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若求不得愛意,憐憫亦可……

第46章 第 46 章 若求不得愛意,憐憫亦可……

望着眼前這人。

葉南徽突然之間對自己的底線産生了些懷疑。當初她敢跟着一個陌生人從九幽離開, 也是被美色所惑。

難道真是鬼迷心竅了?

識海中那片碎片的零碎畫面忽然又湧了進來,還是同一個場景,四周圍着的都是仙山弟子,不遠處那個自刎了的練氣境修士正橫躺着。

樓硯辭半跪在她身前, 他傷得很重, 連臉上也有細碎的劃痕, 可偏偏笑得那般溫柔又開心。

“還是第一次見九幽惡鬼落淚呢,南徽, 你這是心疼我嗎?”

“別怕,南徽, 不會有事的。”

真是瘋魔了。

葉南徽将“記憶”從識海裏驅逐,覺得便是做夢也沒有這般荒唐。

樓硯辭是什麽人,天生仙骨的樓小仙君,嫉惡如仇,不茍言笑,唯一一次見他為人拭淚, 還是第十二次輪回時, 白清枝在他面前哭得我見猶憐,他伸出手面有動容,替她拭淚。

葉南徽陡然憶起那時的場景, 心裏一刺,再看樓硯辭的這張臉, 突然有些生氣。

笑笑笑,有沒有點男德, 一天到晚對着她就笑,是生了心魔,又不是生了笑魔。

這會兒看着倒是賞心悅目, 誰知道會不會和前幾次一樣,在命書的安排下,自己又重回老路,被他一劍穿心。

和謝淮結親以後,命書好不容易才消停,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等出去以後,還是離這藍顏禍水遠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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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南徽眼光驟然變得不善,樓硯辭自然察覺得出,不由地心下一緊:“怎麽了?”

“無事。”葉南徽不會在這兒和他争論,斂下雙眸沒再說話,時間也差不多了,再等一會兒估摸着又要回到姜隐身邊了。

自顧自想着,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樓硯辭低沉下去的臉色。

葉南徽眼裏突然的清醒和蔓延開來的警惕,被樓硯辭看得一清二楚。

樓硯辭已經知道她身處輪回之中,自然懂得這樣的警惕從何而來。

她在防着他。

樓硯辭被這個念頭反複折磨。

一靠近她,他便想起死在自己劍下時,她那張無聲無息的臉。

從前他也怕過,一旦閉上眼,傀儡的臉就和她的別無二致。

一次兩次三次,他尚且還能确信那不是她。

可是七次八次十次……他有的時候甚至覺得是自己瘋了。

而如今,恰似噩夢成真。

十二次裏,他真的殺過她。

這個念頭像是生了鏽的刀刃嵌進了他的肉裏,他每每想起,痛意便會一點點蔓延。

他痛恨自己,恨到覺得自己不如死去。

可卑劣的占有欲卻又像是吊着他的最後一根藤蔓。

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要靠近她,要讓她的眼神裏只有自己的身影,要讓她……為自己着迷,再看不見旁人。

他抓着最後的救命稻草,企圖以容色惑她。

她眼裏短暫的失神,讓他頭暈目眩,沉溺其中,無法自拔,只想她的眼神久一點更久一點地停留在他身上。

可如今,她警惕疏離的眼神恍若當頭一棒,将他打醒。

他遍體生寒,若她連這張臉都厭煩了,他…該怎麽辦?

從前,她喜歡他,不過是他運氣好,她剛入人間,并未見過許多人。

可現在呢,除了一張臉,他一無所有,沉溺于輪回十四次,連她從前喜歡過的溫柔善意,也早就被磨平。

不過是一只惡犬披着人的外衣,匍匐在她身邊,企圖搖尾乞憐。

可一只咬過主人咽喉的狗,真的還有機會嗎?

絕望再度将他淹沒。

一時無聲。

也不知怎麽回事,這一次愣是等了許久,也沒有回到姜隐身邊。

葉南徽本想起身離開。

可一轉眼就看見樓硯辭垂着眼,整個人陷在黑暗裏,安靜地死寂。

……

本不想多管,但葉南徽心裏卻湧上股莫名的情緒。

輕輕啧了一聲,停下腳步,還是折返回去。

“白清枝沒有死。”

葉南徽想約摸這一世樓硯辭生出的心魔,和自己假死脫身,致使後來白清枝死後找不到罪魁禍首有點關系。

樓硯辭擡起頭,眸中空洞。

葉南徽心裏又是一軟,一邊暗罵自己怎麽就被這張臉吃得死死的,一邊決定大發慈悲告訴他真相。

反正她已經和謝淮結親,命書已滅,應當沒那麽容易卷進他和白清枝的是非中去了。

“白見月,你還記得嗎?她就是白清枝,轉世還是假死,還是其他,你找到她,一切就清楚了。”

樓硯辭更迷茫了些,不知為何她會提起這個。

“別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了。我知道你喜歡她,等出去了以後,我給你繪出她如今的樣貌,你照着找就是了。”

葉南徽覺得自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被殺了十二次啊,如今輪回還要為兩人牽紅線。若是夫諸知道了,大概會跳起來罵她。

不過既然已經開口,葉南徽便決定送佛送到西:“你看看,你這一輩子順風順水,仙骨加身,注定飛升,如今所愛之人尚在人世,就別囿于心魔了。你看我一個惡鬼,受仙山人間排擠,也沒個同伴,這般孤獨,我都未生心魔呢。”

葉南徽說了一大堆,自覺樓硯辭悟性這般好,應該是懂得這個道理。

誰知樓硯辭短暫沉寂了一番後,微微仰頭看她,一雙眼睛水洗般幹淨:“我不喜歡她。”

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楚:“葉南徽,我不喜歡她,我的心魔不是為她而生的。”

葉南徽一愣,還沒來得及細問,又聽樓硯辭接着說道:“我如今沒了仙骨,也不再是仙山弟子,同樣招人唾棄,葉南徽,我和你一樣。”

所以,你不孤單了。

他的言下之意,葉南徽并未領會,只覺有些沖擊——沒了仙骨?趕出仙山?

這兩個詞她從來沒想過會和樓硯辭挂鈎。

葉南徽眼裏下意識閃過的一絲憐憫和心疼,快到連她自己都并未察覺,卻被樓硯辭明銳捕捉到。

幾乎是出于本能一般,樓硯辭抿了抿唇,雙眸間帶着強撐一般的笑意,帶着幾分脆弱:“南徽,我不知道怎麽辦了?你……別丢下我。”

這是葉南徽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樓硯辭。

他眼中彌漫着迷茫,臉色蒼白,像是白瓷造就的仙君像,輕輕一推便會摔個粉碎。

葉南徽本可以推開他,也該覺得痛快才對。

這個面不改色殺了自己十二次的仙君終于遭報應了,該敲鑼打鼓好好慶賀一番才好。

像是怕她再陷命運之中,她心裏不停閃過諸多告誡。

但……鬼迷心竅一般——她識海之中突然閃過這些日子以來的夢境,樓硯辭自刎時濺在她臉上的血,他半蹲在自己面前,渾身是傷地告訴她別怕……

“你讓我想想。”

撂下一句話後,葉南徽便離開躲了起來。

空無一人之處,樓硯辭漸漸笑出聲,只是這聲音中并無欣悅。

他知道她心軟了。

長密的睫毛垂下,他自欺欺人地想,這樣也好——

若求不得她的愛意,那麽……憐憫亦可。

……

……

……

自那日之後,葉南徽心煩意亂,連續幾日避着樓硯辭,不過好在,姜隐這邊有了大進展,她也鮮少再離開姜隐身邊,也不算突兀。

要葉南徽說,姜隐真是把夫諸吃得死死的。

姜隐最終還是得償所願和夫諸結為道侶了。

第一次“求親”失敗後,姜隐并沒有放棄,從前兩點一線,變成了三點一線,每日都去尋夫諸,問他是否改變心意。

葉南徽看得分明,明面上夫諸每次都不假辭色,實際上,姜隐多去了幾次之後,夫諸就估摸着時間,每日打扮得格外心機,不是衣着豔麗,便是配上好些綴飾,跟個開屏的孔雀。

然而也就是打扮給瞎子看,姜隐每每來問,不過都是走個過場,偏偏夫諸當局者迷。

還沒撐過一個月,夫諸便松了口。

葉南徽看着夫諸的樣子,忍不住思索,是不是他們這些妖啊鬼啊,天生就是被人“吃”的命啊。

怎麽總是被人拿捏得死死的呢。

哦,夫諸要更沒沒出息點,人姜隐什麽也還沒做,他倒是一頭栽進去了。

葉南徽心裏頗有種,自家大白菜主動湊到別人碗裏,別人還不想啃的莫名丢人和恨鐵不成鋼的複雜心情。

成親那日,盡管夫諸遮掩,但眼角眉梢的喜悅怎麽也掩蓋不住。

倒是姜隐,葉南徽察覺得出,她很防備夫諸。

其實葉南徽也能理解,人妖不兩立,況且夫諸這樣的大妖。

善金倒對兩人的感情很上心。

為了促進兩人的感情,還特意安排他們下山去降魔。

這個時候,這世間的魔可不多,難為善金還真給他們兩人挑出來了一個。

剿魔這事,夫諸并未放在心上,一天到晚出去也不知道再幹嘛。

總而言之,剿魔這事落在了姜隐一個人身上。

姜隐反而更自在些,她實在不懂如何和妖合作。

但葉南徽心裏卻隐隐有些不安。

果不其然,介于多年摯友的了解。

跟着姜隐殺到魔窟,在魔窟裏看見被那魔五花大綁捆起來的夫諸,葉南徽沉默了,恨不能找個洞鑽進去。

姜隐也沉默了,這個魔族實力并不強,元嬰境的姜隐都能輕松殺了它,夫諸自然不可能被他困住,除非他是自願的。

姜隐閉了閉眼。

那廂魔族的利爪還掐在夫諸的脖子上,叫嚣着,若是姜隐敢過來,就殺了夫諸。

姜隐自然不會搭理,手起刀落,不過三十餘招,就将那魔族殺掉。

殺完以後,姜隐沒有搭理夫諸,轉頭就走。

卻被夫諸懶洋洋地叫住:“這位仙君,你把你道侶落下了。”

葉南徽清楚地感覺到姜隐心裏的火苗竄了竄。

可夫諸仍在叽裏呱啦說個不停:“這出戲不好玩兒嗎?殺魔族總要救個什麽東西——”下來吧。

話未說完,姜隐的劍氣便淩空劈來,夫諸不閃不避,啪嗒一聲,身上捆着的繩索齊齊斷開。

夫諸眉眼含笑,拍拍手朝姜隐走去:“多謝我家小仙君啦。”

一低頭卻對上了姜隐冰冷的目光:“夫諸,這不好玩兒,誅魔從來不是兒戲。”

夫諸的笑僵在臉上,面上閃過一絲迷茫。

姜隐這話脫口,便覺得氣氛冷了下來,善金叮囑過她,要盡量和夫諸處好關系。

可話已出口,姜隐向來是個直脾氣,也不會回轉,便也只能硬着頭皮離開。

接下來連續幾天,姜隐也沒再見過夫諸。

心中其實有些後悔,無論如何,夫諸是大妖,她不該如此魯莽,與他鬧僵,若是惹他不快,他妖性大發,便是殺了她也不無可能。

就這麽一個人回到仙山腳下。

當晚,姜隐在鎮上的客棧住了一晚。半夜被窸窣的聲音吵醒。

姜隐察覺到是夫諸的妖氣,她閉着眼睛,盡量維持氣息平穩,衣袖裏的短刃卻已經握在了手中。

一道白光閃過,姜隐還沒來得及睜眼,卻又察覺到妖氣之中夾雜着魔氣。

“姜隐。” 夫諸直接喊出她的名字,“睜眼看。”

姜隐聞言睜開眼睛。

只見四五個魔族被捆作一團,被帶到她的床前。

夫諸面上有些得意:“你那日沒殺盡興的話,現在可以一挑五。”

蠢貨。

葉南徽和姜隐看着眼前的夫諸,不約而同冒出同一個想法。

不過也就是從那日之後,姜隐對夫諸的态度和緩了許多。

夫諸這人說人壞話從來不背着姜隐。

一開始聽他說仙山和山主不好,姜隐還會生氣,聽得後來,姜隐已經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甚至于偶爾姜隐不懂師長的安排,也會開始和夫諸說上兩句,夫諸也會講一些他從前之事,兩人關系漸篤。

這一切都被樓硯辭看在眼裏。

相比于此前的漫不經心,他如今幾乎是極為認真地再揣摩夫諸和姜隐相處的經驗。

一、适當裝傻,裝純

二、理解并耐心傾聽,必要時找一個共同的敵人,同仇敵忾。

三、學會不動聲色地賣慘。

四、在情敵面前,偶爾示弱。

五、……

樓硯辭記得很認真,就連和葉南徽相處時,也忍不住揣摩走神。

“你再想一想,你仙骨是如何沒了的?” 葉南徽的聲音傳來,帶着幾分循循善誘。

這幾日,葉南徽一直試圖幫他“恢複記憶”。

樓硯辭擡眸,眼裏極為絲滑地露出幾分迷茫:“我只記得……山主……”

話說一半,就聽葉南徽一拍大腿:“我就知道和他脫不了關系!”

樓硯辭抿了抿唇,眸裏閃過暗光,共同的敵人,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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