋母雞,這窩窩頭的玉米粉雖然有點發黴,但并沒有混進谷糠充數……他們已經盡力了。殿下,你也是吃過苦的人,如果你以後有了大造化,千萬別忘了這些百姓。”

季如雪垂眸看着那桌飯菜,輕輕點了點頭:“我都聽先生的。”

兩人吃完了飯,羅村長又張羅着讓他們到客房休息,客房的布置非常簡陋,只有一張板床和一床薄被,但很幹淨,顯然剛剛收拾過。

季如雪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先生,你先休息一會兒吧,我再去村口營地看看,免得晚上出什麽岔子。”

林若軒也有些累了,便點了點頭:“嗯,早點回來。”

季如雪出了屋子,卻并不往村口營地去,而是繞了一大圈,到了村尾的一片小樹林。

此時天色已晚,小樹林裏黑沉沉的,只有陣陣枯燥的蟬鳴聲。

季如雪靜靜等待了片刻,忽然聽見幾聲清脆的“布谷——布谷——”聲,而後便有一個矮小的黑衣人,鬼鬼祟祟從林子深處走了出來,跪下施禮道:“殿下。”

“起來吧。”季如雪低聲道,“我讓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黑衣人從懷裏摸出厚厚的一疊紙張:“這是遼東總督李征的資料,還有整個奉天府官員的資料,雖然不是很全,但是時間太倉促了,屬下只能找到這麽多。”

“嗯,不錯。”季如雪略微翻了一下,又低聲問道,“那件事情呢?有沒有打探到什麽消息?”

“屬下已經打聽過了,遼東一帶共有九家名為’杏花樓’的酒樓,但是符合殿下所說的,只有奉天府水井街那一家。而且那家杏花樓,距離寧遠侯在奉天府的舊宅,只有兩條街的距離。”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應該就是它了。你跟老板打聽當年那件事了嗎?”

黑衣人謹慎道:“那家杏花樓去年已經轉手了,老板、掌櫃、跑堂的,全都換了人。”

季如雪沉吟道:“去查查之前那個老板的下落。”

“是,這個應該不難查,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季如雪想了想,又道:“還有以前的掌櫃、賬房、小二……嗯,還有端茶倒水的姑娘們,全都仔細查一遍。”

“屬下一定盡力去查。”

“辛苦你了。”

黑衣人畢恭畢敬道:“屬下全家都承蒙殿下的救命之恩,屬下願意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季如雪點頭道:“行了,你去吧。”

黑衣人磕了個頭,然後站了起來:“那屬下就告辭了。”

“去吧。”

季如雪目送着黑衣人隐沒在黑暗的小樹林中,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黑衣人原本是錦衣衛的一個小頭目,專管情報刺探,三年前不小心得罪了李文博,全家都被下了獄,只是他身份低微,李文博并沒有太過在意,季如雪便設計偷龍轉鳳,救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從那以後,此人便成了季如雪忠心耿耿的暗探。

季如雪這些年籠絡了好幾個人才,只是他的勢力實在太薄弱了,幾乎不堪一擊,所以他一直非常小心,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動用這些人。

可是李征的資料,還有那個……杏花樓,必須查一查。

杏花樓雖然換了老板,可過去那些人多半還在奉天府一帶,追查起來應該不會太難。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對這個杏花樓十分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

季如雪搖了搖頭,不再胡思亂想,而後拉開衣襟,正想把李征的資料放進去,卻忽然想起了什麽,從衣襟裏面拿出一個香囊,然後才把李征的資料放進去,似乎生怕壓着那個香囊。

他打開香囊的束口,小心翼翼地從裏面取出一張疊成方塊的信紙,展開之後,有些心疼地摸了摸那皺巴巴的紙面。

之前被冤枉入獄的時候,他不得已更換了囚衣,原本的衣裳和随身雜物便被獄卒收了起來,出獄的時候才還給自己,其他的東西倒無所謂,可是這張情箋,卻被弄得皺巴巴的。

季如雪輕輕撫摸着發皺的紙面,其實前些日子他已經努力撫平了,又用重物壓過,可還是沒法恢複原來的樣子,只有那些漂亮陰柔的清秀字體沒變。

他細細描摹着那幾行簪花小楷,感受着裏面沉甸甸的滾燙情意,覺得杏花樓這件事情,自己可能确實多心了。

先生和舅舅是舊識,喝酒吵架也很正常,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舅舅對先生的态度,有些古怪。

舅舅為人坦率,可是對着先生,卻總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

先生雖然對自己癡心一片,但卻一直得不到回應,先生的性子那麽好,又長得那麽招人,萬一被別人趁虛而入……

夜長夢多,還真不好說。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不由得暗暗沉吟起來,如此看來,自己不僅要培養勢力,盡快奪得兵權,也要盡快把先生徹底變成自己的人,讓先生安安心心地喜歡自己,以免發生什麽變故。

只是先生在感情上敏感又膽小,苦苦暗戀了自己這麽多年,也不敢讓自己知道一分一毫,萬一先生知道自己已經仔細看過了那些情箋,看過了那些細細描述的款款情意,看過了那些春情蕩漾的羞澀幻想,估計先生會又羞又惱,又氣又急,或許還會結結巴巴地罵自己:“你,你怎麽能偷看……”

先生一邊罵,一邊還會惡狠狠地瞪着自己,一雙漂亮的眼睛氣得濕漉漉的,嘴唇都在發抖,又是羞惱,又是驚慌。

季如雪想象着林若軒的樣子,不自覺地翹起了唇角。

是了,自己需得小心行事,才不會吓着先生……不過話說回來,先生雖然膽子很小,臉皮又薄,可是畢竟對自己一往深情,自己稍微過分一點,稍微逼他一逼,應該也不是問題。

季如雪細細思量了許久,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十分妥當,這才若無其事地回了屋子。

簡陋的客房之中,林若軒正望着一盆熱水發呆,神色很是為難。

季如雪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微微一笑道:“先生是不是想擦身了?先生的手還不能沾水,我來幫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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