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wiFe 他們又要折磨彼此……

第61章 .wiFe 他們又要折磨彼此……

他們在一間平房外停下。

還沒拉開車門, 遠遠便聽見了麻将機轟隆隆的運作聲。

混合着人們難聽的髒話,空氣濁臭熏天,李雲揚的臉色已經開始隐隐不對勁。

李雲揚小心翼翼地窺了陳亦青眼, 他和往常一樣, 神色并沒有太大的起伏。

手心一開始是垂下的, 後來便放進了兜裏, 所有的情緒好像都因此隐藏。

越是這種沉默時刻,李雲揚心裏便越慌。

他忐忑不安地拉開車門,“陳總,到了。”

“嗯。”

“您……”李雲揚摸摸後腦勺, “您确定要進去嗎?”

陳亦青:“帶路吧。”

他執意要去,李雲揚也沒權力阻止他。

走進去, 煙霧缭繞。

麻将館沒開窗, 這個屋子裏都萦繞着濃郁的香煙,李雲揚剛推開門就被嗆到,連連後退好幾步,還咳嗽半天。

“陳總,我先進去找找人吧, 等找到了再給您信號。”

“好。”

Advertisement

陳亦青站在門口, 四處環視。

和預想中一樣, 那個男人常年混跡的場所如老鼠洞一樣惡臭, 一張牌桌,幾乎每個人都叼着煙說着髒話。白色的麻将都被油浸黃了,地上還全是成分不明的濃痰。

他真是其中一員嗎?

“您好,請問梁晉在嗎?”李雲揚找了個,看上去是麻将館老板的人問。

“梁晉?你們找他幹嘛。”那人叼着煙,頭也不回地, “他在蘭姐家吃飯呢,要等會才回來。”

李雲揚點點頭,男人所說的“蘭姐家”應該是指麻将館對面的“蘭姐小吃”。

是間早餐店。

距離不遠,他一出來便告訴陳亦青始末。李雲揚撥開卷簾門,兩個人一塊換了地。

現在是早上十點,該過早的早就過了,店裏空蕩蕩的,只看得見一個佝偻腰的女人。

她看樣子就是“蘭姐”,蘭姐一看到客人來便熱情地打起招呼,“吃早餐嗎?快進來坐,兩位。”

陳亦青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從一進店開始,他的目光便鎖定在那個男人身上。

男人穿着軍大衣,彎着腰邊玩手機邊喝粥。手機裏每次發出那種哈哈大笑的配音,他也跟着樂呵一下。頭仿佛要低到碗裏去,眼睛卻擡得很高,帶着頂毛絨絨的黑色雷鋒帽,卻依舊掩飾不住油膩膩的頭發。

陳亦青如附魔了般走上去,每一步都如此艱難。腳上恍若拖着沉重的鐐铐,踝關節傷痕累累,真正的傷口卻不在此,而在心上。明明這就是他魂牽夢萦許久的重逢場面啊,為什麽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比自己想的要邋遢,生活糟糕得一塌糊塗,完全沒有五六十歲人該有的樣子。

蘭姐困惑不已,她來回看了眼兩個人的打扮,似乎在疑惑今天店裏是吹來了什麽風,來了兩個城裏來的有錢人不說,其中一個還疑似患有精神疾病。

還好是李雲揚出來打了個圓場,“兩份小籠包,還有兩杯豆漿,謝謝。”

李雲揚跟了上去,陳亦青停在男人旁邊那張桌子。

對方自顧自地抽煙喝粥,絲毫沒有轉過來看他的意圖。

陳亦青蜷緊手指,“叔叔,你好。”

男人轉過頭,左右環顧,“你叫我?”

“……嗯。”

陳亦青看到了他的正臉,他比照片上長得還要年邁,因為從前打過架,參加過某些非法團體,額角還有塊張牙舞爪的疤。

陳亦青努力讓自己顯得從容些,眼神卻一刻不離地鎖定在對方的身上。

“您吃完了嗎?”

“還沒呢,沒吃飽咧。”

“那要不和我們一起?”

“可以嗎?”梁晉眼裏冒起精光,還沒等陳亦青回答,便端着自己的粥搬過來,“謝謝啊。”

“現在的年輕人真講禮貌。”

陳亦青客套地笑了笑,掃了眼身旁的李雲揚,李雲揚遞上煙,還送一瓶白酒給他,梁晉毫不客氣地抓了幾根,“謝謝啊。”

他把其中一根別在耳後,一根放在上衣兜裏,咕嚕咕嚕斟滿一杯,仰頭全灌下去了。

梁晉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動作倒是很誠實。

蘭姐把早餐送了上來,“老梁,你今天可真是好命。”

“碰到個帥哥請你吃飯,還有煙抽,啧啧。”

“是啊,我也覺得。”

蘭姐:“要是你兒子還在,估計也挺高興的。”

陳亦青打斷他們的對話,“你有孩子?”

疑問的語氣,但被他說出來有點肯定的意味,梁晉搖搖頭,又點點頭。

蘭姐說:“你這有啥不好意思的?年輕人,他有孩子,還不止一個呢。”

“大兒子都出來工作好幾年了,最小的那個今年才剛剛大學畢業。”

“對了,老梁,要是你五兒子沒丢的話,估計都快30了吧?”

“不知道,算了,不提也罷。”

“怎麽,心虛了?”蘭姐念念有詞,“也是,你該心虛的,畢竟當初可是你把人給丢了。”

“好了,別說了,你這老婆子又開始嚼舌根了是吧?做你自己的事兒去,別說這些。”

梁晉似乎很不想提這件事。

“丢了。”兩個字在口腔裏翻來覆去,陳亦青木讷地念誦。

“什麽時候丢的?”

梁晉不耐煩地:“25?還是26年前?算了,我也記不清了。”

“你怎麽能記不清!”陳亦青突然怒吼,“他是你的孩子,你什麽時候丢的都不知道嗎?”

梁晉吓了一跳,顯然沒意識到為什麽這個年輕人上一秒還好好的,怎麽下一秒就突然發瘋了。

梁晉也是喝醉酒了,紅着脖子反駁,“我孩子一堆,怎麽可能記得清?而且我跟那小子本來就沒什麽感情,當初我是不想要他的!”

“為什麽。”

“既然你不想要這個孩子,何必要生呢?”

“我也不想啊,年輕人,你不知道,我們那個年代避孕套特別貴,我和他媽哪兒買得起?反正生一個也是生,生兩個也是生,多生一個有什麽所謂呢?也就是家裏多一份碗筷的事兒,大不了就賣出去呗。”

“不過那個時候抓得緊,那孩子身體太差,賣不出個好價錢,家裏幾口人吃飯都不夠,哪還有多的給他?”

“反正家裏這麽多孩子,該延續的香火我也續啦!我和他媽實在沒辦法了,就只好扔了他。”

陳亦青有些恍惚,“你們不怕他死掉嗎?”

“怕啊,殺人償命啊,要下十八層地獄的,誰能不怕?”

“不過,這是我給他的歷練。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他挺得過去就說明這孩子生命裏頑強,命不該絕,挺不過去,那只能說,天要亡他喽。”

剛才仍抱有的一絲僥幸也徹底幻滅。

陳亦青麻木地,“你到現在不覺得你有錯嗎?”

“有錯?我什麽錯?那孩子還應該感謝我呢,還是我給了他生命。”

梁晉無法理解,“而且你這麽激動幹什麽?又不是你的孩子。那孩子都沒說啥,你……”

男人猛的一驚,忽然反應過來什麽,張大嘴,眼底的情緒從最開始的無所謂轉化成不可思議。

陳亦青眼眶徹底紅了,他覺得頭痛欲裂,腦子要炸開似的。情感告訴他,他現在應該哭,應該像個被抛棄孩子一樣哭鬧着怒斥對方的所作所為,可他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

男人手裏的筷子一抖,趴的一聲摔到地上。

他看着陳亦青的繃帶,顫巍巍地走過來,想要去捉住他的手,“兒子,我……”

“我不是你的兒子。”

“我來這兒只是為了了卻我一樁心願,看到你過得不好,我很高興。”

陳亦青掏出一疊錢,拍到桌子上,“再見,我想我們一輩子不會再有聯系了。”

話剛說完,陳亦青就徑直離開了這片地。他無法想象這個他魂牽夢萦了好多好多年的土地怎會變成他最後的噩夢。待在這裏,和梁晉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自尋死路。

坦白說,來這兒之前他都不指望梁晉能道歉,他只想聽聽梁晉當初為什麽抛棄他。他甚至為梁晉想好了一系列說辭,比如意外,比如家徒四壁身不由己,可梁晉卻用最狠的實話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梁晉對他沒有絲毫歉意,甚至記不清他還有過這個兒子。那些期許和等待完全成了一樁笑話,他到底在盼望什麽?

男人追了出來,“兒子,你聽我解釋,兒子……”

他用力地拍打着車窗,想叫陳亦青下來,他們再聊聊,可陳亦青留給他的,只有一個冷漠的側臉。

車一甩尾,消失在金色的地平線。

直到從後視鏡裏徹底看不到他,那些吵嚷才一點一點褪去,回歸寧靜。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點。得到和失去本就是兩個相鄰的點,兩點之間線段最短,他們沿着這條線似乎就能輕松地回去,忘記今天。

發覺陳亦青在沉默,李雲揚從後視鏡裏望他。

原來無堅不摧的老板,也會無聲地淚流滿面。

--

買好了吃的,方晚依照原先的軌跡回到家中。

剛一出電梯,就發覺了不對勁。

家門口出現了一個本該不屬于這兒的身影。沒錯,是陳亦青。

他倒在她家門口,閉着眼,臉色紅得不正常,嘴裏還呢喃着什麽。

他沒喝酒,方晚湊近時并沒有聞到半點酒味,但是離近了能感覺到他身上源源不斷散發的熱氣。

他發燒了嗎?方晚驚了一秒,這個男人又在發什麽瘋?自己的身體幾斤幾兩掂量不清嗎?前段時間才骨折了,怎麽還敢作妖?

方晚惱得想踹他一腳,可還是忍住了。

她慢慢蹲下,戳了戳陳亦青,“你在我家門口幹什麽?”

“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嗎,我們結束了。”

陳亦青不回話,這片安靜的地只能聽見她的聲音。

方晚:“別裝死了,趕緊回去,我叫醫生過來。離婚的事兒,你盡快找律師拟協議吧。”

“遺産的事兒就不勞你費心,我自己想辦法。”

她一連說了許多,可陳亦青都沒什麽反應。如爛泥般倚在原處,微微顫抖的嘴唇卻出賣了他在裝睡的事兒。

方晚也無語了,很不耐煩地,“陳亦青,你再不說話我……”

“我對你也沒有利用價值了嗎?”

他突然回應她,黑睫一寸一寸擡起,露出水潤的眼眸。

陳亦青的眼睛很紅,像是剛剛哭過。

方晚心尖顫了下,“什麽叫也?”

“陳亦青,你今天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又是陳海生又說你什麽了?”

陳亦青搖搖頭,“沒有。”

“我不想離婚。”

他垂着腦袋,聲音很低。

方晚的心像被一雙手緊緊地攥着,“這事等會聊,到底誰欺負你了?”

“我今天去見了我的父親。”

“……你的生父嗎?”

“嗯。”

這是陳亦青第一次和她聊到自己的家人,以往他總是不願提及過去。每次方晚試探,他都會別扭地轉移話題。

他的呼吸越來越沉了。方晚架起他的手臂,強行将人扛起來,“你先吃點退燒藥吧……不對,你這個情況是不是不能亂吃藥?我要不打120,叫輛救護車過來?”

“我躺下來休息一會就好。”

“……”

方晚沉默,思索了三秒,像下定某種決心,将人扛到自己家裏。

她的家裏很幹淨,卻不如以前有人情味了。

家具的線條冰冷而堅硬,連從前玩偶的蹤跡都尋找不到。

她按照陳亦青的指引找了兩包退燒藥,“你在我家門口待多久了?”

“一個小時吧。”

“一個小時??”

“陳亦青,你真是瘋……”

方晚皺着眉又想說一些難聽的話,可看到他受傷又可憐的表情,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他見了他的父親。他們說了些什麽呢?陳亦青為什麽會這麽傷心?他眼睛很紅,是不是剛剛哭過?除了上次得知她要和周川柏結婚,她便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失态過。

明明即将分道揚镳,可看到陳亦青這副頹靡的姿态,方晚還是忍不住動容。她痛恨那個讓他傷心的男人,想不分青紅皂白,不顧法律地把那人抓過來給陳亦青道歉。

同時,心裏又有點矛盾。

人可以說謊,但是本能不會。

陳亦青受傷後第一個想到的人還是自己。

這幾天,方晚也在重新審視他們的關系。無法否認,她還是很喜歡他。即便陳亦青說了這麽多謊,做了這麽多錯事,她還是愚蠢地喜歡他。

方晚把熱水遞給他,“你爸爸還在世?”

“嗯。”

“那……你們今天見面,都說了什麽?”

“我問他,記不記得當年的事,當初為什麽抛棄我。”

“然後呢,他說什麽?”

陳亦青沉默。

許是察覺到自己問得太直白,有可能揭開他的傷疤,方晚撤回:“不好意思,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說了,好好休息吧。”

陳亦青又忽然開口了,“他說,因為我是累贅。”

黑暗中,那雙黑眸漂亮,朦胧,像這夜哭泣的星。

“因為我賣不出好價錢,沒有辦法為家裏做貢獻。在我之前有好幾個哥哥,他們根本就不缺我這一個。”

“我的存在是多餘的。”

方晚氣得冒煙,“怎麽會有這種人?他叫什麽名字?在哪?你跟我說,我去報警!這世界上還有沒有王法了!”

方晚頭一次這麽惡心一個人。

陳亦青怎麽會有這樣的生父?簡直豬狗不如。

陳亦青望着她。

下一秒,忽然把臉欺過來。

他倚在她的頸窩裏,“謝謝你關心我。”

“對不起,灼灼。”

“我做錯了很多事。”

“我的處理方式太情緒化,我不敢以你為借口,我知道,都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當時只考慮到如何不要失去你。自信自己有能力處理後果,沒有考慮到你會因此受傷。”

“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陳亦青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從一出生就沒有。過去的快三十年,完全活在利用和被利用,爾虞我詐的世界。時間,閱歷,沒有增加他的承受能力,隐忍不發就像在按彈簧,他早已繃到極限。

他有且僅有的純粹時光,大概只有他們還是兄妹的時候。

“給我最後一次機會。我答應你,以後真的不會再騙你了。”

“原諒我,好不好……”

陳亦青每說一個字,方晚心裏就難過一分。心好像被泡在檸檬汽水裏,酸得咕嚕冒泡。陳亦青可真蠢,明明自己都這麽難過了,還要一個勁兒地向她道歉。他原先那自私勁呢?都跑哪兒去了?

她不想聽他道歉,她只希望他不要再隐瞞,不要再患得患失。操控欲太強,只會讓兩個人傷痕累累。

同時,方晚也知道。

誠實面對他所犯下的錯,敞開心扉和她談談自己的想法,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愛會讓人妥協。

他們各自失去的東西,總能從彼此身上找回。

方晚眼尾泛紅,“你再騙我,我就跟你離婚。”

“我說到做到。”

陳亦青愣了愣,眼底閃過一絲錯愕。

他盯着她的眼睛,鄭重其事地點點頭,“一定。”

陳亦青從包裏掏出一枚戒指。

戒指閃閃發光,比當初他們領證時的還要璀璨。

方晚頓了下,“給我的?”

陳亦青嗯了聲,“當初結婚,是我威逼利誘的。那個戒指有我的真心,卻沒有你的心甘情願。”

“方小姐。”陳亦青舉着戒指,“你願意和陳亦青先生締造一輩子的契約嗎?”

陳亦青舉起戒指,透過圓環,她能精準無誤地鎖定他的心。

那顆心傷痕累累,有過黑暗的一面,也有過陽光的一面。

可不管從什麽角度,什麽時間看,對她的感情都沒有變過。

方晚點點頭,有點想哭。

但還是傲嬌地說:“試試看吧,不行到時候再退貨。”

陳亦青微笑,把戒指套進去。

圓環抵達指根的瞬間,一陣溫熱襲來。

屋裏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均勻地消長。

這個夜晚和平時無二,對他們來說,卻比任何時候還要珍貴。

真糟糕。

他們又要折磨彼此一輩子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