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如賭把大的
第2章 第 2 章 不如賭把大的
“不過是樓小仙君發善心救下的九幽惡鬼,能拜入仙山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她難不成還敢奢求其他?”
“瞧她看樓小仙君的那個眼神,真是惡心。”
“肮髒的惡鬼……白師妹這次可是受苦了。”
眼前戲臺咿咿呀呀唱着從前往事。
葉南徽木然地看着。
神仙筆下,寫凡人命數。
命數天定,不可更改,無法違逆。
沒曾想竟是真的。
命書。
葉南徽識海之中的書卷之上,只寫着兩個大字。
壓得她喘不過來氣。
心中憋悶着一口怒氣,想撕了這書,破口大罵,可往往都以被那虛幻的劍影吓出一身冷汗而告終。
又是一場驚夢。
她翻身從床榻坐起。
窗外晨風習習,樹影婆娑,微弱的晨光落在她的肩背,帶着一絲暖意,才堪堪将她從陰冷的回憶裏撈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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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毒女配……”
葉南徽坐到銅鏡前,鏡中映出張些微茫然的臉。
瓊鼻朱唇,柳葉細眉,膚色雖是身為惡鬼一貫的蒼白,但并未有命數将盡的灰敗之色,也沒有……多餘的血跡。
松了口氣。
雖然十分沒出息,但自從第十三次重生以來,她幾乎每晚都能夢見被樓硯辭一劍穿心的場景。
難免心生憂懼。
上次死時,葉南徽終于認命了,命書所載果然不可違逆。若是再有新的輪回,她一定戒色戒賭,遠離仙山、遠離樓硯辭。
可等她再睜眼時,入目便是一張極盡可憐的小臉。
一雙圓眼顫顫巍巍地看着自己。
“葉……葉師姐。”
聲音柔得似水,若是第一次聽,葉南徽怕也會為此心折,生出幾分憐意。
可第十三次輪回,再見時,葉南徽只是絕望地閉了閉眼。
“你這惡鬼!想對白師姐做什麽。”
樓硯辭的小師弟咋咋呼呼的聲音由遠及近,葉南徽聽着便頭疼,她沒多停留,轉身就走,連個多餘的巴掌也不想甩在樓硯辭小師弟那張令人生厭的臉上。
白清枝,她的爹娘為護人間而亡,将其托付給了彼時在人間鎮魔的樓硯辭。
樓硯辭則将她帶回了仙山,拜在了仙山門下。
成了仙山中人見人愛的清枝仙子。
這位清枝仙子,性情溫和柔婉,生得也好,花容月貌,看誰都帶着幾分笑意。
除了她。
白清枝怕她。
她父母死在妖魔手上,若不是樓硯辭搭救,連她也難以幸免于難。
而葉南徽生于九幽,周身妖魔之氣,一臉惡鬼相,便是在仙山修行百年,也難以壓制。
微微一個擡眸,便涼薄至極,漏出森森鬼氣。
每每見她。
白清枝整個人都抖得像篩子,事後還會大病一場。
葉南徽招惹不起。
此次一睜眼便見她,對葉南徽來說不是什麽好事,這意味着命書所載已經開始了。
【惡毒女配葉南徽,身為惡鬼,命帶煞氣,冷漠無情,因嫉恨女主白清枝與男主樓硯辭兩心相悅,時常暗害女主,致使女主暗傷發作,危在旦夕。後逃出仙山,走上歧途,殺害數百修士,最終被樓硯辭一劍穿心而亡。】
命書輕飄飄地幾行字,就寫下了之後的命運。
再看一次,葉南徽仍舊沒忍住,氣得冷笑一聲。
輪回十二次,她不過是因為過于貪圖樓硯辭美色,因此動心,不僅想求條活路,還想坐擁美色而已,至多算她貪婪。
什麽嫉恨,什麽暗害,和她有什麽關系。
至于殺害數百人……
那些修士一擁而上,要拿她的血洗劍,難道她就只能引頸就戮才對?
往事已矣,她本也不想再計較。
可……老天實在是戲耍于她。
給了她重來的機會,卻偏偏已經快到終局。
那廂與她偶遇以後,白清枝大病一場,她體內曾受過的暗傷,因此發作。
樓硯辭剛鎮魔結束,接到消息便馬不停蹄去了昆侖尋藥。
而她又一次被山主一道法印封在了破敗不堪的廢棄學舍之內。
和上一次輪回的劇情相差無幾。
葉南徽看着鏡中的自己,目光微涼。
命書所載。
她在這仙山衆人的眼裏,從來都是一個觊觎樓硯辭,暗害白清枝的卑鄙惡鬼,無論做沒做過,本身她的存在便已經是罪過。
十二次輪回,命書天定,不服不行。但即便如此,她也要活着。
窗外天光大亮。
春景融融,鳥鳴聲入耳,迎着有些刺目的暖日,葉南徽眯了眯眼。
學舍之外,已經陸陸續續有弟子們趕赴前殿練劍。
她吐出口濁氣,按下識海之中紛亂的思緒,起身更衣。
仙山之中三千弟子,皆着月白雲紋長袍,這雲紋是仙山長老以靈力入線所制,禦劍飛行之時,衣袂浮動,方顯得仙風道骨,格外出塵。
除此以外,這也是仙山弟子的标識之一,有這身衣服,才算是入了仙山。
葉南徽壓箱底的地方,也有這麽一套月白雲紋仙袍。
那是昔年魔族進犯,她攔下魔族半數先鋒的嘉獎。
論功行賞時,仙山山主高坐在剎那殿上,開口問她:“惡鬼,你想要什麽?”
她來仙山修行百年,除卻樓硯辭外,無一人記得她的名字,只稱呼她為惡鬼。
初次輪回之時,她尚還稚嫩,并不覺得有多刺耳。
聽山主如此問她,心裏還生出幾分雀躍。
入仙山百年,她時常偷溜入人間,也喜歡了很多東西,元宵的燈會,仙山腳下小鎮拐角處那家紅燒排骨,還有滿天星河,日升日落,以及那些垂死凡人得救時乍亮的眼神,可若是她最想要的……
那時,她眉眼一彎,看向山主,說了三個字:“樓硯辭。”
她最想要樓硯辭。
此話脫口,周遭便是一片笑聲,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亦是不屑。
“真是癡心妄想。”
弟子之中傳來的嘲諷。
山主并未阻止,也未應她。
最終賞了她一件仙山之中人人都有的月白仙袍。
她用半條命得來了人人皆有的東西,心中不忿,卻不敢得罪身為大乘期修士的山主,拿了這仙袍,躲回了自己的小屋。
待樓硯辭從人間鎮魔回來療傷,她想尋個機會,親口去問一問他願不願意與她結為道侶。
她想他是願意的。
他們彼此互有救命之恩,最适合以身相許。
話本子上都是這麽寫的。
只是那一次,他帶回了白清枝。
兩人站在一處,甚是般配。
耳旁突然回響起一片笑聲。
“真是癡心妄想。”
她心口一堵,沒有問出口。
此後輪回,陰差陽錯之下,這件月白仙袍總是會落回在她手中。
她不喜歡,也不稀罕。
葉南徽看着眼前一次也未穿過的月白仙袍,嘴唇微微一動,默念法決,那仙袍上驟然便燃起火焰,轉瞬就化作了灰燼。
從一旁挑了件嫩綠色的衣裙,将長發用玉簪挽起。
她膚色雪白,着這綠色格外好看,融進這漫漫春日中,該很是相配。
今天是個好日子,二月二十一,人間春分時,正是她為自己擇的死期。
葉南徽垂眼,拿起銅鏡旁放着的煙紅色小瓷瓶,輕輕打開,裏面散開輕薄的一層白霧,沾染上旁邊放置的盆栽,轉瞬間,那盆栽便連根枯萎。
斷腸紅飲,神佛不救。
當真名不虛傳。
命書所定,樓硯辭和白清枝天命姻緣,是這書中之主,而自己不過是個跳梁小醜,既然怎麽掙紮都無用,那不如賭把大的。
葉南徽将小瓷瓶攥在手裏。
門外,熟悉的叫罵聲響起。
葉南徽等着那位脾氣火爆頭腦簡單的小師弟破開山主法陣後,熟練地避開朝她而來的飛刃。
将他禁锢在屋內,輕車熟路繞開趕來的一衆弟子,腳步輕快地朝仙山山門走去。
二月二十一,今日也是樓硯辭從昆侖而歸的日子。
……
……
“樓硯辭。”
清亮的聲音自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傳來,樓硯辭一睜眼,便對上了她的雙眼。
心魔張狂,這一次竟直接幻出了她的模樣。
她的眼裏尚帶着生機勃勃的笑意。
“樓硯辭,你怎麽不理我?”
女子見他低頭,便蹲下身,雙手自然地撐在他的膝上,湊到他面前,語氣裏染上三分委屈。
“是你将我帶走的。”
分明是幻象,脫口的話卻被堵在了嘴裏。
“總是這樣,什麽都不說。” 見他不說話,女子嘟囔着埋怨了幾句,似是覺得無趣,又輕飄飄得離他而去。
他并未阻止,只垂眸看向女子方才碰過的膝上,殘留的餘溫在他的注視下一點一點發燙,直至蔓延到他的心口。
伸手将其截斷。
溫熱的心口漸涼,秋風起,卷起一堆枯葉,遮住他的視線。
心魔之力能幻化出這般實景,是他放縱之故。
枯葉落盡。
一模一樣的面容又出現在眼前,只是不複方才的親昵。
她離他幾步之遙,渾身染血,目光呆愣,胸口處穿過一柄長劍。
樓硯辭低頭。
果然,不知何時他的手中拿起了那柄春秋劍。
鮮血詭異地順着劍身往上,染紅了他的雙手。
長睫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顫。
最近一段時日,心魔總愛玩弄這樣的把戲,他有些厭了。
額眉微擰。
利落地将劍抽出。
幻影散去。
眼前是一個身穿月白仙袍的仙山弟子正提着燈,無措地看着他。
“樓小仙君……怎麽了?是有何處不妥嗎?”
“并無。”
樓硯辭答得簡短,臉上浮現出幾分倦意。
來接應的仙山弟子都很有眼色,見狀也不在多言,腳下快了幾分。
邊走邊解釋:“樓小仙君您一入人間鎮魔數十年,後又轉道去了昆侖,現下許是不知,因這百年仙山也屢遭魔族進犯,這才将限制術法的法陣擴至山下,因而不能禦劍只能步行上山。”
“不過這也快到了。”
“山主說,您到以後,直接去剎那殿……”即可。
話未說完,最後兩個字便淹沒在一片吵鬧聲中。
引路弟子朝那處看去,只見一群弟子正圍在一處,不知再看什麽。
不由生了些火氣,今日樓小仙君回山,這些弟子偷偷摸摸躲在暗處,想來瞧一眼樓小仙君的風姿也就罷了。
現下圍聚一處,是想做甚。
樓硯辭自然也見到了,不過不想多費心搭理,正想繞路避開時。
身側的引路弟子卻聚了靈力,清咳幾聲,鎮住了喧嚣,也引得那圍在一處的弟子看來。
“你們圍聚在此處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引路弟子拉下臉來斥責。
那些弟子推推拉拉,推出一人,那人卻也不答引路弟子的話,只朝樓硯辭行了禮,才臉色古怪地說道:“望樓小仙君見諒,只是……”
那人往旁邊側了側,露出條縫隙道:“只是……山中……您帶回的那惡鬼,似是服了斷腸紅,死了。”
春風送音,聲聲入耳。
明明是二月陽春,已至化神境的樓硯辭卻覺遍體生寒,臉上血色褪盡。
一步一步走進人群之中。
仙山石門下。
那張無比熟悉的臉映入他的眼中。
她身着一身綠色衣裙,唇邊一道血痕,已無生氣。
可如今草長莺飛,春色正好。
她…怎麽會死。
他茫然擡眼,想尋心魔蹤跡,可仙山之上,天地祥和,哪有半分…心魔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