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如選我
第39章 第 39 章 “不如選我。”
【一盞茶前】
“何必這麽麻煩, 我現在體內的力量被魔氣壓制,如今手無縛雞之力,你大可以一劍……來斬了我。”
這話被葉南徽說得放肆。
楚圓眉眼沉沉,目光落在葉南徽的眉眼上。
葉南徽生了一張極不好惹的臉, 像極了話本裏形容的豔鬼, 肌膚膩白似雪, 一雙桃花眼中帶着鬼魅之氣,看人時總帶着幾分撩撥幾分危險, 紅唇似血,輕勾唇角, 顯得靡麗又冷倦。
這樣的惡鬼,楚圓生前斬了不下數百只。
偏偏只有這一只……有所不同。
鎮妖劍是她先祖姜無暮留在人間的佩劍,其間所蘊仙力醇厚,對妖物鬼魅一類最是厭惡,方圓十裏若有大妖惡鬼,必定會發出嗡鳴以示其主。
可如今, 鎮妖劍停在她的身側, 安安靜靜,并無異動。
雖不知緣由,但楚圓一向相信鎮妖劍的判斷, 并不欲搭理葉南徽,轉身要走。
“怎麽?這佩劍不是你的?你驅使不了?” 葉南徽像是看不清局面, 言語間仍是挑釁。
楚圓的額眉處跳了跳,一聲厲喝:“放肆!”
随着聲音落地, 身邊鎮妖劍驟然爆發出白光,劍尚未出鞘,淩厲劍氣卻已至葉南徽身前。
葉南徽躲閃不及, 被劍氣震飛了數米,劍氣所過之處,所留劍痕極深,連一旁古樹的樹根都被掀翻出來。
葉南徽重重摔在地上,血氣翻湧,肺腑陣痛,一時不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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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你這一路上并未殘害人命的份上,我只是暫且留你一命,切莫再以言語冒犯。” 楚圓居高臨下看着葉南徽,聲音冷肅地警告她。
葉南徽沒空搭理她。
她躺在地上,熟悉的氣息正在一點點自丹田而上,以極快的速度修複着損耗的內裏。
不消一會兒,方才受那一下劍氣而生的傷便好了個幹淨。
葉南徽不由地在心頭喟嘆,果真是把好劍,光是這一點劍氣就能将盤踞在她體內久久不散的魔氣給破開,雖然疼是疼了點,但也并非不能忍受。
她瞧見這鎮妖劍的第一眼,就打了這主意。
從前她在仙山行仙法,體內鬼氣靈氣交雜,共同運轉,若這鎮妖劍要斬邪祟,想來她體內一直壓制着她的這股魔氣,才是鎮妖劍的第一目标。
反正不過是挨上一劍,她倒也受得住。
現在結果果然如她所料,這一劍沒白挨。
葉南徽閉着眼睛,額心大亮,她的魂體自肉身中而出。
幾乎凝成實體的魂魄在昏暗的屍骨林中顯得熠熠生輝。
“我猜你生前約摸也是仙山的正經修士。” 葉南徽沖着楚圓笑得開心,“不過……如今你化鬼這麽多年,就沒有好好打聽一下,我們鬼魂之間,要分個高低,可比人族容易得多。”
就像鼠畏貓,羊懼狼。
人死後化鬼的一瞬,便因為魂體的強度分了高低。
最普通也最常見的便是人死後,執念不散,化作的怨鬼,這樣的鬼往往無法修煉,只在執念被破之時,會短暫擁有重回人間作亂的力量。
再然後便是執念過甚,恨意滔天的厲鬼,他們雖不能見日,但一入夜裏,便也難纏得很,和普通的金丹修士也能打得有來有回。
最後便是惡鬼了,說起來惡鬼興盛,靠的也還是人族修士。
人族修士若不能破境,壽數終歸有限,有些不甘心的,便也只能以身為祭,術法煉魂,以成鬼道。
因而惡鬼在功成的那一日,魂體強度便遠遠高于其他鬼魂。
而葉南徽,天生惡鬼。
之所以被天道施加以短命易夭的命數,其中一個原因便是,九幽惡鬼,以一鬼之力,便能壓制整個鬼道,天道不允。
楚圓擰眉,雖不懂這其中的彎彎道道,但她能看得出,此時此刻葉南徽周身氣焰比方才強了十數倍。
鎮妖劍先行,又是一道淩厲劍氣朝葉南徽而來。
和人鬥,那自然是有肉身更好些,相當于多了一層防護。
可和鬼鬥,着實就不用那麽麻煩了。
葉南徽輕輕一躲,就避開了那劍氣,下一瞬就已至楚圓身側:“楚圓,你可聽過什麽叫鬼魅,你的劍術不行,可沒我快啊。”
耳後倏忽傳來一陣涼意,楚圓下意識就想擡手繼續禦劍,可——
“很驚訝自己的手在抖?” 葉南徽笑得眯着眼睛,“都說了,我們鬼要分個高下,可比人容易多了。”
“這些日子,我予你庇護,總要收些利息吧。”葉南徽說着對着楚圓吹了口氣,“是不是覺得渾身發軟,神識不清?”
葉南徽看着楚圓生出慌亂的眼神,心裏的不快總算是去了幾分:“這就對了,我借給你的魂氣,也還是我的啊。”
話音落地,楚圓便化作一團白色的光團,連人形也再維持不住。
葉南徽拍了拍手回到自己的肉身,将楚圓收入袖中。
一切辦妥後,才瞧了瞧飄在一旁的鎮妖劍,琢磨着這劍也怪,倒是不護主。
可惜這能鎮魔的劍,好好的劍柄之上偏偏多出了黃泉印,還得出林找樓硯辭或者謝淮來拿劍。
既然劍拿不走,葉南徽便也沒多留,帶着楚圓的魂體,就往林子外邊走。
輕車熟路地走到一半,這空空蕩蕩的屍骨林中,卻驀然出現了活人的氣息,還是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熟人。
只猶疑了片刻,葉南徽決定還是先去找人,正好還可以折返回去,将那鎮妖劍帶走。
可剛一見到人,卻只見那人長劍反持,就要往下捅。
這是尋死上瘾了?
“樓硯辭!”
識海中,突然一閃而過之前夢中樓硯辭自刎的場景,那濺在她臉上的血似乎還殘有餘溫。
一聲驚喝,葉南徽揮袖,打偏了他手中的劍刃。
她松了口氣,沖了過去。
眼前樓硯辭目光凝滞,雖直直地看着她,但卻并未落下焦點。
葉南徽沒忍不住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樓硯辭,你……”沒事兒吧?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之人的眼尾慢慢染紅,随即喊出了她的全名:“葉南徽。”
葉南徽一愣,這般鄭重作甚?随即突然想起楚圓的話,心魔作祟。
等等……葉南徽退後一步,目光在他手上的春秋劍的徘徊一陣後,又落回到樓硯辭身上,心中生出幾分警惕:“…… 你心魔作亂了?”
樓硯辭沒說話,只定定地看着她。
葉南徽覺出不對,正準備保險起見,先離他遠點兒,看看情況。
可眼前之人卻忽地動了,她腰上驀地多出一只手,頰邊擦過柔軟,一觸即離。
葉南徽腦子僵了僵,只覺渾身上下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不自在,下意識推開樓硯辭,巴掌落在他的臉上。
這一掌打得葉南徽手都生疼,更何況樓硯辭,那輕薄的臉皮很快便浮上了紅印。
葉南徽不動聲色地抻了抻手,想着這巴掌該是把人打醒了,也不知道這生的是什麽心魔……
正打算上前和他說正事兒,可樓硯辭卻看着她,緩緩露出了一個笑意,他眉目舒展,眼裏慣有的疏離消融,瑞雪初融,寒山吐翠,莫過于此。
……不得不承認,此人實在是有幾分姿色。
葉南徽看得腦子頓住了一瞬,可還沒完。
只見樓硯辭眸間又泛上層水光,語氣裏帶着似有若無的哀求:“別丢下我,南徽。”
葉南徽在樓硯辭的臉上游離了片刻,随即倒吸了口涼氣。
只覺繼上次在夢裏見到樓硯辭自刎後,更荒唐的事來了——
這個連續捅了自己十二劍的人,如今輕薄了自己不說,還擱這兒說着什麽“別丢下他”的胡話。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樓硯辭另一邊尚且還白淨的臉上,想着是不是一個巴掌還沒将樓硯辭抽醒。
一時無話,不等她多琢磨。
屍骨林中陰風陣陣,漸漸吹冷了樓硯辭的神色。
沒等來她的回答,樓硯辭立于風中,長睫輕垂,月光之下婆娑的樹影映在他臉上,顯出幾分孤寂:“還是你當真……另選了旁人?”
“可他不過一個築基,大道孤寒,又怎麽能陪你共渡餘生。”
“不如選我。”
瘋了,鐵定是瘋了。
樓硯辭這話說出口,葉南徽便确定了,這心魔真是了不得,也不知樓硯辭把她當做了誰,這般……這般……
葉南徽看着眼前樓硯辭臉上的表情,幾分妒意,幾分祈求,幾分矜持……活脫脫地就像從前她在人間逗鳥時看見的,那張開羽翅求偶不成,一邊不甘心地在心上鳥面前晃悠,一邊留意着要去啄禿情敵的冠羽的雀鳥。
且他這話說得……什麽選不選的,怎麽弄得她好似左擁右抱的嫖/客一般。
葉南徽頭疼得很,想着不能讓樓硯辭再瘋下去了,鎮妖劍還未取,夫諸那邊魔氣沖天,必須得先去看看。
看樓硯辭這樣子,不給他和準話,怕是走不了了,可若是輕易應下他的話,怕也不好。
葉南徽想了一圈,忽地靈光一閃,想起從前在話本子裏看見的法子。
清了清嗓子,調整了神色,眉目間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哀意:“他……自然是沒有你好。”
此話一出,果然樓硯辭的目光霎時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只見他垂在兩側的手緊了緊,聲音幹澀:“那為何……”
“可沒辦法啊。” 葉南徽悄悄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眸間也漫上水光,“我已與他成親,許了終身,總不能負他。”
樓硯辭眼下積紅更深了些,嘴裏的話滾了又滾——可你也與我許過終身。
但終究是沒有開口。
葉南徽悄摸觀察着他的神色,又清咳了幾聲,圖窮匕見:“不過……現下無暮城生魔,危機四伏,我也覺得人間古話說得對,‘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若遇險境,我顧不上他,他也顧不上我,若是你能将鎮妖劍帶回,解決此事,那我也不是不可以重選。我總要選個更有本事的。”
一陣沉默。
葉南徽掐了掐自己的指尖,想着自己是不是過于直白了一些,被樓硯辭看出了心思。
正準備再說些話找補一二之時——
“好。”
清越的應答聲傳來,樓硯辭看向她,認真異常:“我應你。”
此事敲定,葉南徽不由地有些被自己的機智所折服,領着樓硯辭便折返回去尋那鎮妖劍,因而也錯過了樓硯辭長睫掩下的晦暗。
樓硯辭盯着前方她的背影,将葉南徽對他的算計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她在利用他。
可那又如何呢?只要将占了名分的那人一次又一次地殺掉就可以了,她的目光總會再度停留在他臉上的。
方才她看向自己時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豔,在樓硯辭腦中反複閃回。
幸好,他的這張臉,她還算喜歡。
樓硯辭安靜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