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奉天府,總督衙門。

衙門大堂裏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緊盯着桌上那頁薄薄的信紙,還有那塊帶血的虎形兵符。

那張信紙,是女真大單于葛爾敏的議和信。

那塊兵符,是趙洪福在李征屍體上找到的遼東兵符。

“議和……”林若軒按着那張信紙,沉吟了片刻,“殿下,你昨晚和李大人去追葛爾敏,到底是怎麽樣一個情況?李大人是怎麽死的?”

季如雪低聲道:“我昨晚在單于大營外面,一槍挑了葛爾敏的手筋,然後他便帶了一些殘兵,往回雁山方向逃走了。我和李大人帶兵追了上去,我覺得葛爾敏會從山腳繞行,但李大人堅持覺得葛爾敏會走落葉溝,我沒有辦法,只好跟着李大人一起進了落葉溝。”

“原來如此。”林若軒點了點頭,“你們在落葉溝遇到埋伏了?是葛爾敏嗎?”

季如雪沉痛道:“不是葛爾敏,是一小股不知道哪裏來的女真殘兵。他們來得實在太突然,李大人的馬匹受了驚,把李大人從馬背上摔了下來,當場就摔斷了脖子。那些女真殘兵十分嚣張,還縱馬踐踏了李大人的屍體……唉,是我保護不周。”

趙洪福忍不住低聲道:“姓李的是自作自受!”

林若軒想起李征那副嘴臉,也實在提不起什麽悲痛之情,反而輕輕拍了拍季如雪的手背,柔聲安慰道:“不關殿下的事,碰巧而已。那股落葉溝的女真殘兵,估計也不知道你們的身份,只是狹路相逢罷了。”

“嗯,那股殘兵的大頭目中了我的箭,雖然逃走了,但估計也活不了多久。”季如雪點了點頭。

林若軒弄明白了前因後果,又垂眸望向那塊帶血的兵符:“趙千戶把李大人的屍體運了回來,在屍體上找到了這塊兵符。眼下這個情況,這塊兵符該怎麽辦?”

其實他很想直接把兵符塞給季如雪,但又怕季如雪太過年輕不能服衆,不由得有些猶豫。

季如雪誠懇道:“既然李大人死了,如今奉天府的事情,自然應當由劉知府做主,就把兵符給劉知府吧。只是劉知府好像病了,今天也沒來。”

說起那個膽小鬼劉兆君,林若軒忍不住暗暗翻了個白眼:“聽說他是吓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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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躍蹙眉道:“不能把兵符給劉兆君,他一個文官,怎麽懂得行軍打仗?兵符應該歸四殿下掌管。”

季如雪為難道:“可是,這不合規矩。”

趙洪福頓時急了,大聲道:“四殿下,姓劉的懂個屁!要是把兵符給他,我趙某人第一個不服!四殿下,你就不要推辭了,這遼東總督的兵符只有握在你手裏,将士們才服氣!”

季如雪擡眸望向林若軒:“先生,你覺得呢?”

林若軒見季如雪甚得軍心,心中十分歡喜,但在衆人面前還是做出思索的樣子:“兵書有雲,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從。如今奉天府的情況非同一般,殿下就暫時掌管兵符吧。”

趙洪福立刻把兵符推到季如雪面前:“林大人說的對,殿下你就收着吧!”

季如雪嘆了口氣,非常勉強地把兵符放進了懷裏:“既然如此,那我就暫時收着吧。”

兵符的事情解決了,林若軒又望向桌上那張議和信。

他拿起議和信,輕輕撣了撣那薄薄的信紙,忍不住蹙起了眉頭:“葛爾敏這麽快就送來了議和信,還要我們派使者到大平關議和,實在是十分可疑。他到底有何圖謀?大平關那邊如今是個什麽情況?”

嚴躍沉吟道:“前方探子回報,葛爾敏果然從回雁山腳繞行,回到了大平關。昨晚我們沖散的女真殘部,有一部分也回到了大平關,再加上大平關原本的人馬,如今葛爾敏手裏應該有十二三萬精兵。”

林若軒心中憂慮:“十二三萬啊……那也足夠攻打奉天府了。既然如此,葛爾敏為什麽急着議和呢?”

嚴躍道:“奉天府還有一萬兩千精兵,我又從城裏挑選了七千精壯平民,盡數充入守城軍中,如此算來,我們的可用之兵,勉強有近兩萬之數。奉天府城牆堅固,城裏糧草足夠一年之需,葛爾敏雖然還有十幾萬人馬,但四殿下燒了他的糧草大營,如果形成拉鋸戰,葛爾敏沒有優勢。”

林若軒點頭道:“你說的有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先生,還有一事。昨晚我跟葛爾敏交手的時候,感覺他的眼睛好像比之前更糟糕了,我又用槍挑了他的右手手筋……恐怕這也是葛爾敏無心戀戰的原因之一。”

“這樣啊……”林若軒看着那張議和書,迅速轉動着腦子。

按季如雪的說法,葛爾敏的夜盲症恐怕是愈發嚴重了,再加上手筋被挑,糧草大營被燒,估計這位大單于如今也有幾分心灰意冷,所以才想議和。

不過,還有可能是惱羞成怒,想要借議和的名義,诓騙自己。

如果自己拒絕議和,死守奉天府,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之前那樣慘烈的守城戰,實在太殘酷了,他實在不想再來第二次。

還有那株骷髅草,也在女真手裏。

既然葛爾敏主動伸出橄榄枝,雙方有了一個坐下來好好談判的機會,林若軒覺得,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就算葛爾敏真的有什麽陰謀,這位大單于的夜盲症,也是一個極好的突破口,畢竟對自己而言,治療夜盲症實在是舉手之勞。

林若軒沉吟片刻之後,便打定了主意:“我要親自去一趟大平關,跟葛爾敏議和。”

季如雪猛地擡起頭:“先生!”

林若軒安撫般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只是議和而已,又不是打仗,不會太危險的。再說了,我作為朝廷監軍,是最合适的議和人選。”

嚴躍點了點頭:“的确如此。”

季如雪狠狠瞪了嚴躍一眼,又苦苦勸道:“葛爾敏他狼子野心,誰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先生怎麽能以身涉險呢?”

“沒事的,我有把握。”林若軒擺了擺手。

“可是……”

季如雪苦苦勸了半天,林若軒還是不為所動:“殿下,我意已決,你不要再勸了。”

季如雪瞪着他,胸口重重起伏了兩下,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林若軒斷然道:“不行!你是大淵朝的四皇子,身份何等尊貴,怎麽能身赴敵營?”

季如雪沉聲道:“既然先生都不放心我身赴敵營,我又怎能放心先生獨自前往?更何況,由我親自出面,才顯得我們有議和的誠意。”

林若軒瞪着他:“你走了,奉天府怎麽辦?葛爾敏把你扣下來做人質怎麽辦?”

“我雖然身份尊貴,但是天下人都知道,大淵朝四皇子不得聖眷,并沒有做人質的價值,扣留我不僅沒用,反而白白地失信于人,壞了自己的名聲。至于奉天府,只要我和先生在大平關拖住葛爾敏,奉天府就沒有危險,嚴躍和趙洪福完全可以守住。”

林若軒聽着他噼裏啪啦地說了一大堆,居然找不到什麽反駁的理由,不由得有些氣悶,季如雪這小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伶牙俐齒了?

“先生!”季如雪哀求道。

兩人僵持了許久,林若軒只得嘆了口氣:“好吧。”

之後的幾天,奉天府和大平關之間又通了幾次書信,終于敲定了議和的時間和地點。

三天之後,正月初七,由奉天府派出使者,雙方于大平關商量議和事宜。

……

正月初七,宜出行。

這一天,林若軒和季如雪帶着數十名親兵,一行人終于來到了大平關。

大平關是個中等規模的關隘,距離回雁山不遠,地勢頗為險峻,曾經是護衛奉天府的重要關隘,如今已被葛爾敏占領。

一行人進入大平關後,數百名女真士兵立刻圍了上來,以“護送”的名義,将林若軒和季如雪送到了一家富戶的府邸門前,這便是葛爾敏如今的臨時住所。

一名女真士兵微微躬身道:“二位大人請下馬,大單于在裏面候着。”

“嗯。”林若軒點了點頭,“殿下,走吧。”

二人一同翻身下馬,正要往裏走,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纖細的紅影直直從大門裏面沖了出來!

“啊!”那人的速度實在太快,一時間竟然停不下來,正正撞上了季如雪胸前冷硬的盔甲,不由得嬌呼一聲,直直往後倒下!

“小心!”林若軒吓了一跳,趕緊一把扶住那人,而後定睛一看,竟然是個妙齡少女。

這少女不過十七八歲年紀,膚色微黑,但眉目極為嬌媚俏麗,她身着大紅色騎裝,一頭烏黑的秀發紮成了若幹小辮子,那些小辮子又高高束了起來,上面點綴着一些零碎的寶石,嬌俏華貴之餘,又顯得英氣勃勃。

林若軒見她這副打扮,立刻明白過來,這少女多半是女真族的貴族女子,搞不好還是葛爾敏的什麽親眷,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得罪她。

他這麽想着,便柔聲道:“姑娘,你沒事吧?”

“哦,沒事沒事。”少女大大方方地扶着林若軒的手臂,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裙子。

季如雪見他們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臉色登時沉了下來,直接伸手把林若軒拉了過來,不悅地問那少女:“你是何人?怎麽如此莽撞?”

那少女望向季如雪,水靈靈的眼睛忽然亮了亮:“诶,你就是大淵皇帝的第四個兒子嗎?我聽他們說,你打敗了我哥哥?哥哥可是氣得很呢!哈哈哈!”

哥哥?林若軒心中微微一動,不由得挑了挑眉:“姑娘難道是……”

少女豪爽一笑:“我就是大單于的妹妹,胡爾馨!你們直接叫我胡爾馨就行了,不用姑娘來姑娘去的,聽着讓人起雞皮疙瘩!走吧,跟我去見哥哥!”

林若軒和季如雪對視一眼,跟着胡爾馨走了進去。

三人一路到了廳堂,胡爾馨大叫道:“哥哥,大淵的人來了!”

廳堂裏面坐了數十名女真将領,大将烏花兒也在其中,惡狠狠地向兩人瞪來。

葛爾敏坐在高高的主座之上,身下墊着厚厚的虎皮,正低頭扯弄着右手腕上那層雪白的繃帶,他聽見胡爾馨的聲音,也并不起身,只懶洋洋地擡起眼皮,望了過來。

林若軒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這位女真大單于,只覺得此人面目英俊桀骜,神色極為傲慢,一雙眼睛更是猶如鷹隼一般,絕不是什麽善茬。

葛爾敏的目光最先落在季如雪臉上,而後微微一愣:“寧……你就是大淵皇帝第四子,季如雪?前些天和我交手那個人?”

季如雪瞥了一眼他的手腕,淡淡道:“下手重了些,對不住了。”

葛爾敏眯了眯眼:“之前交手都是晚上,沒能看清楚四皇子殿下的模樣。對了,我聽說,四殿下是寧遠王的外甥?”

季如雪沉聲道:“正是。”

“原來如此,難怪了。”葛爾敏點了點頭,又将目光轉移到旁邊的林若軒臉上。

他陡然一呆,而後審視一般打量着林若軒,仿佛回憶着什麽極其遙遠的往事:“你是……”

林若軒被那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看得背上直發毛,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不知道這位大單于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怎麽好像認識自己?

他抿了抿唇,幹巴巴道:“在下奉天府監軍林若軒,見過大單于。”

“林若軒,林若軒……”葛爾敏喃喃念了一會兒,而後眼睛微微一亮,似乎終于想了起來,“是了,原來是你啊,林管事!好久不見,寧遠王如今怎麽樣?”

林若軒呆了一瞬,随即明白過來,原來這位大單于葛爾敏,竟然和林瓦兒見過面!

他搞不清楚情況,心中直發慌,只能含含糊糊道:“大單于的意思是……”

葛爾敏戲谑般翹起一邊嘴角:“怎麽,林大人不記得我了?”

林若軒謹慎道:“在下記性不大好。”

“當真不記得了?”葛爾敏饒有興味地摸了摸下巴,“八年前,寧遠王為奉天府解圍的時候,不慎受了重傷,落入了我的包圍圈,是你帶着兩百多個親兵,拼死護了他整整大半個時辰,才終于等來了援軍。恩,我聽那些親兵叫你林管事,當時我便猜測,你應該是寧遠王府的人。”

季如雪微微蹙起眉頭,望向林若軒。

林若軒呆滞了片刻,才勉強理順了葛爾敏的話,他迅速轉動着腦筋,硬着頭皮道:“哦,原來如此。”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你們大淵朝也不全是滿口仁義道德的僞君子,不僅有寧遠王那樣能征善戰的大将軍,”葛爾敏頓了頓,語氣變得十分輕佻,“還有林大人這般看似柔柔弱弱,但卻忠心護主的美人兒。”

林若軒:“……”

自己是該謝謝誇獎,還是該翻臉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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