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 第43章
◇ 第43章
張科低下頭,聲音有些沙啞的說:“我們進去就看到他拿着一塊凍硬的生肉坐在地上啃,冰箱裏什麽都沒有,廚房裏連個火都打不着,舟兒當時見我們這麽多人闖進來,害怕的躲進房間裏不敢出來,跑的時候還不忘把那一袋子肉藏進衣服裏面,他好像餓傻了,看見人就跑,也不說話。”
短短幾句,陸繁序只覺得胸口悶得快要喘不過氣,像喉嚨裏卡了一塊大石頭,哽咽難忍,眼前一片白霧攏起,手抑制不住地輕顫。
他強忍住那陣酸澀感,深吸一口氣阖了阖眼。
無法想象陳也這些年的生活是怎樣的。
一細想連呼吸都是帶着撕心裂肺的難過。
以前他總覺得陳也好像對什麽都不在意,不上心,現在才知道,他如果事事在意,樣樣糾結,最後只會更委屈,更難受,他迫不得已要學會釋然。
可是他也才十八歲而已。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家庭,舟兒的性格其實和你差不多,舟兒的媽媽不喜歡舟兒卻對他特別嚴厲,事事讓他争第一,他舅舅看不上陳正林,怕舟兒以後會變成和陳正林一樣的人,所以對舟兒嚴加管教,到了近乎變态控制的程度,也造就了舟兒的逆反心理,越不讓他做他就偏做,其實就是個孩子心性是想引人注意罷了。”
陸繁序呼吸不穩,聲音停頓哽咽,最後幹脆擡手捂着眼睛,掌心卻一片濕潤。
“張科,我想見他。”陸繁序嗓音沙啞接近失聲。
張科默不作聲踩滅煙蒂:“去了有什麽用,我倒是去了,去了兩天,連舟兒的人影都沒有看見,他不願意見我,天天待在鋼琴房裏,也不出來,到目前為止快一個星期了。”
陸繁序緩緩閉上眼,溫熱的液體順着鼻梁滑落。
他只是想再見一見陳也而已。
外面的天色已黑,張科看向陸繁序,起身:“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舟兒其實挺不容易的,不僅僅是我這短短的只言片語,或許你确實是真的喜歡舟兒,但對我來說這不重要,我只想舟兒好好的,陸繁序,喜歡舟兒這件事你就當做沒有發生過,我會幫你保密的。”
說着他要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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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繁序忽然叫住他:“張科,我從來都不覺得喜歡陳也是一件拿不出手的事情,不需要保密,我媽也已經知道了。。”
張科猛地回頭驚愕的看向陸繁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
“想過後果嗎?就算你這樣,陳也也不見得喜歡你,他的性別注定了他只會喜歡女孩子。”
“他不用喜歡我,我就是想去再看他一眼而已。”
“......”
張科靜默幾秒,沉聲道:“既然你不死心,那你準備準備,我們後天出發,事先說好,我們不一定能見到陳也。”
“好。”
隔得老遠,陸繁序輕聲對張科說了句謝謝。
不一定能見到陳也不代表一定見不到。
只要一眼,或許就不會覺得遺憾了......
——
登機前幾分鐘,方殊葶不停給陸繁序發着囑咐信息,陸繁序快速一一回複然後關上手機。
幾個小時的飛行到落地再一個多小時車程,等到附近的酒店時已經是傍晚了。
吃完飯後兩人回到酒店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間裏。
陸繁序因為太害怕見不到陳也,情緒一直處于緊繃狀态,導致一夜無眠,等他睡着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張科來叫他時他才睡了幾個小時,吃完飯後兩人又急忙收拾,然後一起打車去了別墅。
客廳裏,江文耀給他和張科一人端了杯水。
筱小拿着托盤離開後,江文耀才緩緩落座在對面,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什麽時候來北京的?”
陸繁序說:“昨天。”
“住的酒店嗎?”
“嗯。”
江文耀知道他們來的目的,轉頭看向電梯的方向,喝了一口水淡淡道:“他不會見你們的,在北京玩幾天就回去吧,花費到時候我給你們報銷。”
陸繁序一聽,神情微變,不等他說什麽,張科率先問:“江叔,舟兒還是不願意出來嗎?這都多少天了。”
江文耀不為所動道:“9天。”
也就是說距離陳也媽媽離世已經過去十多天了。
而陳也卻一直将自己關在房間裏,沒踏出過一步。
陸繁序眸光暗淡。
張科擔憂的說:“9天了,他要這樣多久?總要有個期限吧,一直這樣不是辦法,人都憋壞了。”
江文耀沒說話。
張科接着說:“讓我去勸勸吧,大老遠來至少讓我們看一眼,知道他好好的我們才放心走啊。”
江文耀盯着桌面上的水,片刻解釋道:“他最近脾氣有點收斂不住,前兩天一個傭人開門進去送飯被他打了,現在還在醫院躺着,不建議你們進去。”
“叔,我跟舟兒是朋友。”張科認真的說。
江文耀斂眸:“我只是為了你們安全考慮,如果你們執意,我現在讓人帶你們進去,但是你們要離遠點,不要靠的太近,以免他發脾氣打人。”他說着就要起身安排人。
張科叫住他:“不用了江叔,我跟陸繁序進去就行了,你叫這麽多人進去會吓到他的。”
江文耀回頭看向兩人。
陸繁序上前走了一步,問:“有牛奶嗎?”
三樓,熟悉的走廊熟悉的房間,越往裏走鋼琴的聲音就越發清晰,盡頭的昏暗像是帶着緩慢陷入世界空洞的漩渦,将人吸入寂靜且幽閉的密道,每走一步,朦胧的琴聲都如同深夜帶着咒語的旋律,盤旋在上空,聽的模糊。
直到陸繁序停在最後一間房門前,琴聲才像凝聚的水,真切悅耳,這歌他知道,上次陳也在破舊教學樓裏彈的也是這首,但不同的是上次彈的速度偏慢,伴随落日有種治愈的清閑,而這次較為急促,像是帶着憤怒,狂風攜裹着驟雨。
“到了,就是這。”
張科拿着鑰匙開門,回頭看一眼陸繁序:“你先在門口等着吧,我進去跟他說會話,等他情緒穩定了你再進來。”
“好。”
陸繁序端着牛奶走到樓梯口坐下,看着張科進去,關上門。
他忐忑不安的握緊手裏的牛奶,就像出發前他跟張科說的,只是為了來看陳也一眼。
一眼就好。
房內的鋼琴聲停下,陸繁序擡頭看着閉上的大門,緊張的情緒無處安放,他坐立不安,一會焦急的踱步徘徊,一會蹲在牆邊。
半個小時後,裏面好像傳來什麽聲音,陸繁序好奇的将耳朵湊近,是激烈的争吵聲,他拿着牛奶的手忍不住一顫,起身想推開門,卻又猶豫了,裏面的聲音越來越大,他聽不清,但是迫切想知道,就在他舉棋不定,手落在門把手上要擰下時,倏地一陣刺耳的鋼琴聲落下,門把手終于松動了。
張科看了一眼面前的陸繁序,表情有些難看的關上門。
“怎麽了?陳也說什麽了嗎?”陸繁序急切追問。
“沒事。”張科拍了拍他的肩:“進去吧,把牛奶放在桌上就行了。”
“......好。”
陸繁序小心翼翼打開門,從門縫溜進去,滿屋子的煙味充斥鼻間,嗆得他輕咳兩聲,室內很黑,看不清東西,只有放置鋼琴的位置上一有道直射的光,煙霧缭繞,正好落在鋼琴正中央。
眼睛短暫的适應了黑暗後,他才看清對面的盡頭有個陽臺,沒有開窗,還拉上了長長的窗簾,隔着不遠的距離他好像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躺在陽臺上,手垂落在地面,整個人看上去頹喪了無生氣。
陸繁序霎時就紅了眼眶。
“要喝點牛奶嗎?”他輕輕放下杯子看向陽臺那邊的人。
“......”
對方沒有回應。
如鲠在喉的窒息感再次席卷而來,不安和失落占據心頭。
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響起,是張科在催他走。
陸繁序覺得腳下有千斤重,想等陳也跟他說點什麽。
但是陳也卻沒有要理他的意思。
即使他來了,即使看到這個人了,知道這個人就在眼前,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觸碰到的距離,但心裏還是空落落的,如同缺失了一角。
鋼琴下的燈光就像是一個點朝着兩邊同時發出的射線,徹底割裂了他和陳也。
在踏進這間琴房的那一刻,陸繁序這些天的焦慮和不安通通消散殆盡。
他以為自己見這一面之後會甘心,會不留遺憾的離開。
可當他即将要離開時才發現根本不是這樣的,無論再見多少次他都不會甘心。
什麽都好。
他想聽陳也說話。
等待像是被螞蟻爬滿全身一樣難耐,陸繁序僵持着遲遲不肯出去。
害怕離開後陳也就此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陸繁序放在門把手上的手猛地收回,轉身走向陽臺,他低頭看着黑暗中的人許久,最後輕輕拉上對方的手。
“陳也。”
他本意只是想叫一聲,但出口的話瞬間失了聲,變成哽咽,喉嚨如同刀割,連呼吸都帶着不穩的顫栗。
“你跟我說句話可以嗎?”
陸繁序跪在陽臺邊,頭抵在冰涼的瓷磚上,說出的泣不成聲,也聽不完整。。
他緊緊握着陳也的手說:“對不起。”
無論是朋友,同學,還是鄰居的關系,忽冷忽熱的距離總會使人滋生敏感,心生好奇猜測。
猜對方忽然疏離的原因。
但對于陳也來說,這種事情根本不用猜,他從始至終都知道原因,并且無所謂的接受結果。
自己每一次的刻意保持距離無疑是在反複提醒陳也,他是不被認可的,是不被喜歡的。
一邊嘴上說着喜歡,一邊卻在用實際行動傷害,就像張科說的,他根本就是在欺負陳也。
陸繁序後悔自己對待陳也的方式。
後悔張科生日那天他為什麽沒有把話說清楚,為什麽心安理得的接受陳也為他擋酒。
掌心忽然落下到滾燙的濕潤,陳也指尖下意識微動。
心頭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翻湧,攪得胸口一陣難受,他擡手用手背遮擋眼睛,聲音沙啞的厲害:“為什麽要過來?”
陸繁序心狠狠一顫,在聽到陳也聲音的那一刻,沒來由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的爆發,他不想讓自己哭,太丢人了,但是那股勁根本壓不下去。
見他哭的厲害,陳也從陽臺上坐起來,将手從陸繁序手中抽離。
他毫無生氣的從陽臺上下來走入光裏。
陸繁序回頭看向陳也,瞳孔一顫。
陳也真的瘦了太多太多,襯衫已經挂不住他瘦弱的身軀,好像随時都會倒下。
陸繁序難受的窒息。
陳也從鋼琴邊上拿出一包抽紙,再次走入黑暗中,他抽出兩張紙坐在陽臺邊上,俯身為陸繁序擦幹眼淚,輕聲安撫他:“吃飯了嗎?”
陸繁序失聲搖搖頭。
“那我讓江文耀跟廚房說一聲給你做點吃的,吃完跟張科回家好嗎。”
陸繁序再次搖搖頭,害怕的緊抓着陳也的手腕,開口想說話,卻被煙味又嗆了一口。
急促的咳嗽聲打破了長久的沉默。
陳也一言不發,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起身想去開窗通風。
結果陸繁序誤以為他要離開,連忙拽住他的衣角,豈料沒拉住,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陸繁序”陳也心一驚,蹲下就要去扶人。
陸繁序卻慌張的像是怕丢了什麽東西一樣,再次抓住他的手。
他着急說:“陳也,你那天問我為什麽總是喜歡盯着你看,有什麽理由。”陸繁序眼淚一顆一顆砸在陳也的指尖上,聲音沙啞的支離破碎:“我告訴你什麽理由。”
黑暗中,陳也緊緊擰着眉頭盯着面前的人,知道陸繁序從來都不是情緒幅度過大的一類人,卻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哭成這樣,莫名地心髒也跟着緊緊揪着,難受的郁悶。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非常想抱抱陸繁序安慰安慰他。
可陳也又害怕聽到對方的答案,下意識的想要逃避,不自覺的心慌,試圖掙開自己的手。
陸繁序卻沒給他這個機會,他說:“我喜歡你,陳也。”
不是非要盯着看,而是人本能下意識的反應,總能在人群中快速找到自己在意的人,似乎只有看到那個人了,心才會安定,緊跟着對方的一颦一笑做出相同的反應。
說這是能力也好,刻意也罷。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根本藏不住的。
陳也呼吸滞了一瞬,震驚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随後起身踉跄的退了兩步。
明明知道結果,但是看着他被吓到的模樣,還是刺痛了陸繁序的心,身體最後一根緊繃的弦絲也斷了,手無力垂落......
——
直到臨走前陳也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陸繁序收拾好情緒再次回頭看向靠在鋼琴邊上的人。
那人又點起了煙。
眸光黯淡無光,仿佛在他的世界裏,一切都應該是灰白色的。
擡頭是不流動死寂一樣的天,低頭是交錯縱橫的線,逼仄,壓抑。
陸繁序不知道發呆了多久,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轉身朝着陳也的方向折返。
見他又回來了,陳也眉心緊蹙,剛想開口。
緊接着下一秒,腰上突然悄無聲息地攀上一只手,快速而有力的急劇收縮将他攬入懷中。
紅腫的眼睛在眼前放大,漾着水霧的眸子依舊清澈明亮。
陳也食指夾着的煙陡然掉落。
清冽的氣息占據鼻間。
一股火蹭蹭往上竄,心髒幾乎要驟停。
片刻後,就在對方即将松開之際,陳也忽然一個用力壓着陸繁序的後頸重重吻了上去,陸繁序表情不可置信了幾秒,不等他反應,一股熟悉的煙味強勢闖入,侵占了他所有理智。
陸繁序毫無防備的被偷襲,他緊緊抱住陳也,激烈兇狠的回應着對方,呼吸也跟着越發急促,陳也的吻技遠比他想的要娴熟的多,給人一種勢必要攻城略地,占山為王的強烈錯覺。
所有雜念在這一瞬間全部抛之腦後。
完全忘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過了一會,陳也微喘着粗氣松開陸繁序,他看着對方同樣沾染情緒的目光,緊接着一個翻身将人壓在三角鋼琴蓋板上。
陸繁序擔心的看了一眼鋼琴,還沒來得及開口。
陳也緩了緩呼吸,解釋道:“沒事,撐的是小杆。”
話落,他再次俯身吻了下去。
陳也一手禁锢陸繁序的手至頭頂,一手托着他的腰,舌尖逐漸發麻,周身血液聚集在一處。
陸繁序壓着陳也的後腦勺,開始肆無忌憚的輕舔慢咬。
果凍一樣的溫軟觸感在齒間摩挲,陸繁序的心酥酥癢癢的,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心口輕輕撓着。
一陣恣睢暴戾的啃咬過後,濃濃血腥的鐵鏽味在嘴裏溢開。
輕微的痛覺刺激,陳也倏地停下動作,他呆滞的看着陸繁序,如夢初醒的松手想要起身,對方卻死死壓着他的後腦勺,在嘴邊上狠狠咬了一口。
陳也疼的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僵在原地。
陸繁序松口,聲音是用力哭過之後的喑啞:“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問題就跟原子彈過境一樣,轟的陳也大腦狼藉一片,他臉色慘白的怔怔看着陸繁序,失聲張了張口,閃爍其詞不成話:“我...我不知道。”
莫名其妙地就親了上去,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