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管制 “尊主,剛剛說什麽?”……
第26章 管制 “尊主,剛剛說什麽?”……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江恣在門外良久無言, 很久都沒有出聲?回答。
“我?不記得了。”江恣最後歉疚地開?口,“抱歉,師兄。”
衛停吟訝異:“為何不記得了?”
“雷淵暗無天日, ”江恣聲?音忽然低啞,“崖邊地面閉合, 那就是個牢籠……不, 牢籠至少還能看見外面。”
“可雷淵裏, 什麽都看不見啊,師兄。”
“那樣一個地方,地底下還有刀山火海,四面黑沉, 魔氣更是四溢……那地方只有我?一個人,和師兄的一具屍骨……”
“我?實在是記不得了。”他說,“我?入了魔, 記性沒那麽好了。之前的事, 很多都不太記得了, 只依稀記得發生過。”
“所以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我?沒法回答師兄。”
“我?自己也記不清了, 只記得真的很喜歡師兄。我?記得, 打一開?始的時候,山門中人對我?都是鄙夷的。”
“一開?始是看不起我?是個廢靈根,後來又害怕鄙夷我?的血靈根……雖說把我?收入親傳,師尊也只是鎖住我?的血靈根罷了。之後不知是怕我?真如?過往那些血靈根一樣成魔修,還是什麽其他原因,沒有教過我?任何東西。”
“師兄師姐們?也是, 聽聞我?是血靈根,一開?始都對我?敬而遠之,冷嘲熱諷。”
“是之後我?跟着師兄下山衛道, 又在仙門比武上奪了桂冠,師兄師姐和師尊才漸漸沒了設防,願意與我?真心相待。”江恣說,“可是師兄,最一開?始的時候,沒人是真心的。”
“後來漸漸消了疑心,才願意給了真心。可這樣後來才給出來的真心,還算真心不成?”
衛停吟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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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有師兄,打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知道了我?是血靈根,也不曾說什麽。”江恣說,“師兄是最好的了。”
“我?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了,或許是師兄第一次把我?從池邊帶走的時候,或許是師兄不嫌棄我?一身泥巴,把拽起來的時候;或許是師兄那次帶我?走,把桃花別在我?耳邊的時候,又或許是叫我?別做魔修的時候。”
“或許是師兄第一次帶我?下山的時候,或許是我?被師尊上了鎖的那時。那時候,我?就像條真被上了鎖的狗,門中有許多人都諷刺我?。”
“我?想起從前在山下流浪時,那時我?真的被人叫做瘋狗。我?本?以為上山修道就不會再過這樣的日子,可沒想到竟到哪兒都被當?成條狗。我?越想越傷心,哭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後來不知是太傷心了,還是這身體太過排斥仙鎖,自打那日就一病不起。”
“是師兄嫌麻煩還守在我?床邊,一守就是七天。”
江恣輕聲?細語地說着,說着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時日。
白駒過隙,回憶終成回憶。再說起來時,一切都跟籠了一層雪那般迷蒙。
“師兄最好了。”江恣說,“師兄愛笑?話我?,之後人人都願意對我?真心相待時,許多人嫌棄師兄對我?惡言惡語,可師兄是從一而終對我?最好的。”
衛停吟沒吭聲?。
“我?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了,可我?好像從很久很久之前就開?始這樣了。”
“師兄,”江恣在門後說,“我?雖有心思,可也沒有想過逾越。我?只是……最一開?始,很多很多年裏,真的只是想一直和師兄在一起呆着。”
“師兄永遠不知道就好,我?能看着師兄就可以。這些不該有的心思,我?不會說,我?會讓它爛在我?的肚子裏。”
“可是……”
“……”
江恣突然說不出話來了。隔着一道門,衛停吟聽見他幾?次發出氣音,似乎馬上要說什麽,可那氣音又那樣戛然而止。
江恣就這樣欲言又止好幾?次,始終沒有再說什麽。
他要說什麽呢?衛停吟想,江恣或許是想說,可是衛停吟死了,這一切都完了。
可是衛停吟死了,所以他朝他沖了過去?,被關在了雷淵裏,被日複一日的黑暗逼得發瘋,他想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人在他身邊變成一具慢慢冰冷再也不回溫的屍骨。所以他要被逼瘋了,那些再也無處可去?的心思變成黑色的藤蔓纏住心髒,終于爆發出來,變成無數的心魔。
可是他成仙路上待他最好的那人就那樣死了。縱使他師尊總說無情道必須無挂念,可他成仙就是沒辦法做到沒挂念。他的挂念把他逼瘋了,心裏頭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就都沒法再爛下去?了。
太多的可是了,衛停吟不知道江恣的“可是”到底是哪一個。
所以,到底可是什麽?
江恣到最後都沒有說。
他欲言又止很久,最後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再把這番話繼續下去?,只匆忙地、裝作?無事地給自己的話頭結了尾:“剛才熬好的粥,我?放在外面了。師兄趁熱喝了吧,我……嗯。”
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麽結尾了,語氣倉促地說完這些,就走了。
腳步聲?都很着急,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這麽着急。
腳步聲?疾速消失在遠方。
又靠着門站了會兒,衛停吟才撓了撓腦袋,直起身來,回頭打開?門,門外的桌臺上果然又放了一碗肉絲粥。
衛停吟靠在門框上,沒有關門,站在門口和這碗粥兩兩相望了好一會兒。
他眉頭緊皺,一臉的厭煩之中,多了一些說不上來的無奈不忍。
可他似乎又無法接受自己的不忍,于是表情就變得很糾結。厭煩與不忍兩種?情緒在他心底交扯,讓他十分煩躁。
過了半天,衛停吟才拿起粥,回到了屋子裏,關上了門。
而在他門外不遠處的拐角後,祁三儀一身黑衣,藏在牆邊,正側着腦袋偷瞧。
他冷眸瞥着被衛停吟關起的門,放下抱在胸前的雙手?,擡腿離開?了此處。
祁三儀順着走廊往前走去?,到了階梯處,又轉頭輕車熟路地走入門陣中,來到下層。
在生死城中東繞西繞,他走進一間地方偏僻的屋子裏。
屋子的門開?着,裏面是與城中不同的暖光。還沒走到跟前,就聞到裏面傳出了陣陣食物的香味兒。
祁三儀走進屋子裏。
屋中窸窸窣窣一陣響,還有陣陣嘩嘩的水聲?。
裏面是竈臺和一排木頭桌子。桌子上擺了菜板,牆上挂着菜刀。他實力強勁的尊主正樸素地紮起高馬尾,袖子綁在身後,手?放在一木盆裏,返璞歸真地刷着碗筷。
祁三儀立馬頭痛起來。
他捂了捂腦門,真的偏頭痛了。
“尊主,”他說,“尊主怎麽真的管起手?下人來了,你當?真要聽那些仙修的話?”
江恣頭都沒擡,也沒回一下。
“我?答應了的,自然會做。”他這樣說。
意思就是:是的,真的要聽話。
“……如?今實力強勁的是尊主,滿天下蔓延的是魔氣,再不是什麽仙氣靈氣了。”祁三儀皺起眉,“我?知道尊主敬愛衛仙人,可就算是如?此,尊主搶也是能把人搶過來的,何至于真的乖乖聽話?”
江恣沒吭聲?,手?上的洗碗聲?不斷。
“尊主如?今才是天下之主,做什麽要做這自降身價的事?”
“再說了,尊主當?真是要管控天下魔氣?”祁三儀不太贊同,“尊主要是這樣做了,豈不是如?了他們?的意……”
“跟他們?沒關系。”
江恣打斷了他的話。
祁三儀話頭一哽,不太高興地又皺皺眉。
江恣還在洗碗。他擡起手?,從木盆裏拿出洗好的碗來,放到了一旁的空桌上。
那只手?濕漉漉的,裹滿水珠。暖色燭光之下,青色血管在手?臂上微微凸起,還有許多可怖的新?傷舊傷傷疤相互交疊,觸目驚心地清晰可見。
“不是為了他們?答應的,”江恣說,“他想讓我?管,我?才去?管的。”
祁三儀當?然知道這句話裏的“他”是誰。
他不悅道:“尊主也不能太聽衛仙人的話。如?今這天下早已不是衛仙人死時的天下,凡間早已滄海桑田,仙修界更面目全非。衛仙人雖是會為尊主着想,但他想要尊主做的事,也不見得是對的……”
“閉嘴。”
江恣聲?音冷啞,低沉的聲?音滿含冷冽的殺氣。此話一出,恐怖的威壓就從他那洗碗的滑稽背影處殺了過來。
祁三儀渾身一震,乖乖閉嘴了。
“我?怎麽樣,用不着你說。”江恣把筷勺從水裏拿出來,直起身,沒有回頭,“也不準說他。”
“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這生死城裏,這魔界中……”
江恣側頭,那只血眸橫來一眼殺刀。
“誰都不許忤逆他。”
“誰說了,便殺誰。”
他聲?音漸啞,逐漸失聲?,殺氣越盛。
話到最後,只剩殺意。
威圧感撲面而來,祁三儀冷汗涔涔,渾身有如?被重山壓頂,被江恣的氣場壓得嘴都張不開?了,只得跪下,頭一磕地,就這樣五體投地地無聲?遵他的命。
碗洗完了,江恣取下一邊的毛巾,擦幹淨碗筷的水,把它放好,解下綁起袖子的長帶放下長發,往外走去?。
他走遠了,祁三儀才松了一口氣,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回頭,江恣已經?沒了身影。
他抹了一把臉,臉上已經?全是被吓出來的冷汗。
*
衛停吟又在屋子裏躺了兩天,好了許多,身上不再疼了。
這兩天裏,他過得十分清淨。江恣沒有來找他,不知道在忙什麽,總之衛停吟一個人清清靜靜地癱了兩天。
趙觀停用玉符給他傳音,說水雲門這邊暫時沒什麽動?靜。畢竟江恣也才剛開?始管手?底下的人,還沒見什麽成效,柳如?意跟他做了交易的事也還沒被外頭的人察覺。
雖說被察覺是遲早的事,但天底下苦魔氣已久,江恣是真的該出手?管一管了。柳如?意這步棋沒算走錯,若是日後被察覺了,那就等到時候看情況罷。
衛停吟聽了,覺得也是,便叫趙觀停有情況及時聯系,随後就斷了玉符。
第四天一早,衛停吟終于出了門來。
他關上門,轉身走到走廊盡頭那間鬼門面前。
他擡手?,敲響了門。
不多時,有人過來把門拉開?了。
是江恣。
兩天不見,他眼周青黑了一圈,似乎這兩天沒怎麽睡好。見到衛停吟,他愣了愣,随後眼底一亮,一只厭煩無神的眼睛立馬變得跟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似的。
“師兄,”江恣歡喜起來,“師兄怎麽來了?好一些了?”
“好多了,就過來看看。”
衛停吟抱起雙手?,對他還是有些不耐煩。他一看見江恣這張臉,就想起五六天前他做的混賬事。
衛停吟語氣不好:“你都管好了?”
“在管的。”江恣說,“師兄進來說吧,這剛愈合,總站着或許不好,師兄坐一坐。”
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衛停吟還是有點兒想給他一腳。可這話聽起來又實在是關心他,衛停吟的想法反倒有些無理取鬧。
他撇了撇嘴,把氣咽回肚子裏,走了進去?。
江恣給他搬了把椅子來,讓衛停吟坐下來。
衛停吟剛坐好,江恣就又去?忙前忙後,給他倒了一杯熱茶來,塞進了他手?裏。
“這裏沒有酒,師兄現在喝酒或許也不好,”江恣小心地解釋,生怕他生氣,“改天我?去?凡間,就去?給師兄買酒回來。等到時候,師兄肯定也全好了,想怎麽喝就怎麽喝。”
衛停吟點點頭,沒說什麽,把茶拿了過來,喝了一口。
是花茶。
“不用總照顧我?,說正事。”衛停吟說,“你管得怎麽樣了?”
江恣站在他跟前,老老實實地把手?握在一起,比當?年被衛停吟問“劍練得怎麽樣”的時候都老實。
他還偷偷對了對手?指:“自然是管着的,師兄回來的那天,我?便把這城中所有魔修叫到一起,叫他們?再不可橫行霸道地為害世間……雖然許多人有異議,但我?弄死了四個最混賬的……其他人也就不說話了。”
“……你怎麽動?不動?就弄死人呢。”
江恣面露無措,沉默片刻,又慌張了:“我?做錯了嗎?”
不好說,畢竟這次死的是魔修,他也說了是這裏面最混賬的。
但之前他為了找屍身弄死的那些弟子是真無辜。
“我?聽說,從前你為了找屍身,為了逼迫掌門和師尊說真話,殺了許多仙修。”衛停吟說,“那時候錯沒錯,你心裏有數吧?”
江恣臉色一白,低下腦袋,悶悶點了兩下頭。
“做錯的事,以後就去?道歉,該贖罪就去?贖罪。”衛停吟說,“我?知道你也可憐,被暗無天日地關了好幾?年。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做出這麽傷天害理的事。”
江恣又點了點頭。
他表情誠懇,老老實實地聽着訓誡,看起來也不是不知錯。
衛停吟便也放過了這一茬,繼續問他:“殺了那四個以後,這些魔修就都聽你的話了?”
“也不全然……畢竟是魔修,都是天底下最叛逆乖張的那一群,自然不會乖乖聽話。”江恣說,“但是我?又給他們?一人下了一個法術。如?若再做窮兇極惡的見血之事,法術便會反噬,把他鎖住,并?做雷血罰。”
雷血罰是仙罰的一種?,這東西其實就是仙罰的法術。
此法會以各人用法時的靈根命名,是什麽樣的靈根用出來的就是什麽樣的法術,法術會襲擊被下罰者,形成鎖鏈,使其痛不欲生。
當?然,只能法力高強者對下等者使用。
衛停吟想了想:“這樣的話,應當?都會老實許多了。”
“只是……”
“只是什麽?”
江恣兩手?垂在身前,對了對手?指:“只是天底下魔修衆多,生死城裏的只是一半。更多的魔修不服管,眼裏也沒有什麽尊主的三六九等,游蕩在天底下,不在生死城中。”
“所以說,若要使天下局勢好轉,光在這生死城裏動?刀……怕是沒什麽用。我?這魔尊,說到底也只是個名頭……”
這倒也是。
“那你覺得要怎麽辦?”
“這個……”江恣摩挲了下指腹,說,“恐怕得去?凡間,立下結界,用來吸收魔氣。不過即使将魔氣吸收起來,或許也沒什麽用,這只能解燃眉之急。結界只能撐一段時間,用不了多久,魔氣就會再次溢滿天下。”
“為何?”
“魔氣是雷淵裏跑出來的呀,”江恣說,“就是我?天劫時出來的那個雷淵。”
“所以說,想要根治的話,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回去?那裏,把洞堵上。”
衛停吟還沒答話,就聽外面一聲?重響。
他轉頭看向外面。
祁三儀站在門口。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他腳邊碎了一地的法器殘骸。
看起來,他是抱着這個法器來的,但剛剛被他自己摔碎了。
但祁三儀看都沒看地上這片寶貝一眼,他瞪着江恣,瞳孔地震。
“尊主……”他聲?音顫抖,“尊主,剛剛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