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樓硯辭,你為何殺我?……

第38章 第 38 章 “樓硯辭,你為何殺我?……

親手殺死自己的愛人是什麽樣的感覺?

樓硯辭永遠也忘不了那十二劍。

【第七次】

寒風侵襲, 萬物盡敗,已入深秋。

山主之令已經到他手中數日,上面清清楚楚記載着“她”所犯下的罪行——殘害同門,誅殺凡人, 樁樁件件, 人證物證具在, 所有人都說她天性如此,如今才露出馬腳。

山主震怒, 一紙調令落在了他的手中——

既由他将她帶出九幽,那如今也便由他來結束。

山主要他親自将“她”帶回仙山, 依照山規誅滅。

他坐在燈下,打開山主送來的證據,燭火輕晃,他看着這白紙黑字,和前兩次的相差無幾,字裏行間無不是苦主血淚。

以身護城的修士獨女被“她”扭了脖子, 吸幹了靈力, 如今命懸一線;昔日同門,剛結金丹不久,奉命下山前去捉拿“她”, 卻被“她”用刀刃剖出金丹,廢了靈脈, 絕了修行之路;好心收留她的凡人,為她提供食宿, 卻在“她”走時,被“她”滅了滿門,一把火燒了家宅……

如此惡行種種, 不勝枚舉,罄竹難書。

便是放在他曾經在人間誅殺的妖魔之中,也屬佼佼者,實在是罪無可恕。

可這不是他要殺她的理由。

樓硯辭垂眼,将手中的紙對折,輕輕放在燭火之上,任由火光将其吞噬,一點一點看着記載着“她”罪行的證據變成一堆飛灰。

火光映在他的瞳孔之上,若有旁人在,定會發覺他眼中如古井無波,沒有絲毫觸動,像是一尊白玉雕成的玉石像,冰冷無情地看着這人間。

Advertisement

為人間鎮魔近百年,斬妖降魔無數,也曾命懸一線,也曾因人間苦難垂淚。

可無人知曉,這位被世人盛贊神儀明秀,斬妖除邪,衛道蒼生的樓小仙君,早就在一次次生死輪回之間,被磨平了悲憫之心。

如今不過是土木形骸一副而已。

什麽天生仙骨,注定飛升,到頭來也只是渡人不渡己的肉體凡胎,此時此刻如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罷了。

他冷眼看着這一張張血淚堆就的白紙化作飛灰,心裏想的也不過是——

死便死了吧。

旁人之苦,送至眼前,得益于從前師長之教誨,道理黑白他尚還清楚,可雖能明辨是非,但卻沒了共情共感之心。

死便死了吧,也算得了解脫。

歲聿雲暮,一元複始。

總歸待枯葉落盡,日落星移,新的輪回開始,一切都會回到原處,不會有分毫不同。

門外秋風瑟瑟,門內燭火躍動,手中的春秋劍微微顫抖,發出悲鳴。

樓硯辭眼睫輕垂,撫上了這柄長劍。

仙劍有靈,數次輪回染血之後,未生魔氣,已算是難得。

如今約摸是預料到明日将會殺主,才會悲戚至此。

“還沒習慣嗎?”他冷淡的聲音回響在室內。

……

**

【第一次輪回之時】

接到山主之令後,他在屋中枯坐了一夜,也就是在那一夜,朝日初升的那一刻,這柄劍頭一次染上了他的血。

那個時候,即便他看着“她”的眼睛,知道眼前之人不是她,可一模一樣的面容,一模一樣的聲音,讓他舉不了劍,下不了手。

索性以死破局。

或許這不過是大夢一場,等他醒來,回到她在的世間,縱然她已身死,他亦能與她同眠,總好過如游魂一般待在這個不屬于他的世間更好一些。

但再次睜眼時,沒有任何改變,他的手中還拿着山主剛遣送給他的調令——他回到了自刎時的那一日。

接着便是無休止的自刎,重複,往而複始。

不知道多少次,他停了下來,目光沉沉望着手中山主的那封調令,心中突兀地閃過一個念頭——

他死無用,得“她”死才行。

是了,假的“她”還在,真的她又怎麽會回來。

他太蠢了,竟然這個時候才悟到。

于是他依山主所言,連夜找到了“她”,那是一個雷雨夜,“她”跌跌撞撞地想要逃命,沒了在旁人面前辣手無情的半分神氣。

他跟在“她”的身後,看“她”逃竄。

來之前分明已經下定決心,可真等見到“她”時,他發現沒那麽容易。

身形,聲音,面容,無一不同,即便知曉“她”并非她,可他還是怕了,他害怕親手将劍刺入她的身體。

于是,驚雷銀索交替,他看着她逃入一座廢宅之內,看着“她”縮成一團,躲在其中,臉上涕泗橫流。

“硯辭,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

這張一模一樣的臉上,露出截然不同的神情,那一刻他心裏頭一次生出難以壓制的戾氣。

假的。

他提劍閉眼,一劍穿心。

那張臉上的驚恐,随着氣息的消逝也逐漸無影無蹤。

他的心口後知後覺傳來陣痛,提劍走到她的屍身前,半蹲下來,想摸一摸她的眼睛。

可就在她的眼睫快觸碰到他掌心的一瞬,他停住了。

他害怕了,他怕碰到她冰涼的屍體,他怕他猜的是錯的。

反手将劍橫在脖頸之上,帶着迫不及待的祈求和期待,他在她的屍身之前,再度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這一次,沒有再重複回同一日。

他又回到了一切的起點,站在九幽的入口,他垂眸走了進去。

這條路他不用擡眼看,他都記得,沉默地來到九幽的中心。

熟悉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可卻沒有打鬥的響聲,他心一沉,擡起頭來。

入目的并不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悲到極致,人是會笑的。他笑了出來,帶着幾分絕望。

在殺“她”之前,其實他有想過也許在這個世間,“假”的人是他,他才是這個世間的不速之客。

真正的她早就與他陰陽兩隔。

絕望化作尖刺将他的心刺得千穿百孔。

可怎麽會呢?

他看着眼前的“葉南徽”,心想,這個世間只會有一個葉南徽,九幽之中,斬盡妖魔的葉南徽,不會有兩個。

是“她”占了她的身體,是“她”該死。

心魔初生。

他的目光中萃出冷意,他幾乎想現在就殺了“她”,殺意一閃而過。

可還不行,若真的她突然回來怎麽辦?在走到終局之前,他不能殺“她”。

于是又開始漫長的等待。

像是鈍刀磨肉,一日一日的希望化作泡影。

又一個秋日,他的劍再一次洞穿了她的身體,心口只是下意識的一痛,臉上再無其他表情。

……

**

而如今已經是【第七次】

他撫過春秋劍,喃喃發問:“你還沒有習慣嗎?”

春秋劍在他手中只發出微微的顫動,并未作聲。

天光一點點亮起,他又枯坐了一夜,望着熹微的晨光,樓硯辭眼裏卻是暮色霭霭。

又是一個終局。

他再一次找到了“她”,看向“她”的最後一眼,仍是失望。

于是不再多言。

可這一次,春秋劍從她身體裏抽出時,“她”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剎,淚眼婆娑的眼中突然閃過了一道他熟悉的眸光。

樓硯辭先是一愣,随即身體比他反應更快,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攬在了懷中。

“南……徽?”他的聲音在發顫,連帶着手也抖起來,屍身還有餘熱,可惜春秋劍之快,她已經沒了生息。

是幻覺吧。

樓硯辭想,怎麽會呢,怎麽會是她呢,不過是假的“她”倒下時,他一瞬間的恍惚而已。

可……萬一就是她呢?

【屍骨林中。】

心魔的話直擊樓硯辭的痛處,識海中的點滴記憶在一瞬間齊齊湧上心頭。

樓硯辭蒼白着一張臉,剛從記憶中掙脫出來,擡眼便又看見了心魔若生出的幻象——

“葉南徽”看着他,眼神缥缈空無,雙手捂住心口,細白的手被湧出來的血染紅,她問他:“為什麽殺我?”

他的唇動了動,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身體裏有其他聲音在告訴他,這是假的,快離開,可肉身卻被牽絆于此,心有餘而力不足。

幻象步步緊逼:“樓硯辭,你為何殺我?”

唇尖一痛,被樓硯辭咬破,唇中血腥味兒蔓開。

心中最深的恐懼被心魔猝不及防地揭開,這屍骨林之中除了叮鈴作響的森森白骨,便再無其他,偏偏樓硯辭卻手足無措,只能勉力咬破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

無用。

樓硯辭垂眼不敢再去看眼前幻象,一聲聲暗罵着自己。識海之中,黃泉印的印記和她帶血的面容反複交替,

樓硯辭頭疼欲裂,黃泉印觸體後,一盞茶之內尚還有轉圜的餘地,再不離開這裏,她會死的。

“假的。”樓硯辭嗓子幹啞,費力地吐出話來。聲音入耳,總算是生出幾分勇氣,擡眼直視着眼前幻象。

春秋劍出鞘,只需他輕輕揮上一劍,幻象自然會消散。

可眼前,葉南徽的幻象偏了偏頭,冰冷的眸中恨意與嘲諷交雜:“怎麽?又要再殺我一次嗎?”

握劍的手僵住,一瞬間,心緒紛亂。

心魔在四周不斷地變換着場景,以此譏諷着他的無能,知曉是幻象又如何,他一樣寸步難移。

他看着眼前的幻象,眸中悲意幾乎要凝成實體:“南徽……對不起。”

幻象之中,葉南徽眸中嘲諷之意更甚。

他忍着痛,垂下眼避開她的眼神,看向手中的春秋劍,春秋劍靈感應到主人的心思,再度發出悲鳴。

春秋劍高舉,劍鋒對準的卻不是幻象。

樓硯辭反手,劍刃朝內,對準自己的肩頭,就要往下刺去。

心魔與他同體,要破幻象不是只有一種方法,待他受傷,心魔之力也會消解,他自然就能走出這幻境。

“樓硯辭!”

就在劍鋒即将沒入血肉的一瞬,一股巧勁兒,攜風而來,打偏了他的劍。

他尚未回神,心魔卻陡然一縮,眼前幻象盡碎。

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

“樓硯辭,你……”

她話未說完,樓硯辭便将其打斷,眼尾微紅地喊出眼前之人的名字:“葉南徽。”

葉南徽擰眉,放下手,古怪地看着眼前的樓硯辭,并未答他的話,反而退後一步,想起楚圓的話,警惕道:“……你心魔作亂了?”

沒等來回答。

一股微涼的氣息擦過頰邊,只見樓硯辭上前一步,她腰間一沉,下一瞬,柔軟一觸即離。

葉南徽整個人一驚,渾身像炸毛了一般,手一用力,将樓硯辭狠狠推開。

“啪”的一聲,結實的巴掌再一次落在樓硯辭的臉上。

樓硯辭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可他眉目卻漸漸舒展,輕輕一笑,像是四月桃花始開,無邊豔色甚至将這陰氣森森的屍骨林也映得有了幾分春意。

“別丢下我,南徽。”

他眸中閃過似有若無的水光,似悲似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