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轟隆隆——”雷聲隆隆,暴雨傾盆。
林若軒滿頭滿臉都是冰冷的雨水,腦子裏更是一團混亂,怎麽辦?怎麽辦?
正在此時,蕭圖南忽然低咳兩聲,手上陡然一松,整個人頓時往下滑來!
“小心!”林若軒大驚失色,幾乎拼盡全力才接住對方,兩人亂七糟八地摟着,挂在藤蔓上。
蕭圖南勉勉強強抓着藤蔓,臉上那張古銀面具搖搖欲墜,嘴角全是剛剛咳出的鮮血,看起來虛弱到了極點。
他低低喘了口氣,聲音輕得只有林若軒一個人能聽見:“若軒,你們兩個,好好活着……咳咳,如雪是個可托付之人,只是心機太過深沉,你凡事要多為自己着想,切莫,切莫,咳咳……”
林若軒聽着他的低聲叮囑,腦海中一片空白,忽然之間,他感覺到了什麽,極其緩慢地擡起右手,手中一片刺目的腥紅,全是溫熱粘稠的鮮血,很快又被雨水沖刷得幹幹淨淨。
是蕭圖南腹部的傷口……
蕭圖南輕聲安慰道:“咳咳,沒什麽,只是方才傷口又裂了。我舊傷太多,軍醫早就說過,我活不過四十歲……我做事向來随意,也有這個原因。所以,就算我今天死在這裏,也不要緊的,不過少活幾年罷了,你還年輕,你好好活……”
林若軒愣愣地看着他,這個時候,系統又在腦海裏凄厲地響了起來:【嘟嘟嘟,世界線即将崩潰,世界線即将崩潰,親請盡快補救,親請盡快補救……】
蕭圖南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輕,最後終于失去了意識,手微微一松。
“侯爺!”林若軒一把将他死死拽住。
可是蕭圖南又高又沉,林若軒根本就拉不住,好在藤蔓枝葉甚多,他一邊勉強拽着蕭圖南,一邊胡亂用幾條細藤蔓在對方的腰上繞了幾圈,這才勉強将人拉住。
藤蔓微微晃動,上面又落了些砂石下來。
林若軒喘了口氣,往上看了一眼,藤蔓的根部已經完全松了,他絕望地閉了閉眼睛,心裏非常明白,如今這種情況……只能舍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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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圖南若是死了,世界線直接崩潰,三個人一起完蛋;自己若是死了,系統任務沒法完成,世界線還是崩潰,只有,只有……
林若軒緩緩睜開眼睛,低頭往下望去。
“先生……”季如雪仰望着他,雪白的臉上雨水縱橫,神色有些茫然,還有些委屈,仿佛完全想不明白,林若軒為什麽要這麽拼命地救蕭圖南。
林若軒想着方才的打算,幾乎不敢看季如雪的神色,只能慢慢轉動眼珠,又往水面望去。
此時此刻,暗沉的水面不再瘋狂翻騰,只在暴雨中泛起萬點銀色漣漪,那條巨蟒似乎累了,又悄悄潛入了水底。下面正好是河道分叉口,左邊的河道水溫偏暖,巨蟒不會過去……可是,真的來得及嗎?
自己真的要……那樣?
林若軒滿臉都是冰冷的雨水,心中一片茫然,這個時候,又有些許零星砂石往下墜來,藤蔓猛地墜了數尺,岌岌可危!
不行,不能再猶豫了,必須馬上做出決斷,要麽世界線崩潰,三個人一起死,要麽……賭一把。
林若軒狠狠咬着下唇,試圖用痛楚讓自己恢複片刻冷靜,随着濃郁的血腥味兒在嘴裏彌漫開來,他的大腦終于漸漸清明。
只能這樣了。
萬一……萬一阿雪沒了,自己就舍棄重生的機會,在做完任務之後,回到這個與世隔絕的島嶼,在這河畔蓋一座小小的茅屋,一個人孤獨終老,也算陪了阿雪一輩子。
打定了主意,他便不再耽擱,細細摸索了片刻,從蕭圖南腰帶上抽出了那柄小小的随身匕首。
他緊緊握住匕首,垂眸往下望去,季如雪滿臉都是雨水,愣愣地看着他的動作。
林若軒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放柔了聲音:“阿雪,我割斷藤蔓之後,你盡力往左邊河道游,千萬不要回頭。聽明白了嗎?”
季如雪呆呆看着他握着匕首的左手,又緩緩轉動眼珠,看了看他緊緊拽着蕭圖南的右手,小聲道:“先生,你要做什麽?”
林若軒看着他那個迷茫的樣子,一時之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冷宮,看到了那個無依無靠的孤獨少年,他的喉嚨忽然有些哽咽,眼前漸漸一片模糊,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嘟嘟嘟,世界線即将崩潰,請親盡快補救……】
林若軒回過神來,狠狠咬緊牙關,強行硬起心腸,拿着匕首往身下的藤蔓割去。
季如雪傻乎乎地看着他的動作。
藤蔓很粗,林若軒一刀刀地割着,每一刀都仿佛割在他自己的肉上,疼得他眼前模糊,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數刀之後,季如雪終于明白了什麽,顫聲道:“先生,你……你不要我了?你要救他?”
林若軒的手狠狠一抖,居然下不去刀了。
季如雪見他絲毫沒有否認的意思,臉上殘存的一點血色也慢慢褪去了,薄薄的嘴唇劇烈顫抖着:“為,為什麽?”
林若軒無法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蕭圖南微微一震,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輕輕掙紮了一下:“若軒……”
随着這極其微弱的一下掙紮,他臉上那張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古銀面具,終于晃了晃,猝然滑落。
面具往下墜去,無聲無息地落進了暗沉的水面。
“嘶啦——”,一道雪亮的巨大閃電,狠狠撕裂了暗沉的雨幕,也照亮了天地間的一切!
季如雪怔然望着那張臉。
容色雪白,額頭光潔,狹長的眼尾微微翹起,漆黑的眼珠澄澈明亮……那是一張英挺俊美至極的臉,是先生最喜歡最迷戀的臉,是先生和自己做夫妻的時候,哪怕羞得發抖,都一定要看着的臉……
眼前這張臉,除了那道暗紅色的長長疤痕,和自己再沒有任何區別。
……這是怎麽回事?
季如雪死死盯着那張噩夢般的俊美面孔,只覺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一個離奇得讓他覺得有些滑稽的夢境,一個可怕得讓他根本不敢思索的夢境。
許久許久之後,他終于開了口,聲音輕到了極點,也卑微到了極點:“先生,怎麽回事?他的臉……”
先生垂眸望着自己,那張溫柔漂亮的面孔極其蒼白,那張花瓣般的嘴唇微微顫抖着,仿佛想要解釋什麽,但終究什麽也說不出來。
蕭圖南閉了閉眼睛,輕輕偏過頭去,神色愧疚到了極點。
這一瞬間,季如雪什麽都明白了,但又什麽都不明白。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咔嚓”一聲輕響,那根已經被割斷一半的藤蔓,再也支撐不住季如雪的重量,陡然斷裂開來!
季如雪只覺得身子陡然一輕,整個人直直往下墜去。
眼前大雨滂沱,耳邊風聲呼嘯,先生的模樣迅速變小,冰冷徹骨的河水鋪天蓋地地漫漫湧來……
……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巨大的暴風雨終于漸漸平息,金色的陽光破開烏雲的裂隙,靜靜灑在水面上。
林若軒死死拽着蕭圖南,腦子裏還是一片稀裏糊塗。
系統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嘟嘟嘟,恭喜親補救成功,世界線暫時平穩,但是男主失血過多,已經陷入深度昏迷,請親盡快治療哦。】
林若軒努力轉動着遲鈍的大腦:“……阿雪呢?”
系統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嘟嘟嘟,反派身體的各項指征都很平穩,并無性命之憂。現在最重要的是男主,請親盡快将男主帶回岸上,為他治療。】
“呼……”林若軒長長松了口氣,一顆心終于從九霄之上,重新落回了胸膛之中,幾乎有種落淚的感覺。
阿雪沒事,阿雪沒事。
是了,阿雪那麽聰明能幹,怎麽會死在這種破地方?既然阿雪沒事,自己只要把蕭圖南弄回去,把他的傷勢穩住,危機就化解了一大半。
可是,船都沒了,怎麽回去呢?
林若軒正努力想着回去的法子,忽然聽見了什麽,趕緊擡眸望去。
“侯爺——林大人——”
“燕王殿下——燕王殿下——”
随着陣陣呼喊聲,遠方河道上面,漸漸出現了幾條小船,有舍蘭族人,還有大淵的将士們,林若軒心中陡然一松,幾乎要喜極而泣。
船上的人也發現了林若軒和蕭圖南,歡呼雀躍道:“快看啊,侯爺和林大人在那邊!他們沒事!”
片刻之後,衆人終于七手八腳地把兩人救了下來,林若軒沒什麽大問題,只是疲勞過度,而蕭圖南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在随船軍醫的幫助之下,林若軒簡單地給蕭圖南包紮了傷口,勉強止了血。
林若軒累得只想癱倒,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向一名小兵打聽道:“你好像不是我們船上的人,你是随燕王殿下來的嗎?”
那個小兵點了點頭:“林大人,是這樣的,燕王殿下從東南七鎮調集了一百零五艘戰船,分頭出海尋找林大人……”
林若軒愣愣地聽他講完,這才知道季如雪得到自己的具體行蹤之後,足足帶了十九艘戰船,總共兩千多名士兵,前來珍珠島找自己,如今這些船都停泊在珍珠島的海灣裏。
他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沉聲吩咐道:“燕王殿下失蹤了,除了留守戰船的将士之外,所有的将士全部出發,全島搜索燕王殿下!”
那小兵愣了愣,而後立刻道:“是,小的馬上前去傳令!”
林若軒吩咐下去之後,又開始細細思索,系統說了季如雪沒事,而蕭圖南失血過多,又一直高燒不退,情況十分危險,島上缺醫少藥,如果再這麽耽擱下去,只怕越來越嚴重……
林若軒猶豫了大半天,索性讓季如雪帶來的十九艘戰船都留在珍珠島,所有人細細搜索季如雪的行蹤,特別是河道兩側的河灘,然後他留了一封信,便帶着蕭圖南乘船離開了。
先把蕭圖南安頓好,穩住世界線,如果那個時候還沒找到阿雪,自己再返回珍珠島,只要阿雪沒事,所有的一切,自己可以用一輩子,慢慢補償。
……
季如雪仰躺在河灘上,疲倦得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彈。
暴雨過後的蒼穹碧藍如洗,金色的陽光溫暖得恰到好處,耳邊傳來微風拂過林梢的輕柔“沙沙”聲,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一切都那麽安詳,那麽寂靜,那麽美好。
季如雪安靜地躺了許久,漸漸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一場足足七年的美夢,一場醉人而殘忍的美夢。
那張唇角含笑的小像,那疊厚厚的缱绻情箋……雪亮的閃電中,蕭圖南那張極盡俊美,又極盡熟悉的雪白的臉……
那是小像的臉。
季如雪緩緩擡起手,慢慢握住胸口那枚小小的錦囊,他的手指越收越緊,手背青筋暴綻,幾乎要将那枚錦囊揉成一團,心中卻一片刻骨冰涼,那種難以形容的森然寒意,仿佛從他的每一絲骨縫裏緩緩滲出,幾乎要将他整個人完全凍僵,就像當年在冰窖裏面一樣。
可是如今,再也沒有人來拯救他,再也沒有人來溫暖他了。
就連他心尖上那唯一的柔軟,那唯一的滾燙,都是假的,都是偷來的,都是別人的。
“思君若狂,輾轉難忘”,是了,這情箋上的一字一句,說的分明是遠方人,而不是眼前人,如此明顯的一句話,如此明顯的一件事情,自己卻根本沒有細細思索過,直接歡喜得昏了頭,認定先生喜歡自己。
其實先生深愛的人,從來都是舅舅,從來都是蕭圖南。
自己只是一個……贗品。
自己那樣纏着先生,先生正好也寂寞了許久,便含含糊糊地順水推舟,用這個送上門的拙劣贗品,稍稍聊慰相思之情,而自己這只可憐蟲,只不過得了一些甜頭,便癡心妄想地信以為真,以為先生真的愛上了自己。
就連做那種事情的時候,先生一定要看着這張臉,自己都能曲解成某種羞澀而信任的甜蜜愛意。
太可笑了。
……太可悲了。
是了,先生明明非常害臊,被自己那樣狠狠折騰的時候,總是羞得發抖,總是放不開,可只要看着這張臉,先生就能情動,就願意忍着羞恥叫“夫君”,就願意努力迎合那些粗暴急躁的動作……如今想來,那種時候,先生到底在想些什麽?
先生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的時候,心裏想的卻是蕭圖南,所以先生顫聲輕喚的“夫君”,從來就不是自己。
先生十幾歲就進了蕭府,一直貼身伺候那個人,那麽漫長的日子裏,他們已經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夫妻,玩過多少種花樣,也難怪先生對服侍男人這種事情,那麽駕輕就熟。
前些年,先生和蕭圖南或許鬧了些別扭,所以自己作為贗品,才得了一些垂青,得了一些甜頭,可真的到了生死關頭,到了需要舍棄的時候,先生甚至不需要任何猶豫,就直接割斷了自己的藤蔓。
他一手緊緊摟着蕭圖南,一手狠狠割斷藤蔓的時候,竟然還口口聲聲叫自己阿雪,聲音還那麽溫柔。
阿雪,阿雪。
季如雪死死咬着牙關,滿口都是濃郁溫熱的血腥味兒,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細細顫動着,一張雪白俊美的面孔幾乎有些猙獰,那些滾燙的刺骨妒意,那些冰冷的濃烈恨意,仿佛一根根帶着鋒利毒鈎的鞭子,将他整顆心,将他整個人,都完全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