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長樂坊

長樂坊

一連三日,姜回不是去茶樓聽曲,瓊珍閣買胭脂便是去買香料首飾,路過賣字畫的窮苦書生還一擲數金買了副紅葉秋鵲華圖,流水一樣的單子飛向縣令府。

林伯渠臉色難看的看着門前聚集要債的商戶,耳邊操揉着各種口音如夏日蟬,攪擾的頭痛。

“停!縣令府前不準喧嘩!”他厲了神色,一個個掃視過去。

但有道是一人懼,二人怕,三人便要日月倒。

有人振臂高呼:“縣令大人府上的從我們這買了東西,說好今日還,不還就把人交出來,否則縱使是縣令也不能欺壓我們百姓!”

“對,必須還!不能忍!”

百姓推搡着攔路的侍衛,臉上帶着一致的憤慨,七嘴八舌的說着。

“我們這都有憑據,三日前,你們府上的人從我的雜貨鋪裏買了一百斤米,在城外開粥布施,打的就是縣令大人的旗號!我還瞧見。”說話的夥計眼尖的瞅見正往這邊的魏四,登時大呵:“諾,就是這個人遠遠的跟着。”

“對對,就是他,他還曾找我問那兩個姑娘買了什麽同誰說過話,我瞧着他不似個好人,偷偷跟着,結果就看見他進了縣令府!”

“既是縣令府上的人,便是嬌客貴人,想也不會缺了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銀子,連累大人名聲受損,落人口實。”

林伯渠喘口粗氣,看着這些往常卑躬屈膝的賤民此刻反了天了,居然敢言辭之間污蔑縣令,怒上心頭,“誰在鬧事,通通給我抓起來!”

眼見侍衛兇惡的拔出刀,有人不禁怯步,此刻,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快跑啊,縣令大人要當街殺人了!”

這一喊,可謂是鬧翻了天,圍堵的商戶夥計慌不擇路的跑着,不知是誰跑丢了鞋子,誰絆倒了誰的腳,誰的幞頭扔到了‘張宅’的匾額上,迎風晃蕩,一時人仰馬翻,比早市裏混入數百只鴨子羽毛亂飛的淩亂場面不遑多讓。

林伯渠張大嘴巴看着這一幕,一時不明白究竟是怎麽發展到這一步的。

府內急匆匆走出個小厮,附耳到林伯渠旁邊道:“管家,縣令大人發了好大的火,讓你不要再門前同這些人糾纏,給了銀子打發走就是。”

轉角處靜悄悄的停着一輛馬車,綏喜放下簾子,“公主,縣令府的人出來了。”

“嗯。”姜回意料之中的點頭,三日前。縣令府衙門前方才鬧過一場,引得半城百姓觀看,時至今日還在津津樂道,議論紛紛。

若今日再鬧大,縣令府可就不再是被人懼怕的威嚴瞳赫之地,而是淪為了滿城笑柄。

只要張喆文有點腦子,就不會做這種蠢事。

在無人注意的地方,有個身材瘦小的男子悄悄退出人群,泥鳅似的鑽進小巷不見蹤影。

與此同時,馬車緩緩駛離。

“公主,許掌櫃真的能在三日內做出三百件成衣嗎?”

“你說呢?”姜回淡淡勾唇,眼裏如盛清澈湖水,耳邊碎發輕拂,眉目如畫,自有說不出的明媚清麗,可偏偏語氣卻是極冷,便如暖融融的春日驟然落入津冷的冰水,氣氛轉瞬凝滞。

“奴婢覺得,可能做不到。”綏喜低低道,她沒見過,卻也聽過,聽說做工繁複的能花上兩三年之久,短也需半月,即便找上通陵縣所有的繡娘一起繡,若說完成十件,徹夜不眠也許可以,三百,便差的太多了。

姜回的應許,看似是救許東于水火之中的女菩薩,實則卻更像深閨小姐閑來無事的刻意刁難與捉弄。

“做不到麽。”姜回低低呢喃道,語氣意味不明。

她給了許東機會,能不能抓住卻與她無關。

“若做不到,便是他的命。”姜回眼尾微擡,不動聲色卻又充斥着涼薄,仿佛對他人生死毫不在意,連投之眼神的興趣都無。

“姑娘,長樂坊到了。”車夫的聲音響起。

姜回還未下馬車,便聽得一陣棍棒擊打皮肉的悶聲,伴随着言語咒罵。

“沒錢你開什麽賭坊!耍我們玩呢!”

“滾遠點。”許是打累了,這人啐一口,道:“晦氣。”

被打的抱頭求饒的男子抱住他欲離開的腿,語氣如同魔怔般反複說着:“借我點本錢,我一定能翻盤,我下次一定能贏!”

一定能贏。每個賭坊裏灰頭土臉走出來的輸家,都是滿眼不甘的說出這樣一句,而下次十有八九都會言出必行,攜着挖空了老本砸出來的銀錢風光滿面的走進去。

長樂坊并不是什麽尋花問柳的青樓楚館,而是賭坊,一座極樂銷魂窟。這裏自然不缺一夜之間窮兒乍富,但更不缺的是婚姻葬送,傾家竭産。

風乍起,吹起少女幂籬一角,露出藏青色繡雙魚紋裙裾,日光溫潤的灑在少女因薄紗生出幾分朦胧的臉龐,愈發顯得神秘。

“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賭坊的打手踹開抱着他腿不放的男子,攔在姜回身前。

“是嗎?”姜回側眸看向長樂坊,這是一座角樓,十幾扇棱窗高高低低錯落重巒疊嶂,似是巨大的樊籠。

女子淡淡反唇相譏,“不能來,長樂坊是今日要打烊關張了嗎?

“你敢在長樂坊鬧事?”

“鬧事?”姜回搖搖頭,“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打手不耐煩的便要驅逐,綏喜上前一步,打開抱在懷裏的匣子,露出滿滿當當的金玉珠寶。

“現在,能進去了嗎?”

打手愣了愣,還不等說話,姜回已然走了進去。

甫一進去,一股嘈雜的喧鬧聲混着各種味道撲面而來。

長樂坊內部寬敞,只放着幾張長桌,羅簾掩窗,一圈圈的人圍着不同長桌,燭火昏黃,顯得擁擠而晦暗。

一路走過去投骰子、拆筋、推牌九、鬥蟋蟀、猜花題……應有盡有。在這裏金銀財帛,田地房産都可以充做賭資緊張而興奮地注視着賭局。

最熱鬧的當屬近月來新起的——猜花題。

一年十二月,時有十二花神,因而共分十二注下賭,由莊家提筆寫下謎底,置于鳥籠挂在懸梁,再由年輕書生臨時提詩作圖,詩也像謎,畫也似遠遠望之模糊不辨,如此雅事不像發生在賭坊倒像是發生在文人之間的游會,倒是稀奇,因此圍觀的人尤其多,賭桌上的金銀逐漸堆疊成小山狀,賭客們牢牢盯着,臉上洋溢着貪婪和狂熱。

一尖已剝胭脂筆,四破猶包翡翠茸。

“梅花!我猜梅花!”

“當然是牡丹,國色天香!”

争執聲熱鬧不休,人亦是滿面紅光,賭場的氣氛在緊張和興奮中被推上一個又一個高潮。

“我用全部,壓月季。”姜回把匣子全部推上賭桌。

粗犷的大聲談笑中驟然湧入一道冷泉似的女音,霎時如滴水濺油鍋,人群紛紛側目。

女子入賭坊倒也不是沒有,卻不是來賭的,大多數都是衣着清貧的婦人聲淚俱下的跪在那,求着自己夫君回家,而夫君往往全是不耐的讓她回去,甚至狠心的當場把自己妻子做賭注壓上去的也并不少見。

但,如此堂而皇之來賭的,還是個穿着不俗的大家小姐,姜回是第一個。

“呦,小姐不安生在家繡花來這和做什麽?”有人腿攔在姜回身前,戲谑的盯着姜回,目光色眯眯的恨不得直接上手把她的幂籬拽下來。

“難不成是想和咱們大老爺們混在一起,找找樂子?”幾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姜回微微勾唇,眼底倏然劃過一抹殺意,語氣卻仍舊平靜:“聽不見嗎?我來下注。”

“下注?你們聽見了嗎?她說她來下注。”他周圍的人互相推搡一把,滿眼不屑。

“一個女兒家不在家彈彈琴繡繡花卻跑來賭場鬧,實在是世風日下。”有夫子打扮的人開口,似規勸可更多的卻是這世道對女子的輕蔑。

“還不開嗎?”姜回視若無睹,擡眼直視賭桌前立着得莊家,語氣逼迫。

“姑娘,你可想清楚了,願賭服輸,這可不是鬧着玩的,若是輸不起,我勸你趁早回家。”

“少廢話。”姜回不耐道。

莊家深深看她一眼,貪婪的目光停向那滿滿的一箱珠寶,眸光一閃爽快道:“買定離手了,還有沒有要下注的。”

“有!我跟牡丹。”

“胭脂是紅色,翡翠顯然就是綠葉,紅花綠葉,何花能與牡丹相較?”

“我壓牡丹!”

“小姐要不要跟着我們改注?月季可是鄉野俗花,上不得臺面。”此人突嘴小眼,眼窩深黑泛青,偏滿臉橫肉,越發顯得五官歪斜,黃姜長袍洗的褪色,眼神流連的掃過姜回的臉,态度輕浮起來讓人作嘔。

綏喜猛地踢在他小腿,肅着小臉護在姜回身前,咒罵道:

“一只腳都入了墳土的腌臜老菜幫,還學纨绔浪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我家小姐。”

綏喜仰着頭,從眼縫裏瞧人,同樣上上下下看回去,嗤道:“有的人雖纨绔,但身後有萬貫家財,有的人浪蕩,卻占了個年輕風流,雖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

綏喜笑笑,“這位老爺,您看您占了哪一點?”

周圍人樂的看熱鬧,一時轟笑。

這是拐着彎損他又老又窮。那人意識到,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舉起巴掌就要狠狠扇下去。

“小賤皮子,我打爛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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