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鬼胎(四)
☆、鬼胎(四)
坐上開出來的警車,蔣勝扯過安全帶一扣:“盛先生,咱現在去哪兒啊?”
盛君殊的手指摩挲着本子的皮質塑封,猶豫片刻:“我得知道怨靈的模樣。”
“李夢夢不是已經……”
“親眼看見最好。”回頭看一眼黃昏霧蒙蒙的天色,也扣上安全帶:“先回派出所吧,調一下長海小區的監控。”
蔣勝就笑了:“那小區上個世紀修的,沒有監控的。”
“那調外面路口的。”
蔣勝看着車玻璃上倒映出的盛君殊的側臉,搖了搖頭。
一直到了檔案室坐下,他都覺得盛君殊是在胡鬧。別說外面十字路口的監控,人和車那麽多,有多不好找,就說那阿飄還能被監控錄像給拍下來?
打死他都不信。
狹小暗淡的檔案室裏,切分的九個屏幕上,青白的監控錄像無聲播放。
肖子烈坐破桌子上啃雞蛋煎餅,還算有良心,捎帶着給他們幾個在小攤上買了煎餅果子,拿塑料袋裝着。蔣勝餓得夠嗆,拿起來就吃了,回頭看看,盛君殊紋絲不動地坐着,只是默然地看。
也對,老狐貍眯起眼睛笑:手腕上一塊表就幾百萬,煎餅果子,怕是不吃的吧……
肖子烈跳起來按了暫停,手其中一塊屏幕上的粉色身影點了點:“喏,李夢夢。”
那個身影穿着粉色超短裙,踩着後跟趿着白色帆布鞋,磨磨蹭蹭地出來在小區外的水果店買了水果,又轉回小區裏去。
蔣勝莫名其妙地看着:“只看見李夢夢了,其他啥也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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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君殊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他那位三角眼的秘書就氣喘籲籲地敲門起來,懷裏抱着一小盆綠色的草,擺在了桌子上。盛君殊撥拉了兩下草,揪了一片葉子下來。
肖子烈睨着,司空見慣似的,并不阻攔,
蔣勝心裏一陣激動,有生之年,總算能看見神人做法,卻不知道這捉鬼門派能用啥法術讓阿飄現形?
卻見盛君殊忽地停下來,捋起袖子,看了眼表:“有點晚了,我拷回去看。”
肖子烈餅還沒啃完,眼睛一睨,沉沉道:“過分了啊。”
盛君殊起身:“六點了,我該陪你師姐吃晚飯了。”
肖子烈表情一梗,霍然換了張臉,一屁股坐在電腦前,親熱地問:“師兄想要哪一段,我幫你剪。”
蔣勝的屁股也離了凳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撈了個空:“哎?別介……還沒做法怎麽走了啊?盛總?肖專員?”
*
盛君殊回到別墅時,天已如墨色浸染,層層黑下去。
“太太還在櫃子裏?”
郁百合為難地點了下頭,臉色凝重地伸出兩個指頭一比:“我把那櫃門哦,開了個小小小縫,就怕太太憋到了。”
盛君殊點了下頭,洗了洗手,單手拎着個小花盆,徑自往衡南房間去。
郁百合跟在後面,卧室房門就在她眼前“咔噠”關上了,吓得她心驚肉跳,雙掌合十,祈求盛君殊不要動怒。
她還記得上一次太太鑽了櫃子,老板進去以後,太太哭得那個慘呦……
殘暴沒人性的盛君殊此刻正靜靜站在屋裏。
房間裏僅開着一盞複古式臺燈,十分昏暗,但他知道衡南到底還是怕黑的,不然不會每天晚上都開着燈睡覺。
“衡南?”他的指尖摸到了郁百合開的那個小小小縫,輕輕拉開,裏面的人驚覺響動,瑟縮了一下。好像在樹下踩了落葉,驚動了其間栖息的野貓。
昏暗裏,衡南已看到比尋常人亮得更加明顯的雙肩靈火,一左一右閃動,那是強大陽炎體的标志,一股幹燥溫暖的熱氣撲面而來,櫃子門已經敞開。
他要來叫我出去了。衡南知道,即使她不願意出去,他會直接把她抱出去,擺在空蕩蕩的房間裏,确認她正常地吃飯、睡覺,然後匆匆離去。
他好像總是很着急,總是在趕時間。
即使如此,他比她的父母還要耐心,還要細心,無論如何,他好像都不會抛下她不管,所以,她是那塊他不得不去停下來安頓好的絆腳石。
可就是因為如此。
就是因為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毫無怨言地安頓她的生活,又毫不解釋,為什麽屬于另一個陌生人的人生,會平白無故落在她的頭上。
她不工作,也不必上學,跟父母斷了聯系。她每天坐在床上無所事事,不記得過去,也不清楚未來。
她想不明白,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這個年輕男人對她在生理上的吸引力和親和力,勝過她前半生所有的父母親朋,可是,每次用力回想支離破碎的前因後果的時候,心口都會劇烈疼痛,她覺得整個心髒四分五裂開來。
整個下午,她昏過去三次,又醒過來,心髒還是在好好地跳動着,一切都是幻覺。
衡南擡起頭,有些意外,因為盛君殊并沒有開燈,只是在昏暗中注視着她。
然後櫃門軌道響動,片刻後,熱浪撲面而來,櫃子承了力,吱吱作響。有人坐在了她身邊。
“嘩——”櫃門合上了。
臺燈的光被隔絕在外,櫃子裏一片漆黑。這個衣櫃有整面牆大,裏面的空間寬闊的很,但身量高大的男人整個坐進來,衡南驟然便覺得空間逼仄,仿佛被熱浪裹挾着,站在中間的孤島。
“可以了麽?”近在咫尺的聲音,平和地問道。
衡南抱着膝蓋,緊攥着衣服角,赤足縮進裙擺裏,鬓角冒汗,不知所措。
下一刻,有人把她的手拉開,往她懷裏塞了一個花盆:“幫我拿一下。”
一股幽幽的香味撲面而來。
“嘤嘤嘤嘤……”熟悉的哭聲細細地響在耳朵邊。千葉吊蘭的藤往上攀,盲人摸象似的,顫顫巍巍掃到了她的下巴,定了定,一勾一彎,撲在了她肩膀上,像個激動的擁抱。
衡南抱緊花盆,眼睛驟然睜大,看向身邊的人。
不過黑暗裏,她看不見任何表情和影子,只有他雙肩橙黃的靈火,跳動着燃燒,燒得很安靜:“不是說了嗎?想要什麽,直接管師兄要就是。”
他頓了頓,接着道:“你不說,我也猜不到。”
“……”
“衡南,你還想要什麽?”
“……”衡南垂下眼,任憑吊蘭精伸出藤,一下一下撥弄她的發梢。
盛君殊在這片黑暗裏,覺得有點困。
可也無端地覺得放松,難怪衡南喜歡往櫃子裏鑽。門一關,一片黑暗,小箱子就是整個世界。外面的一切紛擾,矛盾,難題,生離死別……
……都去他媽的,與我無關。
“今天開車走了二十公裏,從公司回家,醫院,派出所,再回來,走了個五角形。我說蔣警官繞路了,他不信。”
“……”
“見了兩個二十歲小姑娘,跟你一樣大,比你更不懂事。”
“……”
“植物精怪離了土,不久便會死。你抱着玩,別把它□□。”
“房間裏空調很冷。”忽然清冷的,略微沙啞的聲音,小小地響在耳邊。
盛君殊眼眸微睜,狠狠怔了一下。好半天,他緩過神來。壓住呼吸,語氣極平,在黑暗裏聽不出一絲波瀾:“……今天你的喜糖,發得真不錯。”
“盒子裏的巧克力,不太好吃。”
“你喜歡吃什麽味道?”
“酒心。”
盛君殊的拇指,輕微地蹭過下唇。平時心跳得極快時,他會這樣暗示自己,慢一點再慢一點。
“今天的裙子很漂亮。”
衡南垂下眼,細長的眼角驕傲地彎下:“小百合幫我夾了睫毛。”
盛君殊默了半晌,才辯出“小百合”是誰。随即詭異地想到,是了,衡南如果還是衡南,這一千年的光陰,郁百合在她眼裏,可不就變成“小百合”?
“衡南……陪師兄吃晚飯?”
“……”驟然沒了回應,盛君殊手心滲汗,後背冰涼,有些後悔。
半晌,一只細白的手,将櫃門猛地推開,所有的光回歸雙眼,盛君殊眯了一下眼。衡南穿着過膝的棉布睡裙,懷裏抱着千葉吊蘭,赤足站在地板上,葡萄似的一雙眼睛,靜靜地看着他。
*
郁百合貼在門口聽了足半個小時,裏面一絲聲響也沒有,心裏正貓爪子撓一樣的納罕,門忽然被推開,怼得她後退數步,站穩了,捂着額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兩人。
衡南眼睫垂下,安分分地讓盛君殊牽着,正盤條理順地站着,沒哭,也沒打瞌睡。
不睡……啊不不不不,不戰而屈人之兵?
“忘記說了。”盛君殊的目光微有疑惑地掃過她額頭上的紅印,“我今天在家吃飯。晚上你休假吧。”
“好的!”郁百合一躍而起,一路跑到了廚房。
晚飯上桌時,差不多已經七點,裏面有衡南喜歡的珍珠糯米丸。
“老板,太太,慢用。”
夢想了三個月的同框畫面達成。郁百合拿手機拍了張照,眼淚汪汪地一鞠躬,回到房間,圍裙解開,工服脫下,換上高跟鞋,快樂地去shopping。
兩層樓的複式別墅,頓時變得空蕩安靜下來。盛君殊按遙控器,把餐廳牆上的投影儀打開,回頭問衡南:“有沒有想看的節目?”
衡南筷子上還戳着糯米丸子,看了盛君殊一眼,搖了搖頭,繼續戳丸子。她已經将近四年沒有系統地看過電視了,于現在流行的節目和明星,也漠不關心。
盛君殊征詢:“我拷了監控回來,看嗎?”
衡南沒甚所謂地點了點頭,把丸子喂進嘴裏。
餐廳富麗的水晶吊燈照耀着餐桌,色澤誘人的牛排、法式鵝肝、牛油果沙拉和焗蝸牛背後,擺着一盆千葉吊蘭,藤蔓擺動着時不時地從衡南筷子裏卷走一粒玉米。
盛君殊一面吃飯,一面目不轉睛地看着青白模糊的監控錄像。
牆上貼着一張符紙,盛君殊語氣冷淡,卻不是對衡南:“凝神,把那團煞氣吐出來。”
擺在桌上的千葉吊蘭,葉子微微一抖,葉片卷起,驟然抖動起來,好似被狂風吹動。半晌,一片葉子“啵”地落下來,漂浮在空中,其餘枝葉氣喘籲籲地頹然耷拉下來。
衡南的指尖遲疑地摸了摸精疲力盡的紐扣藤,藤尖兒昂起頭來,卷起她的手指蹭了蹭。
這一邊,葉片懸在盛君殊指尖,讓他輕輕捏住,一碾揉,剎那間變成顆綠色的汁液凝成的水珠。盛君殊指法飛速變換,輕輕一彈,那顆水珠如同利劍,“嗖”地朝符紙飛去。
撞在符紙上的瞬間,破碎開去,由上到下,凝成三個圓點,重重點在符頭。
“滋滋……”錄像似受了幹擾,先橫條花屏了一陣,旋即,再度清晰起來。
盛君殊拉動進度條粉,畫面一幀幀倒回。粉色裙子的李夢夢從小區一路退回了水果鋪,一顆一顆放下橘子,盛君殊指尖微頓,畫面暫停。
那天下了小雨,李夢夢就站在水果鋪棚子下,棚外雨水沿着塑料布滴下,地上聚了一攤積水。
積水不斷放大,再放大,水面上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而這人影沒有随着畫面放大而變得模糊,慢慢地,輪廓清晰起來,昏暗的顏色也跟着鮮明起來,一個佝偻的、藍色上衣的老妪的背影。那藍色外套的形制,乍看上去,确實很像普通電梯工、水暖工的藍色工服。
衡南的勺子懸在空中,一雙貓兒眼,直勾勾地盯着畫面一動不動。
盛君殊心裏一沉,忍不住問:“怎麽了?”
衡南的指尖,正點在藍上衣背後的白漆玉蘭花上:“舞蹈鞋。”
“什麽?”
她跳舞十年,不知穿廢了多少雙軟底舞鞋。壓腿練功,穿鞋脫鞋,低頭時總會看到的……
“芭蕾舞鞋的商标。”
作者有話要說: 盛·欣慰臉·君殊:我師妹還是很乖,很懂事的。
弓:你是我寫過的最天真的一個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