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茍活
茍活。
耳邊是戰馬踏過土地的聲音。
天空烏雲密集,狂風席卷黃沙大地,邊陲之地荒無人煙,大漠之上,黃沙千裏。
身上傷口的血被融進沙子,火辣中帶着灼燒。
穆姝身上的铠甲此時已經被鮮血浸透,皮肉翻卷,每一處好的。
胸口郁結一團,伴随着呼吸,拉扯胸口骨頭,隐隐陣痛。
“哥……我好疼……”
面前少年眉目帶血,将穆姝背着身後,手指緊握她冰涼的手,隐隐發白。
“阿姝,別怕,哥會保護你。”
穆姝點點頭,俯身趴在少年的背上,鼻腔充斥濃烈血腥味,早就分不清是誰的血,
明明同自己一樣大的哥哥,肩膀比從前寬厚了許多。
成長為真正的男人,将她護在身後。
意識開始渙散,全身上下卻是越來越冷。
“下輩子…我再也不想替狗朝廷……賣命,咱們一家……過安穩…日子。”
穆姝嗓音飄渺,仿佛懸崖絕壁上的一縷風,轉眼仿佛就會被吹走。
少年身體因忍耐而止不住顫抖,手指緊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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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姝的意識逐漸模糊,靈魂飄遠,仿佛回到了玉城的日子。
每日同哥哥一起上校場操練,身上滾滿泥。
無論多晚,舅母也總是等着他們回來,溫熱的飯菜,備好的熱水。
家常便飯,一家團圓。
比父母還要溫柔的愛護這她的舅舅舅母……
沒有了……
除了血和狼煙,什麽都沒有了。
郭喚感覺背後的小姑娘呼吸越來越沉重,眼淚一滴一滴珠串似的往下掉。
“阿姝!你撐住!”
不遠處,馬蹄聲音越來越近。
“世子!穆姑娘!”
少年緩緩停下腳步,死死握住的手,稍稍松動。
将背上的女孩小心交到馬背之上。
“帶阿姝離開,越遠越好!”
“世子!元帥身死,軍中有內奸!您同我們一起走!”
少年眼底悲涼。
“郭家死守邊關,退一步便是賊!”往後退了一步,看着馬背上昏死的姑娘,聲音很輕,帶着不舍:“走吧……”
“雲關之戰之後,外族偷襲,截斷糧道,平南王郭鶴舟身死邊疆,拼死抵抗五天五夜,最後彈盡糧絕,落敗雲關。
外族入關之後,燒殺搶掠,連平南王同族中老小,皆未能幸免。
一族屍體被挂在城樓上三天三夜。
最小的也不過三歲孩童。
平南一脈,算得上忠義二字。”
茶樓裏說書先生聲音抑揚頓挫,英雄守節,死守邊疆故事,總叫人惋惜。
角落裏飲茶的墨衣少年,獨自坐在西北角,淡紅色的細紗屏風擋在側邊,叫人看不清容貌。
一陣鼓掌叫好之際,少年起身,從袖口掏出銅板,同諸多聽衆一般,扔到說書先生面前,轉身便上了二樓。
二樓雅間進來一個絡腮胡的,身形魁梧的男子,推門進來,徑直走到少年面前。
“主子,人手已經布置好了。”
少年點頭,濃長的睫毛微垂,撥開窗戶,看到街道上角落出帶着兄弟搬運的小厮。
“不急,過年城外人少,等過了燈會再運出去。”
雷武看着少年憔悴蒼白的臉,想要說什麽,剛到喉嚨裏,又咽下去。
單單說了個是,便轉身下樓準備。
今夜便是年節游燈會,每年過年都會舉辦,一連開五天。
運河通海,京城此處加有活水,湖面常年不結冰,在百姓看來,每年燈會放河燈,祭奠亡靈。
河燈通冥河,思念托至親。
街道上到處都是賣花燈的小販和沿河漫步的百姓。
另一邊,巡城的衛兵例行巡城,今夜卻比往常多了許多官兵。
剛領了牌子,還沒開始結隊,就被召集到城樓一帶候着。
內城衛鎮撫引着一人往前面走。
那人身材高大偉岸,夜間昏暗,看不清面容,可單憑着帶着莫名上位者的威嚴氣勢,便知不是尋常人。
“諸位先停一停。”鎮撫清了清喉嚨,道:“今夜有人會偷運一批私甲出城,據可靠消息,城門關閉時就會行動,此次行動必須萬無一失。”
“是。”
少年抱着手臂,看着隊伍走遠。
鎮撫走到少年身邊,臉上帶着媚笑:“小侯爺,諸事準備妥當,今夜定然叫那些人,有去無回!”
“丞相大人盯的緊,若此事能成,還是要多提攜趙大人。”
趙鎮撫被這麽一說,心中惶恐,若是尋常誇獎,或許他心中還有竊喜,可若是得皇上恩寵的江小侯爺,他可不敢,得了便宜還賣乖,驕傲怠慢。
天色漸漸暗下去,街道上越來越熱鬧。
一車一車的貨物出了城門,往城外走。
怎料,還沒到城外,距離百裏之地,便有一隊官兵将隊伍攔住。
強行扣押下貨物,要例行檢查。
雷武背着大刀,領隊站在前頭。
“諸位官爺,行行好,這批貨客人要的急,緊趕慢趕才出了城,您就通融通融……”
“夜班三更送貨,誰知道敢的什麽黑貨!來人!給我搜!”
賄賂的銀子還沒送出去,就被将領強勢打斷,帶人氣勢洶洶的驗貨查驗。
一行人掀開馬車上的圍布。
圍布地下是棉花和種子。
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看見铠甲的影子。
“您看,小人都說了,官爺,我們這可都是清白買賣!”
眼看是抓錯了,官兵面面相觑。
鎮撫跟着少年過來,聽到情況臉色一沉,剛想責備手下辦事不利。
少年邁步走帶雷武身邊,狹長的丹鳳眼上下打量,無意中看到他靴子上粘的泥土。
雷武被看的不自在,面無表情的撇過頭。
“有意思。”少年嘴角勾起,道:“勞煩趙大人把人帶回去,此事我要親審。”
說罷拽過一旁的紅鬃馬,借來一旁守備身上的弓箭,利落翻身上馬。
朝城外一騎絕塵。
留些一臉茫然的趙鎮撫。
月黑風高,四臺馬車押貨而行,前頭間隔距離,馬車上面點着油燈,仿若暗夜鬼火。
走帶一處山谷之中。
忽然一支飛箭,從高處飛射而來。
原本安穩前進的隊伍瞬間停住。
“誰!”為首的镖師臉色凝重。
黑夜之中,看不清人影,在明在暗,只能聽到心跳聲。
“偷運私甲,掉腦袋的活計都敢接。”
話音未落,破空而出的飛箭直直沖着馬頭射過來。
黑暗中一道銀光閃過,兵刃相撞的聲音傳來。
箭矢被打落在地。
“把燈滅掉!”一道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車上的人眼疾手快,将游燈熄滅。
“現在就走,快馬加鞭。”
黑暗之中,依舊是那道聲音。
镖師知曉被人盯上,此地不宜久留,忙踹馬肚,帶着貨車,往東邊狂奔。
身處高處的弓,不急不忙,連架三箭朝着聲音發出處射去。
高手過招,箭矢皆是被打落在地。
黑暗中一雙琉璃似的眼睛,仿佛猛虎般打量持刀人。
待再次架弓之時,地下那人已經跑的無影無蹤。
少年卻愉悅的勾起唇角,似乎有意放走獵物。
早晚還會聞着味,撕扯皮肉下來。
京城外的一處民房裏亮着燈,外面冷風呼嘯,屋中卻是溫暖如春。
屋中滿是藥草和精油味道,厚重中反而帶着一絲清爽。
內室少年墨發披散肩上,伸手解開腰帶,開始褪去外袍。
脫到最後趴在一旁的軟榻之上。
屋裏燃着暖香,帶過一陣,叫人困意來襲。
昏昏欲睡,迷糊間做了個夢。
夢裏風雪呼嘯,徹骨的冷風,能把人凍進棺材,傷口的血汩汩不斷,滴落在長槍的紅纓之上。
雲關門內外,各處淩亂着屍體,狼煙遍布,連天空都變的灰蒙。
宮牆之上站着一個滿臉是血的女人。
梁柱上挂着舅舅,舅母,哥哥,還有諸多熟知的親人,面色灰白。
女人墨發飄揚,血跡斑斑臉上仿佛神秘的祭司圖騰,眼神冰冷,仿佛屍橫遍野便是祭品。
城樓外面轉眼間布滿弓箭手,投石器整齊有素地朝城口上投射。
穆姝身體鉗制原地,怎麽掙紮也動彈不得。
聲嘶力竭的呼喊仿若無聲,女人的眼神冰冷,卻仿佛聽到了穆姝的呼喊,嘴角扯過淡淡微笑。
只是微笑過後,城樓上外族的鋼刀滑過女人的脖頸。
那一剎那,穆姝渾身血液凝固,腦海嗡鳴。
不明原因的心裏絞痛,如同刀割。
她到底是誰?
半夢半醒,裏屋門簾掀開,一道冷氣卷進屋。
裏面走出一位臂配雙環少女,看到她受傷的手臂,眼眸淡默。
伸手拿起木櫃子上的瓶瓶罐罐,包紮傷口。
“穆姝,這樣的日子,你還想過到什麽時候!”
穆姝擡起漆黑的眸子,嘴臉帶着無力的笑。
“你幫我按按。”
一雙帶着粗繭的手,手塗藥膏,在她傷口上。
少年濃密的長發撇到一邊,脖頸修長,燭光下泛起淡淡黃暈。
女人脫鞋踩上床榻,騎在穆姝身上。
手上力道不輕不重,帶着淡淡的薄荷味道。
身上骨骼被按的發響。
忍不住發出悶哼。
“輕點。”穆姝咬牙,額角浮現一層薄汗。
“知道疼,下次就小心些。”女人嘴上說的狠,手上卻減輕動作,眉眼之間略帶擔憂。
一套流程結束,拽過一旁的衣衫,蓋在穆姝背上。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下次有事,別找我。”
穆姝伸手擦汗,沉重的身體覺得爽快不少。
背身系上衣帶,桃花眼眸含笑,彎着眼角,道:“名醫救人,要是見死不救,可要壞了你的名聲的。”
少女癟了癟嘴,坐在一邊,道:“救人,呵,不聽話的病秧子,神醫來了,也救不了。”
“阿瑤大夫的話,小人哪敢不聽。”
阿瑤一臉不信,她如何不了解穆姝的性子,若是不查出當年真相,怕是她死都不會合眼。
修長的手指捏捏穆姝的臉蛋。
穆姝轉過身,眼眸黯淡。
修長的腿往靴子裏一蹬,墨發披散下來,帶着淡淡的香味。
擡手扯過木架上的大氅。
“去哪?”
穆姝眼底微動,道:“回京城。”
阿瑤扔掉手裏的帕子,看着穆姝背影:“你現在的身體,不能再吃那些藥了。”
穆姝腳步微頓,不過剎那,似乎早就接受這個事實。
眼底晦暗不明。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