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季如雪陰沉地盯着葛爾敏,胸口微不可察地起伏了兩下。

胡爾馨站在葛爾敏旁邊,也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目光十分古怪。

葛爾敏笑吟吟地望着林若軒,挑了挑眉:“林大人,怎麽不說話了?”

林若軒瞪着葛爾敏,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這位女真大單于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這麽多人的議和場合,怎麽說話如此輕浮?

林若軒很想怼他兩句,但自己畢竟是來議和的,還要設法把骷髅草弄到手,如今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和葛爾敏起沖突。

想到這裏,他只能忍氣吞聲道:“大單于謬贊了,在下一介殘缺之軀,哪裏算得上什麽美人?”

葛爾敏笑道:“要是林大人這般模樣都不能算美人,我那些姬妾娈寵們,用你們大淵人的話,豈非是歪瓜裂棗,不堪入目了?唉,我真羨慕寧遠王的福氣啊。”

林若軒:“……”

福氣?什麽福氣?算了,他不想明白。

“寧遠王确實好福氣,哈哈哈……”烏花兒等幾名将領輕蔑地笑了起來,似乎以為葛爾敏在故意羞辱林若軒。

季如雪緊緊抿着唇,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胡爾馨偷偷瞥了他一眼,低聲對葛爾敏道:“哥哥,人家大淵四皇子和林大人是來議和的,你怎麽這樣啊?”

葛爾敏沒有理會這個妹妹,一雙鷹隼般的眼珠似笑非笑地盯着林若軒:“對了,林大人,我聽說寧遠王已經被褫奪王位,降為了寧遠侯,放逐到東南沿海去剿倭寇了?”

林若軒見他問起了正事,便認真回道:“确實如此,大單于的消息好生靈通。”

葛爾敏的身子往前微微一傾,饒有興趣道:“如此說來,蕭圖南如今沒權沒勢,已經靠不住了。林大人,你覺得本單于怎麽樣?”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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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軒呆滞地眨了眨眼睛,腦子有點空白。

季如雪忍無可忍地踏前一步:“大單于,你還是好好養傷吧。我聽說大單于還有一位野心勃勃的小叔叔,倘若大單于這只手廢了,恐怕以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葛爾敏望向季如雪,臉色登時沉了下來:“四皇子殿下,你之前傷了我,如今還在我的地盤上出言不遜,你難道不怕我一聲令下,即刻要了你的小命?!”

胡爾馨的神色頓時緊張起來:“哥哥……”

烏花兒拍案而起:“大單于,只要你一句話,我烏花兒現在就拿下他!”

季如雪懶得搭理烏花兒,一雙漆黑的眼睛只冷冰冰盯着葛爾敏:“大單于,你我之間,只有五步距離。”

葛爾敏愣了愣。

女真将領們也立刻反應過來,大堂裏一片死寂。

林若軒心中極其焦灼,季如雪這小子向來非常冷靜,今天怎麽如此沉不住氣?葛爾敏不過是胡說八道,占點口頭上的便宜罷了,再說自己也是個男人,最多有點尴尬,又沒什麽實際損失,何必鬧得這麽劍拔弩張?

正在這個時候,一名婢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藥湯,從後堂走了出來:“大單于,您該喝藥了。”

葛爾敏回過神來,沒好氣道:“喝個屁!一堆庸醫,我他媽都喝了多久了,還是看不清!”

林若軒心中微微一動,趕緊踏前一步:“大單于可是幾年前開始,黃昏後便看不清東西?”

葛爾敏擡眸望向他:“林大人怎麽知道?”

“在下偶然聽說的。”林若軒恭恭敬敬道,“最近這段日子,大單于的目力是不是每況愈下?如今哪怕是白天,只要在昏暗的室內,也看不清東西?而且眼睛還時常幹澀,有迎風流淚之感?”

林若軒的話并非全無依據,女真一族長年生活在塞外草原,不僅風沙很大,而且空氣十分幹燥,夜盲症很容易并發幹眼症,病人不僅看不清東西,還會迎風流淚,非常不舒服。

葛爾敏審視一般打量着他:“怎麽,你會醫術?”

林若軒謙遜道:“略懂一點。如果大單于信得過在下,在下可以給大單于仔細瞧一瞧,開個藥方試試。”

烏花兒大叫道:“大單于,您千萬不要相信此人!大淵人都很狡詐,最會騙人,我看他多半是胡說八道!”

葛爾敏望着林若軒,沉吟不語。

這個時候,林若軒心中已經有了八/九成把握,便道:“大單于,我願意盡力一試,倘若治不好大單于的眼疾,我可以接受任何懲處。這也是為了大淵和女真的百年交好。”

葛爾敏的眼神微微動搖了。

過了好一會兒,這位大單于終于緩緩道:“既然如此,待會兒你便到後堂,仔細給我看一看罷。”

季如雪焦急起來,低聲道:“先生!”

林若軒用眼神安撫住他,又對葛爾敏道:“大單于,只是有一件事,我有些為難。”

“什麽事?”

“治病自然要開藥方,到時候可能需要幾十種藥材,比如人參、當歸、茯苓這些。倘若在大淵還好辦,可是單于這兒……可有那麽多藥材供我選用?”

林若軒一邊連哄帶騙,一邊暗暗琢磨,葛爾敏明顯十分驕傲,最好能哄得他主動把骷髅草拿出來。

季如雪聽着林若軒的話,瞬間便明白過來,林若軒想要借機诓騙骷髅草。他想明白之後,胸口的焦灼之意終于淡了一些,抿着唇不吭聲了。

葛爾敏果然冷哼一聲:“不止你們大淵有珍稀藥材,我們女真一樣有!到時候要什麽,你盡管開口就是。”

林若軒心中暗喜,臉上卻不動聲色,誠懇道:“如果大單于這裏也有藥材,那自然最好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葛爾敏便揮散了衆人,又叫了兩個婢女,讓她們帶着季如雪去休息:“你們帶四皇子殿下去客房休息吧。林大人,你随我到後堂來。”

季如雪有些遲疑,不太願意離開,林若軒低聲道:“殿下,我給大單于看了病,馬上就過來。”

他說完之後,又在衣袖下面悄悄捏了捏季如雪的手,輕聲道:“放心。”

“哦。”季如雪抿了抿唇,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葛爾敏饒有興趣地看着二人的互動,忽然道:“林大人和四皇子殿下很要好?”

“還不錯。”林若軒含含糊糊道,“走吧,我給您看病。”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到了後堂。

林若軒讓葛爾敏躺在一張矮塌上,又吩咐府裏的随軍大夫拿來了藥箱。

他打開藥箱一看,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沒想到這随軍大夫雖然看着不咋地,但藥箱裏的東西卻很齊全,小銀剪、小刀子、數十根銀針、五六卷蠶絲線……總而言之,微型外科手術需要的東西,一應俱全。

“林大人,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麽?”葛爾敏疑惑道。

“順便給您做個小手術。”

“手術?”

“您先閉上眼睛。”林若軒讓葛爾敏閉上眼睛,又疊了一塊熱毛巾蓋在對方眼皮上,“大單于,您先熱敷一會兒,我趁這個時間,把右手的肌腱給您接上。”

葛爾敏呆了呆,而後一把抓住林若軒的手腕:“我這手筋還能接上?!”

林若軒點了點頭:“斷裂的時間不長,應該可以接上。”

葛爾敏沉聲道:“你最好別跟我耍什麽花招!”

林若軒無可奈何道:“大單于,您那麽多親兵守在外面,随随便便就能把我剁成肉泥,我難道會自尋死路?”

葛爾敏冷哼一聲:“你知道就好。”

這病人可真難伺候。林若軒暗暗翻了個白眼,小心翼翼地把葛爾敏手腕上那層厚厚的紗布拆開,然後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這縫合技術也太爛了,再拖個十天半月,葛爾敏這只手就算廢了。

葛爾敏這個人雖然不怎麽讨人喜歡,但似乎還能溝通,如果自己治好了他的手和眼睛,議和這件事情沒準還真能談成。要是葛爾敏廢了,讓他那個野心勃勃的小叔叔上了位,遼東又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搞不好還不如葛爾敏。

好好給他治治吧。

林若軒沉吟良久,從醫箱裏取出一柄小銀剪,仔仔細細把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縫合線一一剪斷,又輕輕抽了出來,然後選了一卷蠶絲線,挑了一枚最細的銀針,認認真真縫合起來。

肌腱、皮下軟組織、皮膚……

肌腱斷裂得很整齊,對林若軒這個心外科醫生而言,縫合難度很低,不過小半個時辰,便縫好了。

林若軒剪斷線頭,将葛爾敏眼睛上的熱毛巾拿開:“縫好了,大單于您看看吧。”

葛爾敏盯着自己手腕上整整齊齊的縫線:“林大人,你确實有點本事。”

林若軒一邊給他裹繃帶,一邊道:“大單于這只右手,三個月內不能提重物,痊愈之後和以前沒有什麽區別,照樣能夠挽弓射箭。”

葛爾敏大喜過望,便想坐起身來:“你此話當真?!”

林若軒拿出醫生的威嚴,板着臉道:“大單于,我讓你起身了嗎?好好躺着,把眼睛盡量睜大,讓我看看角膜有沒有損傷。”

“哦哦。”葛爾敏這會兒聽話得簡直像個小學生,老老實實躺了回去,努力睜大眼睛。

林若軒細細看了一會兒,又吩咐下人點上油燈,而後又看了許久,一直沒吭聲。

葛爾敏漸漸有些着急了:“是不是沒救了?不會瞎吧?”

林若軒心中已經有了治療方案,卻故意長嘆一聲:“有救倒是有救,只是……”

“只是什麽?”

“大單于的眼疾時日太久,确實有些棘手。我手裏有個外敷內服的祖傳偏方,或許有用,但這個偏方需要的藥材都非常珍貴,未必湊得齊全。”

葛爾敏急道:“需要些什麽藥材?”

“老山參、紅蓮子、夜明砂、長春藤……這些藥材,或許高價還能買到。可是還缺一味至陰至寒的藥材,比如千年天山雪蓮,卻不知能不能找得到。”林若軒的聲音十分淡然,心裏卻很緊張。

他不敢直接提骷髅草的名字,但葛爾敏身為女真大單于,骷髅草又是女真族聖草,葛爾敏一定知道骷髅草是最好的至陰藥材,至于什麽千年天山雪蓮,那是林若軒随口編的,根本找不到。

“你說,需要至陰至寒的藥材?”葛爾敏果然愣了愣,而後輕輕眯起眼睛,望着林若軒的目光多了幾分懷疑。

林若軒若無其事道:“如果實在沒有,就算了。”

葛爾敏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點頭:“也罷,給我三天時間,這些藥材我都能給你弄來。”

“那就好,大單于的眼疾已經不能再拖了。我先下去了,大單于好好休息吧。”林若軒松了口氣,心中暗暗歡喜,但也知道言多必失,便起身告辭。

……

當林若軒回到卧房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季如雪正愣愣地坐在床上,連油燈都沒點,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

他看見林若軒進門,立刻跳了起來,一把握住林若軒的肩膀:“先生,沒事吧?”

林若軒略微有些不習慣,側身往床邊走去,不動聲色地擺脫了季如雪的手:“沒事。”

季如雪點起一盞油燈,兩人面對面坐在床上,季如雪仔仔細細看了林若軒半天,确定沒事,這才松了口氣。

林若軒笑道:“放心吧,葛爾敏等着我給他治病呢,暫時不會動我們,議和這件事情,我看多半也能成。”

季如雪沉默片刻,猶猶豫豫道:“那葛爾敏很是輕浮無聊,在大堂上說些奇奇怪怪的話,還說什麽舅舅好福氣……”

提起那件事,林若軒尴尬地輕咳一聲:“這個嘛,你舅舅以前很照顧我,我報答他也是應該的,沒什麽福氣不福氣的。葛爾敏這些蠻夷,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事情,自然不懂’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的道理。”

季如雪緊緊盯着他,似乎在細細判斷着他這些話的真假,過了許久許久,才輕輕點了點頭:“舅舅曾經照顧先生,先生在危急時刻保護舅舅,确實也是應該的。”

因為林瓦兒和蕭圖南的狗血糾葛,林若軒并不想多說這些事情,便轉移了話題:“對了,你還記得嗎,我想要骷……”

“骷髅草”三個字還沒說完,季如雪忽然一把捂住了林若軒的嘴,翻身把他壓在床上,又胡亂扯過被子蓋住兩人。

林若軒稀裏糊塗地被狠狠壓住,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正想發火,卻聽見窗外傳來一聲極細微的“咔嚓”聲,好像有人踩碎了一片枯葉——有人在窗外偷聽!

定然是葛爾敏的人。

完了完了,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麽?萬一被窗外的人聽見了,然後告訴了葛爾敏,葛爾敏或許就會猜到,自己以治病的借口,想要謀取女真族的聖草!

怎麽辦?怎麽辦?

厚厚的錦被遮蓋之下,季如雪在黑暗中死死壓着他,陣陣灼熱的呼吸撲在他的耳邊,而後,青年忽然啞聲道:“先生想要哭?像昨晚那樣舒服得直哭嗎?”

林若軒愣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季如雪這是在幫他圓話,把“哭”和“骷”諧音含糊過去。

可是,可是……這他媽都是些什麽話?!

他還在不知所措,季如雪已經粗魯地把他翻了過去,讓他跪趴在床上,又在他耳邊柔聲哄道:“先生,腿再分開些。”

雖然兩人蒙在被子下面,但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林若軒也知道季如雪只是在做戲,可是那低啞暗沉的聲音,那撲在後頸上的灼熱呼吸,還是讓他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殿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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